《[霹雳]浮惑（梦不觉X别见黄花落）》浮觞

3、被遗忘的过去

　　幼年时的畸子孽喜欢用目光追逐梦不觉的身影，虽然大多数情况下梦不觉都将他安置在小木床上，不愿抱他。
　　除了出生时哭得惊天动地，这个黄毛团子其实很安静。
　　安静地睡，安静地玩，安静地进食，偶尔在梦不觉经过时挥舞短短的四肢试图吸引他的注意。
　　对梦不觉，畸子孽很小时就表现出一种兴趣与依赖。但梦不觉对畸子孽向来是不冷不热，鲜少关注。
　　印象中，梦不觉第二次抱畸子孽是在畸子孽三岁的时候，从不生病的畸子孽突然病倒了，整个人软绵绵的缩着，即便高热烧得他意识模糊，却要紧了牙关坚持不肯吃药。
　　照顾畸子孽的乳娘很为难，束手无策。最后是事务繁忙的梦不觉放下案头的工作来到畸子孽的房间，抱着畸子孽让乳娘喂药。
　　畸子孽对梦不觉的依恋随着时间的推移有增无减。
　　能跑能跳时，畸子孽开始在梦不觉处理事务的院子里打滚、摘花、追蝴蝶。
　　五六岁时，别的孩子捏泥巴骑竹马，畸子孽开始致力于爬梦不觉的窗台。
　　待到启蒙的年岁，畸子孽已经能够轻松爬上梦不觉的窗台，这时梦不觉安排了畸子孽与其他同龄的孩子进书院，于是畸子孽又开始致力于从书院的窗户爬出去。
　　作为一城之主，梦不觉要处理的事务很多，而且一直都不喜欢小孩，所以明知道畸子孽喜欢粘着自己，却总是刻意地避开。
　　然而畸子孽总能在一段时间后凭着诡异的直觉找过来。
　　于是，在浮动山城的某一段时期，人们总能看到这样的光景：他们英明睿智的城主经常会突然蹙起眉头起身转移办公地点，而一名碧色眼眸的漂亮男孩总在原地迷茫困惑之后朝着疑似城主离开的方向迈开脚步。
　　躲避追逐的戏码一直持续到畸子孽九岁时。
　　“是你做的？”
　　梦不觉尽量控制住面部表情，不然自己显得太过愤怒，但饱含怒气的声音出卖了他。
　　畸子孽用砚台砸伤教书先生的行为果然让梦不觉生气了。
　　之前一再的包容与忍耐，结果竟然换来了畸子孽的肆无忌惮，无法无天。
　　梦不觉有种姑息养奸、养虎为患的懊恼与自责。
　　将畸子孽带回浮动山城果然是个错误的决定。
　　被指责的畸子孽试图开口辩白，却在看到梦不觉的目光时选择了沉默。
　　教书先生已经离开了，虽然伤势不是很严重，也及时处理了，但这位年过六旬的老先生还是惨白着一张脸，稀疏的山羊胡子随着身体的颤动而抖动。
　　畸子孽的举动已经被视为目无尊长，欺师灭祖，如此胆大妄为的行径严重地刺激了老先生脆弱的神经，也许下一刻便会一口气喘不上来晕倒过去。
　　事情的真相并不复杂，只是畸子孽在与同学打架时随手扔出的砚台误伤了刚进门试图喝止两人的夫子，但在当事人不愿解释的情况下变成了板上钉钉的铁案——畸子孽目无法纪，逞凶为恶，蓄意伤害同窗和师长，其行为之恶劣，令人发指！
　　才九岁的孩子，大人们似乎已经能看到他手握屠刀的样子了。
　　原来畸子孽的身世一直都不是个秘密，浮动山城的人为了粉饰太平故意闭口不谈，然而他们厌恶的眼神并未逃过稚子敏锐的双眼。
　　畸子孽不为大人所喜，自然而然的就会受到同龄人的排挤。
　　而小孩间种种欺负行为在心胸宽广的大人们看来却只是小小的恶作剧，无须在意。
　　于是，在大人们有意或无意的纵容下，畸子孽饱受欺凌。
　　而作为畸子孽的监护人，梦不觉从未表示过关心，畸子孽受了欺负自然不会告诉他。
　　气氛在两人的沉默中越发凝重起来。
　　梦不觉能够察觉到自己的怒气在蒸腾，却无法控制。面前的孩子站得挺直，用骄傲的姿态维持着尊严。
　　梦不觉似乎能够看到鲜血溅在畸子孽脸上而他从容抹去的模样。
　　畸子孽会杀很多很多的人，多是些浮动山城之人，这就是梦不觉预见的未来，而未来无法改变。
　　那是一场注定会发生的灾难。
　　这时候的梦不觉还很年轻，还有些天真，总在试图改变命运的轨迹。
　　所谓螳臂挡车，蚍蜉撼树，大抵就是这样。
