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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60章 ...

  •   因连日暴雨,永安郊外山野中多处发生泥石流和山体滑坡,所幸山坳中和山脚下行人与居民都不多,并未造成多大伤亡。

      这样的灾害往年不是没有过,只是今年尤为严重,事先也没有什么征兆。永安城中的百姓谈起此事,说是因为今年夏天的雨水本就比往年多了一倍,再被这几天的暴雨一激,才引发了前所未有的大规模山体塌陷。

      江南虽多雨水,永安这一带的防洪与疏浚河道却向来做得不错,反而对暴雨引发地滑这类灾害有所疏忽,经过这一年,官府不得不拨出些人力物力探查山岩、加固山体。

      江玄那日走过的溶洞隧道垮塌了将近一半,水流卷着泥沙从山顶落下,带动松动的山石顺坡滚落,正巧全砸在了溶洞上方,这段隧道上方的山壁本就薄弱,被巨石砸中连续崩塌,完全堵住了去往另一边山坳的路。

      在如此巨大的灾难面前,人如蝼蚁,力量微不足道,一条命说没有就没有了,简直像是在开什么恶劣的玩笑。

      江玄再一次感到了命运的可怖。

      ——

      陆翎舟觉得自己仿佛又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伴着突如其来的疼痛陷入沉眠,在梦中见到许多光怪陆离的场景,此时却都记不清楚了,随着苏醒而来的是阵阵钝痛,但这点疼痛也不算什么,她依稀想起一些事,慢慢睁开了眼。

      竟然已经是第二天清晨,屋中洒满晨光,江玄趴在床边睡着,脸埋在臂弯里,发丝很是凌乱,像是很久没有收拾过了。

      陆翎舟呆了一会儿,在短短的片刻间想到了许多,最后她算是放下心来,略清了清嗓子,低声道:“小玄?”

      江玄睡得不深,听到她的声音便蓦然惊醒,抬起头来直直看着她。在白昼阳光下,他的脸色反而越显苍白憔悴,眼底发青,大约一夜未眠,刚刚才趴了一会儿。

      陆翎舟有点后悔将他叫醒。

      江玄稍稍吸了口气,俯身贴近了用力抱住她,脸埋在她颈侧,吐息温热却颤抖。

      他虽然压在上面,陆翎舟却不觉得沉,想必这个姿势也很累,江玄却像凝固了一样静静待了许久,才慢慢撑起身体看她,冷不防在她眼中看到自己的倒影,想起自己仪容未整,不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腿疼不疼?”江玄撤开了些,轻声问道。

      “疼。”陆翎舟兀自想了想,“我的腿断了么?”

      江玄连忙摇头,“只是骨折,固定好休息几个月就没事,你放心,我请来的大夫都是最好的。”

      陆翎舟微微笑了笑,“为什么总是碰上这种事?”

      江玄表情苦涩,抚了抚她鬓角,“还有其他地方不舒服么?”

      陆翎舟摇头。

      江玄稍笑了笑,道:“我去叫人换热茶给你喝,顺便洗把脸,很快回来。”

      他走之后自有侍女进来服侍,待一切收拾妥帖了,陆翎舟坐在床头,脑海中回想起冯连云最后说的一句话。

      那时看不见他的神情,只觉得话音嘶哑无力,带着无尽哀凉与嘲讽。

      “你也好好活下去吧……虽然我不知道这有什么意义。”

      江玄将自己打理好回来时,陆翎舟仍是坐在那里没什么表情。

      “肚子饿不饿?”江玄略有些不安,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到床边,摸摸她头发。

      陆翎舟摇摇头,抬头问:“他死了吧?”

      江玄一怔之后,不自觉地点头,“是。”

      陆翎舟低下头闭了闭眼,苦笑道:“这算什么?”

      “翎舟……”

      “原来我们花费那么大力气救他,就是为了这个么?”陆翎舟抓住他的衣袖垂下头,指节发白,用力到微微颤抖,“冯恪的死也是为了这个?”

      江玄看不到她的神情,但从话中能听出些许情绪,他只觉得翎舟似乎从未如此动摇过。

      如果不是冯连云用身体相护,陆翎舟恐怕已经不在人世了,坦白地讲,江玄几乎是庆幸的,庆幸冯连云此前一直活着,以至于能够为她挡下此劫。

      可是这样的话不能说,他只能缓缓坐在床沿上,一言不发地把她拢在自己怀里。

      陆翎舟把脸埋在他怀里待了一会儿,再抬起头来时却问:“你没受伤吧?”

