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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已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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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周六中午,他在市中心一家餐馆跟人谈点事情,事情谈完对方先走,他又坐了会儿,起身走时,路过一桌听到有个女声用中文说:“我们AA吧,各付一半。”
“那怎么行!”男人急切地说,“明明是我约你,该由我来付。”
许琛觉得女人的声音有点熟,偏头一看,竟是俞晓涵。今天的她跟那晚披头散发的样子截然不同,利落的高马尾,干净的白色粗针织毛衣,手里捧着咖啡,盈盈笑意瞥向窗外。那男人背对着许琛,看不到样貌,但即使看不到他也能从两人的坐姿和对话中猜到,他们在相亲。
后来回想起来,许琛也不知自己当时是着了什么魔,他只知道他不想让俞晓涵好过,这个女人两次闯进他家,两次匆匆逃离,他看不惯;她在聚会上假正经清高的样子,他看不惯;有一次他傍晚开车回家,明明看到她在小区行人道上走,她必定也看见他了,他按下窗户正想打个招呼,谁知她一低头快步跑开,当作没看见,他当然更看不惯。这么多的看不惯,让他接下来冲动地做了一件完全不象是他会做的事情。
他缓缓走近他们,弯腰将手搭在了俞晓涵的椅背上,倾身含笑道:“跟人吃饭也不跟我说一声,电话也不接,还担心你出了什么事。”
话语一出,就见对面的男人惊讶地看着他。
俞晓涵终于回过头,一见是他,嘴巴微张。
许琛索性伸出手在她头上揉了下,温柔地说:“怎么,还在生我的气?都一个礼拜了,也够了吧。”
她不作声,平静地看着他,仿佛想知道他究竟要干什么,却从他的目光中捕捉到一丝张狂的笑,她再看向对面的男人,他也正看着她。
她低头,微扯嘴角,还是没说话。
许琛见状,站直了身说道:“好了不打扰你们,好好玩儿,晚上我等你。”
临走又挑衅道:“这顿我请。”
他们就这样看着他背过身潇洒地扬了扬手,然后扬长而去。
俞晓涵快速地起身,没等对面的男人发问,便说:“谢谢你今天的邀请,对不起,我有事先走。”
出门前,被服务生告知他们这桌已买过单。
走过一个街角,果然看到那穿着灰色大衣的始作俑者,正双手交叉满含笑意地看着她。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皱眉问道。
“那男人相信了?”他故作惊讶地问,“抱歉,我只是开个玩笑,要不,我回去帮你道个歉?”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他,面前这个人衣冠楚楚,但心性恶劣幼稚,她冷笑道:“不用了,托你的福,我也不用再应付他。”
说完转身就走。
这个对象是父母介绍的,春节期间聚餐见了一面,今天是第二次见面,对方约她她就来了,想给自己一个机会,虽然他打电话来的时候,她连他的样貌和名字都记不清了。
也许她就适合一个人吧。
”喂!走这么快干嘛!”
许琛竟然还跟着。
“今天天气好,我也想多走走。”他挑眉笑嘻嘻地说,又问道:“真不用我去道歉?”
她没理他继续走。
今天的天气是很好,阳光露脸了,雪也融了大半,隐隐有春天到来的气息。她正走到一个街心花园,只见公共钢琴搬出来了,有个黑人小男孩正生疏地弹奏春之声圆舞曲。她走了过去,站在他身边,不禁说:“这个地方节奏不对。”
男孩不悦地看她一眼,问:“你会吗?”
她点点头。
“那你来弹啊。”他挑衅地起身让座。
她落座,先试了下琴,随后凭记忆开始弹奏。这是基础曲目之一,小时候她练了一遍又一遍,一次次被老师严厉指正,那指法到现在都熟记于心。
“这里要这样弹。”她一边示范一边抬头看那男孩,只见他张大了嘴钦佩地望着她。
一曲谈完,周边有起起落落的掌声,不知不觉竟围了一圈人,其中也有许琛,表情难测地望着她。
“弹得太棒了!”一位老太太上前称赞她。
她微笑,又听小男孩问道:“你可以教我吗?”