　　梦不觉兴起了将灾难的源头掐死在摇篮里的念头，这不是他第一次这么想，之前有无数次机会，梦不觉可以终结畸子孽的性命，却都放过了，总想着稚子无辜，面对孺慕自己的孩童，梦不觉下不了手。
　　但现在，畸子孽犯了大错，无辜两字已不再适用。
　　借这次机会杀掉畸子孽，没有人会反对。浮动山城的全体上下都会举双手双脚表示支持。他们比梦不觉本人更相信城主的预言，坚信不疑。
　　明知畸子孽会给浮动山城造成灾难却仍是将其带了回来，山城之人本就有怨言，但碍于城主的身份而不敢多言。现如今畸子孽自己犯了错，造了孽，众人乐见城主杀伐果断。
　　梦不觉犹豫再三，仍是抽出了剑。
　　梦不觉的佩剑是紫色的，纹饰繁杂，与他一身华丽的紫袍相得益彰。这是畸子孽第一次见梦不觉拔剑，忍不住就关注起他拔剑的角度，握剑的姿势，连那一声宝剑出鞘的龙吟也是极好听的。
　　孺慕之情溢于脸上，不加掩饰。
　　从未想过梦不觉会杀自己，当紫色的长剑划过一个优美的轨迹，剑尖直指自己面门时，畸子孽才意识到梦不觉想要干什么。
　　他这是要杀了自己。
　　在畸子孽的记忆中，梦不觉从未责骂或惩罚过自己，那个斯文儒雅的男人从来只会漠视或闪避，没想到第一次被关注，却是这样一种情境。
　　哭或者告饶肯定是没用的，梦不觉不常动武，一旦出剑就说明这事肯定不能善了。
　　应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畸子孽认真的想了想，脸上维持了他以往敌视所有人的倔强与孤傲，外加一些狠绝。
　　不吭声，不闪避，连眼神也不曾错一下。
　　一副你要杀就杀悉听尊便的模样令人联想到这世上最骄傲最凶残的动物——狼。
　　不知不觉间，那个在雷雨夜晚在废墟之中大声啼哭的婴儿已经长大了，心性也变得坚忍。
　　看着面前的男孩，梦不觉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错过了什么。他从未认真的好好看过畸子孽。在他眼中，只有那个站在尸山血海中的男子。
　　是我错了吗……
　　不，我没有错！
　　握剑的手紧了紧，却始终无法狠下心来刺出那一剑。
　　这时畸子孽却伸出右手握住了剑身，梦不觉的佩剑乃寒铁所制名匠出品，是何等的锋利，仅仅只是轻轻一握，剑锋便切开皮肉，殷红的血液随之流出，渗出指缝，滴落在地面上。
　　梦不觉皱眉。
　　“听说是你将我抱回来的。”畸子孽开口，稚嫩的童音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我的名字也是你起的。”
　　“为什么……如果你真的这么讨厌我，一开始就见死不救不就好了！”
　　畸子孽突然拔高了音量，一双漂亮的碧色眼眸因为愤怒而熠熠生辉。
　　“你把我带了回来，却撒手不管，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心情？我不是只要活着就够了！我需要更多！我没有父母，没有兄弟，没有姐妹，没有朋友，我只有你！而你却不在乎我！虚伪的大人！”
　　“……你一直都不喜欢我，却要求我做一个好孩子，凭什么……如果，仅仅只是因为你救了我一命，就能操纵我的人生，让我活得这么痛苦，那我把这条命还给你好了……反正我也不在乎！”
　　悲愤中的畸子孽用力将剑尖刺进了心口，义无反顾。
　　事发突然梦不觉愣在了当场。
　　畸子孽有太多的委屈，却不肯告诉梦不觉，在被梦不觉忽视的那段日子里，他受尽了白眼与欺凌。如果梦不觉是个心软慈悲的人，那么一定会因为畸子孽的遭遇而感到自责与惭愧。
　　可惜，畸子孽不愿告诉他。

　　我的苦，我的痛，我的悲伤，我一力承担。
　　就算死，也不要告诉你。

　　我不是只要活着就可以。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