      江玄轻轻笑笑,温柔道:“我没事。”

      陆翎舟似乎叹了口气,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江玄等了许久,轻轻道:“先吃点东西,好不好?”

      陆翎舟嗯了一声,其余的事也不想再提。这世上大多数事情,还是自己消化为好,和江玄在一起的时候,她只希望全是开心的事,看到的只有笑容。

      她忽然抬起手臂抱着他的腰道:“你不能有事。”

      这话倒像是威胁,江玄噗嗤一笑,揽着她低声道:“放心,昨天……吓到你了吧?”他的笑容缓缓褪去,“对不起,我总是保护不了你。”

      “都是命罢了。”陆翎舟叹道,“幸好提前把你支了出去,不然即便我活下来,也只能去跳河了。”

      江玄唇边忍不住又浮起笑意,“别乱说,再躺一会儿吧,我刚刚已经吩咐厨房做些清粥小菜,很快就送来。”

      “不是你做?”陆翎舟挑了挑眉。

      江玄一时有些窘迫,“你现在病着,该吃些好的,我就不添乱了。”

      陆翎舟笑了片刻,从善如流地躺了回去。

      ——

      冯连云的尸骨在永安收敛钉棺,由人一路护送至旧燕国王陵下葬,冯恪的棺椁也一样会被送至北地。皇帝未曾对燕国王陵做出什么处置,任由其矗立在燕京以北的郊野,命人看管守护,只是冯氏的葬仪不能再与从前一样,只采取了三品以上朝臣的葬仪礼节,勉强算得上是风光。

      陆翎舟有时候会想,燕国故地的百姓会不会以为是皇帝刻薄寡恩,用计杀死了冯恪父子,却伪装成自尽和意外死亡的模样。

      就在冯连云棺椁离开永安后不久,她甚至曾在宅院中暂立神主祭拜过一次,发自内心的虔诚,若是在几个月以前,她定然想不到会有这样的一天。

      不过冯连云若在天有灵,多半也不会为此感动,只会嘲笑两声罢了。

      究竟谁欠谁更多些,她已经搞不清了。

      夏日过去,傍晚已有了几分秋凉,陆翎舟坐在轮椅上望着湖面,光是发呆就能消磨一个时辰。

      江玄有时也不清楚她这算不算是消沉,冯连云的死也一直横亘在他心里,过去了一个多月都还有些隐隐的苦闷,说不上悲伤,只是莫名难受,仿佛有块石头堵在心口。

      陆翎舟不可能这么快就忘记,只是她不提此事,江玄也不敢轻易提起。

      他从屋里拿了薄毯过来铺在她腿上,问:“晚上吃鱼好不好?”

      “好。”陆翎舟看上去有些不开心,“成天坐着,胃口都变差了。”

      “再过一个多月就能下地走路了,再忍一忍。”江玄笑道,“在那之前可千万不要乱动。”

      “嗯。”傍晚湖边风凉,陆翎舟盯着水面映出的霞光看了半晌,微笑道:“回去吧。”

      江玄推着轮椅到了檐廊下,抱起她走进房门,轻轻放在躺椅上,门外的小厮将轮椅搬到门口放好,带上门退下。离晚饭还有一会儿,江玄本想和她下下棋解闷儿,忽然想起什么,露齿一笑问道:“我的命数你看得怎样了?”

      陆翎舟露出为难的神色,“你想知道什么?”

      “难不成真看出些门道来了?”江玄坐在一旁认真瞅着她,笑了笑道:“其实我不太信这些,不然……你还是不要告诉我了。”

      陆翎舟看了看他,又移开目光,低声道:“好吧,其实我也不太信,也不一定断得准。”

      江玄沉默须臾,起身贴过来,微微压着她,手臂揽在她腰间,静了一会儿才略带不安地开口:“我说过了,只要你没事。”

      陆翎舟似乎松了口气,轻笑道:“放心吧。”

      随着她这句话,江玄真的放松了些许,怀抱也宽松了些,他稍抬起头道:“你心里还难受吧?”