“当然。”
她与他一同坐在钢琴前,他弹,她帮他指正和伴奏,重复弹奏着那一段,男孩渐渐地熟练起来,她加入与他连弹。
四只手欢快地弹奏属于春天的节奏,她偶一抬头,望见鸽子在前面的广场上来去浅飞,人们穿行在早春的阳光里,或行色匆匆,或缓步交谈,远处有一对情侣在接吻,她身边的男孩低头认真地弹琴,嘴边有满足快乐的笑容。
她顿时想起之前一直卡壳的关于春日的编曲,为什么春天必须要与爱情挂钩呢,它也可以是现在这样的,有阳光,有笑容,有音乐,有期待。
一曲弹完,她顾不得周围的掌声,也没听清男孩对她说了什么,拔腿便跑。
途中撞到人,她说了声抱歉继续跑。拐了两个弯,终于来到这家店,她气喘吁吁地进门,对老板说了句:“借一下你的琴。”便蹭蹭地上楼。
白发老板见她这样笑了笑,只道:“小心楼梯,别再摔一跤。”
许琛就这样看着俞晓涵像疯了似地从钢琴边起身奔跑,他走上前正好堵了她的路,她说句对不起又绕过他,一路跑,最后进了一家古旧的琴行。她明显和老板是熟识,驾轻熟路地上了楼,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他站在琴行外面的大街上,想起刚才她的手在钢琴上抚过那跳动的美妙音符,那众人惊艳驻足的表情,那黑人小孩对她崇拜十足的眼神,那一刻时光似乎都因她的琴声而静止。又想起那晚她失魂落魄地跑进他家,她那脸上急于想确认什么的表情,后来又一副哀莫心灰的样子。
“真是个怪胎。”他嗤笑道,转身快步朝大街的另一个方向走去。
没多久,走进一栋现代化的高楼,整栋大楼都是本市一家百年企业的,这是个家族企业,曾是整个城市的骄傲,之后由于家族第三代经营不善日渐走下坡,外界早几年就有传言说它已被外来资本收购,但此项收购进行得十分低调,竟没多少外人知道它现在的掌权者到底是谁。
许琛出示了门禁卡,走进电梯按了顶楼的数字,一路畅通无阻,直到来到一间巨大的办公室门前,秘书小姐对他点了下头,他推门进去,只见一位头发微白的男人坐在花梨木的办公桌前,见他来缓缓抬起头。
“舅舅。”他开口道,随即落座。
对方打量他片刻,问:“怎么样,最近还好?”
“好!有什么不好呢!”他仰着头笑。
对方见他这样,眉头皱了皱。
“我每天就是等着日出,等着日落,等着吃三顿饭,也等着您接见我,你说,还有什么不好呢。”
男人看着眼前的许琛,曾经闪光的少年,他那优秀的姐姐的独子,如今坐在他面前,神情满是嘲弄。
于是叹道:“小琛,再耐心等等。”
“我一直在等,”他点点头,“就像你们说的,要等机会,可是我已经等了快一年了!舅舅,你告诉我,机会在哪里?我他妈的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什么时候才能回国?!”
男人对他的低吼不以为然,平静地问:“不然怎么办?你何不既来之则安之?”
“我没法喜欢这个地方!”许琛站起身,走到旁边的落地窗前,凝视着这个城市的全景。纵使阳光灿烂,也难掩它的古老沉闷。
“这里又旧又破又小,跟北京没法比,”他回头看着舅舅,“我真不明白你当初为什么会选中这里,舅舅,这真是你要的生活?”
男人推了推鼻梁上的金边眼镜,脸上有一丝淡淡笑容:“这里没你说的那么差,待久了你总会明白这个地方的好。另外,我给你个建议,”他看他一眼缓缓道,“既然知道现在什么都不能做,何不去谈个恋爱?”
“你在跟我开玩笑吧?我现在哪有那个闲心,我妈生死未卜,我自己都回不去,哪来的心思找女人谈恋爱?!”
