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冬》Leaticia

46、（三十五）上

　　五月的天说变就变，前日还风和日丽，马上就来了一场暴风雨。气温骤降，所有航班都推迟。

　　湿嗒嗒的天，阴冷的空气，冬天还未完全离开，春天却被冻没了。刚从温暖如夏的台北回来的俞晓涵再次感到极度不适，今晚的她格外疲累，记忆中已经好久没这么累了。

　　坐车回到许家，已是晚上九点多。她缓缓走上台阶，推开客厅的门，然后竟呆立在原地。

　　“怎么不进去呢？”威廉大叔在身后问。

　　“今天有聚会？”她问。

　　“是吗？没听文森说起。”

　　许琛电话里说走不开，让威廉大叔前来接机，因为飞机晚点威廉等了她快四个小时。如今回来，原以为家里一片安宁，哪想这般觥筹交错、衣香鬓影。

　　俞晓涵没看到许琛的身影，却见一个衣着美丽的高挑女郎举着香槟从她面前走过，她定睛一看，女郎有些眼熟。

　　很快，她见女郎坐在钢琴前弹奏起来。

　　她想起来了，是上次凌华婚礼上见过的那个华裔女孩，叫什么来着？

　　“晓涵，你回来啦！”安妮阿姨迎了上来，“孩子，你看起来很累？来，我先带你上楼梳洗，晚一点再下来。”

　　她跟着安妮从侧边的楼梯上楼，一边问道：“琛在吗？今天什么人来？”

　　“他在，过几天不就是文森妈妈下葬的日子，所以许家的人都来了。他们临时说要过来聚餐，许琛也是急匆匆赶回来，又从他舅舅家叫了几个人过来帮我，今晚大家都忙翻了！”

　　“来了很多人吗？”

　　“好几家，还有美国高家的人。”

　　“高家？”她正脱衣服打算洗澡，听到这里不由停了动作。

　　安妮不由给了她一个和蔼的笑容：“别担心，等你洗完澡我会帮你打扮得漂漂亮亮，不会叫高家那女孩比下去！”

　　俞晓涵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那白肤红唇梳着复古马尾又身着黑色鱼尾长裙的自己，不禁问道：“今晚真的要这样打扮？会不会太隆重了？”

　　“不会！许家好多人你也没见过吧？第一次见面是要隆重些。”安妮满意地看着她，“化过妆脸色总算好多了！好了，下楼吧！”

　　待她提着裙摆走下楼时，熙熙攘攘的客厅顿时安静下来，偶一抬头，发觉大家都看着她，而她一眼看到了许琛。

　　他缓步朝她走来，到她面前，目光灼灼，却不冷不热地说：“终于舍得回来了？”

　　她对他露出笑：“临上飞机前有点事，所以又耽误了两天。”

　　“你贵人事忙，耽误也正常。”

　　“你生气了？”她微微侧头看他。

　　他不说话，脸上表情冷淡。

　　一位男性长辈走了过来，眉眼跟许琛有几分相似，许琛见他走近了便说：“二伯，她就是晓涵。”

　　“这是我二伯。”他对她说道。

　　二伯对她点点头，脸上的笑容很敷衍。

　　正此时，那华裔女孩像是要引起大家注意般，开始弹奏萧邦的协奏曲。

　　俞晓涵看了几眼，便将目光掉转向许琛及那位二伯，却见他们两人看得及其专注。她不在，那钢琴也不再是她的专属，如此一想心里竟有些不是滋味。

　　一曲完毕，大家鼓掌。

　　“听说你也是位钢琴家，怎么样，也来献曲一首？”二伯突然对她高声提议，引得周围的人纷纷朝他们看来。

　　许琛神情一正，眉头微皱地看向二伯，又看看她。

　　她也看着许琛，却看不透他此时的心思，心里厌恶这种较量，便冷淡地说：“很抱歉，我今天不想弹琴。”

　　刚说完，就听二伯道：“那可惜了，本来我还想欣赏一下这到底是怎么与众不同的琴声呢！”说着又朝许琛含义颇深地笑了笑。

　　许琛的脸色更冷了几分。

　　二伯很快走开，又有几位亲戚过来，许琛一一给她介绍。这次来的有二伯夫妇，小叔小婶，他的姑姑，还有高雪莉及她的父母。高家的人陌生，而许家那些人也不亲切，个个说话都打着皮笑肉不笑的官腔，她表面沉静内心却无措，这些人是她最不会应付的。

　　介绍完人，许琛将她带到角落，看着她倾身问：“最后两天到底去哪儿了？”

　　她脸色一僵：“没去哪儿，就你跟说工作上的事没处理完所以才改了机票。”

　　“你跟我还不能说实话吗？”他皱眉看着她。

　　她一怔，立刻道：“没骗你，我那两天没做别的！”

　　他沉着脸，盯着她问：“你到底怎么了？”

　　“我，我很好啊！”

　　他显然有些失望，又问：“今天你不觉得奇怪吗？高家和那个高雪莉为什么会来？我以为你会开口问我，可你明显心不在焉！”

　　她又是一怔，看着他急切道：“你相信我，我没什么的，就是……就是太累了。”

　　见他还沉着脸，她拉起他的手说：“你想要我弹琴给大家听？那我现在去弹！”