      “还好。”陆翎舟眨眨眼,看着他认真笑了笑,“我最怕你难过了,其他的都不是问题。”

      江玄怔了片刻,笑容才慢慢浮现在脸上,他低下头怜惜地吻了吻陆翎舟唇瓣,退开时脸上浮起一丝薄红,苦笑道:“原本来永安就是想让你开心,可是这些天……”

      陆翎舟垂下眼帘笑了笑,“开不开心跟发生什么事情无关,只和跟谁在一起有关,何况永安确实比京城清净,我感觉安逸了不少。”

      她稍微坐起身来,江玄连忙凑近了扶住,陆翎舟就势靠在他怀里,叹道:“一想到这样的日子还有许多,我就开心得不得了。从前一个人住在家里,虽然过得也有趣,却总不如现在,好像每天都是赚到了一样。”

      “你总是这么会说话。”江玄揶揄笑道,“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是不是真的你看不出么?”陆翎舟反问了一句。

      “你……我倒是真看不出。”江玄凝视她片刻。

      陆翎舟懊丧地叹了口气,抬头在他脸侧亲了一下道:“以后慢慢就看出来了。”

      江玄呆了呆,点点头,脸上的神色变了几变,忽然道:“我有没有说过,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这句么?还真没说过。”陆翎舟思索片刻后道。

      “现在说也不晚吧?”江玄缓缓笑起来,俊逸的面容被夕阳照得越发好看,眼中似乎有光彩流转,“在我心里你是最重要的,没有任何人能替代。”

      陆翎舟心中却有些苦涩,她只想,如果江玄能够一直这样笑就好了。

      ——

      翌年年初,江玄和陆翎舟回京探望过皇帝后,很快又要启程,这次陆华言与颜沐也要一起回永安。一行人在京郊道旁分别,天气仍是严寒,皇帝下了马车,拢紧了披风的领口,望着等在车外的江玄笑了笑,道:“道卿,好好保重。”

      “皇兄放心。”江玄的眼睛被扑面的寒风吹得有些发红,“臣弟不能侍奉在皇兄身侧,皇兄也请多保重身体。”

      皇帝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本就是朕想让你远离京城,你不在,朕反而自在些,别多想。”

      江玄点点头,“臣弟一定会常来看皇兄。”

      皇帝笑了笑,“一年一次也就够了,皇兄不是那么贪心的人。”

      他目光转到后面等着的几人身上,笑道:“你们也多保重。”

      陆华言行礼道:“陛下若有事相召,臣随时都会回来。”

      “但凡需要你出马,都是些了不得的大事,还是饶了朕吧。”皇帝叹了口气,“日后书信联系。”

      “是。”

      颜沐没在附近,剩下便只有陆翎舟站在一旁安抚着坐骑,皇帝朝她看了看。

      陆翎舟与皇帝见面的机会不多,方才多看了几眼,此时迎上他目光,微笑道:“陛下保重。”

      “保重。”皇帝点点头,似是在叹息。

      用来道别的时间再长,也总有结束的时候,江玄目送着皇帝的车驾消失在视野中,才默默调转马头向前走,一路上沉默不语,直到颜沐归了队,不顾气氛地和他吵起来。

      “就知道翎舟和你在一起没什么好事,才去多久就出了意外?”颜沐沉着脸道。

      赵擎苍瞪了他一眼,江玄却不以为意,平心静气地道:“我知道你这个当师父的心疼,我比你更心疼。”

      他这样说,颜沐反而被噎住了,半晌没说出话来。

      陆华言叹了口气,牵了颜沐的缰绳往前去,“快些走吧,到下个驿站好换马车。”

      “不是你说要骑马的?”颜沐莫名其妙看他一眼。

      “我是想活动筋骨,可是老胳膊老腿没一会儿就要散架了。”陆华言皱眉抱怨道,“还是马车好。”

      “骄奢淫逸!”

      颜沐不自觉被带着走在了前头,赵擎苍便松了口气。

      “莫慌,到了永安我们也不必和他住一起。”江玄悠然道,“对了,殷公子呢?他前些天不是还说要随我们走?”

      陆翎舟道:“裁雪堂还留在朝廷的人不多,今后要交给蔚然统率安排了,他要留下来交接些事务,过几日就会追上来的。”

      “你们……今后不再回雪山了?”江玄回过头看她。

      “我肯定不去了。”陆翎舟道,“或许殷雪岭会回去看看,如今他才是堂主。”

      江玄笑道:“可惜那次去找你,也没能到北境雪山,我还想看看裁雪堂是什么模样呢。”

      “原来你想去?”陆翎舟摸摸鼻子,“其实也没什么特别,就是在雪山深处盖了些房子,你好奇的话,我可以陪你去啊。”

      “那先回去歇几个月,等夏天我们就出发?”江玄的眼睛亮晶晶的,显得颇为光彩照人。

      “好。”陆翎舟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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