“你妈你放心,目前生命没有威胁,我们也都在想办法,就是你爸爸那里……”
“他我不关心!我只关心我妈。”他冷声道。
“小琛,他好歹是你爸爸,都到这种时候了,你不能完全不顾他。”
“我顾不了他!他当初也没顾虑我们,更何况,他又不止我一个儿子,让他那些私生子去救他啊。还有他那个最宠的小情妇,不是她我们又怎么会变成这样?!”
曾经,他多么风光顺遂的人生,一转眼被打入地狱,像是斗败的公鸡,连回到自己生长的地方都不能。
“你爸如果想要出来还不得靠你靠我们?他那些部下基本都走光了,能奔走的也都在国外,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你爸爸。”他正色道,“还有我刚刚的提议你也考虑一下,这个时候,你如果能结个婚,最好再有个孩子,那边如果听到风声,也会以为你打算远离那个圈子。”
他静默片刻,问道:“你以为那边那么容易糊弄吗?”
“也难说,你现在不是回不去么,这样的发展也很正常。”
“可我去哪儿找个女人结婚生孩子?”
舅舅戏谑道:“这件事,我相信只要你想,就一定办得到。”
他低嘲:“现在的我,可是什么都没有。”
“那就等有了资本再说,”舅舅收起玩笑的神色,“今天叫你来还有件事,这是接下来要跟欧洲那边谈的合作案,正好去散散心,不过记住,谈不拢别回来,反正那边你熟,住那儿得了!”
许琛接过一叠厚厚的打印报告,又听舅舅说道:“这个案子,我让凌华和你一起去,你对那里熟,她对这种案子有经验。”
夜晚,凌家别墅。
许琛刚走进餐厅落座,有人快步走过来,拍了下他的肩,等他回神已经坐在了他旁边。
“是你啊。”他无精打采地看对方一眼,算是打了招呼。
“还是这幅死样子。”凌华毫不客气地说。
凌华,舅舅的独身女,比他大四岁,十五岁跟随舅妈移居美国,读书一路读到硕士毕业,而后转至纽约华尔街做投行,多年后辞职来到舅舅身边,现与舅舅一齐接手舅妈亲戚家的这个家族企业,任财务总监。
“听说你跟我一起去欧洲?”凌华问道。
”有什么要说的?”
“没什么,那边你熟,不过我算了下,跟费蒙集团的会面最多两到三周,之后你陪我去一下音乐节,今年在里昂,完了以后我们从巴黎飞回来。”她快人快语,几句话把行程全定了。
“我为什么要?”他冷淡地问。
她看他一眼,微笑道:“别这样嘛,我有朋友参加音乐节,正好去会会,至于你,爸不是劝你谈恋爱?你看你现在总叫外卖总也不是很……健康,万一得病怎么办?还是找一个在家吃家常菜吧,啊?”
许琛看着她意有所指的笑容,皱眉道:“亏你还是个女孩子!还有你怎么知道我叫外卖?”
“我爸知道啊,这个城镇就这么小,你想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我也是为你好。”说着她拍了拍他的肩,“音乐节通常会有艳遇,相信我!”
“是你想有艳遇吧?”
“我是想,没准就在那里找到我的真命天子了呢。”
凌华在做投行分析师以前,曾是一位出色的小提琴演奏家,舅妈本身是犹太人,也不知基因还是环境使然,她在舅妈严厉的精英教育下,一路竟都是学霸,外加小提琴演奏级别。要说她的人生还有什么遗憾,那就是她至今仍小姑独处,用她自己的话讲,就是始终没找到那个能治住她的男人。
“我对艳遇没兴趣,我只想回国去!”他冷冷地说。
她撇了撇嘴,望着他冷淡的神情,突然说道:“我有种感觉,你最后不一定会回去。人都是这样,待着待着,就不想走了,如同我爸,如同我,你也会是。”
许琛听了不禁皱起眉,想到自己要在这个厌恶的地方一直呆下去,便满心排斥,于是坚定道:“我跟你们不一样,不会有那么一天!我一定会回去!一定会!”
“好吧,”她耸耸肩,用英语轻松地说,“那就让我们等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