　　说着，她向那架钢琴走去。

　　俞晓涵弹奏了一支她新近创作的曲子，旋律和缓，既没有快得让人眼花缭乱的指法，也没有铿锵的节奏，它有如山泉流动，在这样湿冷的夜里听来格外温暖舒心。

　　许琛静静看着她，她回来前的三天突然失联，怎么也联系不上。他隐隐感觉不对，等再联系上时，她言语闪烁，就是不肯说怎么了。今天再问，仍然什么都问不出来。

　　而今，看她在他面前专注弹琴，不知怎么，他竟觉得她好像随时可能倒下来。

　　俞晓涵弹完琴，就见高雪莉和许琛都站在她跟前。

　　“我爸正找你。”高雪莉对许琛说。

　　“什么事？”

　　“你去了不就知道了？”她脸上扬起笑。

　　俞晓涵想起几次见这个女孩，真难得见她有笑容，居然是对着许琛的。

　　他看她一眼，又看了眼晓涵，终于转身离去。

　　俞晓涵无言地起身。

　　“好久不见！”高雪莉竟对她也露出一丝笑，在她看来，怎么都像是挑衅的笑。

　　“嗯。”她点了点头，勉强笑着说，“对不起，我今天太累了。”

　　还没走出客厅，许琛的姑姑竟然迎了过来。

　　“能跟你聊几句吗？”姑姑笑着问。

　　不待她回答，又说：“你知道，我们都盼着许琛回去，他爸爸需要他，而他因为你不打算回了。”

　　她一怔，便说：“他没跟我说过。”

　　姑姑笑了笑，眼里有些轻蔑：“他当然不会跟你说，我听说，你以前身体不大好？”

　　她心里一惊，姑姑又继续说：“许家的孩子交往的人，那都要提前调查清楚的。今天许琛的爸妈不在，他大伯又不管这些事儿，所以只好由我们来管了。你的事大家都知道，听说心脏也不好还动过大手术是吧？”

　　俞晓涵还是没答，她的意识只停留在“你的事大家都知道”，听得她脑子里嗡嗡作响。

　　“许琛可是许家正统出身，就算要在国外开枝散叶，这么大一个宅子，以后也应该有很多孩子才是，所以有个各方面条件优秀并且身心健康的母亲很重要。”说着也不看她，反而将目光调向站在许琛身边的高雪莉。

　　“他恐怕也没告诉你吧，如果他不回国，那高家也有办法将他爸爸接到美国去，两家还有很多合作的机会。”

　　“那不是很好？”她脱口道，“他们合作他们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姑姑瞠目，随即露出讽刺的笑：“你这姑娘……你是真听不懂还是故意装傻？”

　　“怎么没关系？”二伯走了过来，神情严厉地看着她，“你自己不思进取生活散漫，连带许琛也受你影响，完全不知道以家族利益为重，成天沉迷于小情小爱！你们这些搞音乐的说到底就是离经叛道！”

　　俞晓涵根本反应不过来，恍惚地想许琛的爸爸是不是也这样，以至于他谈起父亲时总是一脸讥诮。

　　“还有，我们知道你得过重度抑郁症，这个，恐怕一辈子都很难完全痊愈吧？”姑姑又说道。

　　这句话让她的脸色彻底变了。

　　“这个许琛知道吗？你这个病可不是小事儿，如果随时会复发的话……”

　　“我跟他说过！”她颤着声打断道，“是，我这种人，我这种人就是离经叛道，所以不稀罕进许家！想要结婚的是他，你们跟他去说，让他想娶谁就娶谁！我跟许家没关系，你们，你们没有权利这样说我！”

　　“哎你这丫头，怎么跟长辈说话的！”

　　“真是没教养！”

　　她强迫自己忽略身后难听的训斥声，疾步往边门走去，越走越急，一边喘着气。

　　“怎么了，孩子？”安妮追过来关切地问，“你脸色好像更差了。”

　　“麻烦您转告他，我先回去了。”说完她朝客厅看了最后一眼。

　　这几天过得浑浑噩噩，最累时心里就念着他，想到他就像有了动力。如今回来，他身边却已经有别人。是啊，高雪莉跟她一样会弹琴，一样吸引他，而且她跟他还同样是商界精英，今晚这一屋子的人看起来都是精英，唯独她例外，所以她格格不入。

　　“我走了。”她含泪微笑，转身就走。

　　许琛环视了一圈都没找到人，不由走进厨房，见到安妮便问：“看到晓涵了吗？”

　　“她走了。”

　　“走了？”

　　“拿了车钥匙说是先回去了，”她没好气地看着他，“被你们家的人给气跑了，走的时候还差点哭了。”

　　许琛表情一变，急忙问：“谁找她说话了？”

　　“你二伯和姑姑啊！”安妮不客气地说，“你也是，眼巴巴地等她回来，为什么还冷着一张脸？她今天脸色本来就不好，还被你们这些人给气哭了！最主要是你！”

　　“她哭了吗？”他神色复杂，低叹一声，仰头靠在墙上，“您也看到了，我心烦了这么多天，您说我该怎么办？”

　　“他们拿仁义道德绑架你，却要晓涵承受伤害！”安妮生气地说，“你忍心这样对她？”

　　“我怎么会忍心！是，我是有点儿气她。我在这儿被他们缠得动弹不得，她倒好完全置身事外，说不联系就不联系！她一点儿不明白，他们完全有可能找她下手……”

　　此时，许琛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他一看是个完全陌生的号码。

　　“许琛？我梁诗芸，晓涵的经纪人。她电话不通，是不是在你身边？我打来想告诉你，她上飞机前几天状况不大好，你这两天一定要多注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