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冬》Leaticia

15、（十一）

　　琳达家再办聚会，这次却跟以往不同，只为庆祝琳达自己的四十岁生日。

　　那是十月的一个周六晚上，不少邻居好友前来庆祝，面对众人，琳达不好意思道：“我都一把年纪了还学小孩子办生日爬梯，也亏得大家捧场，今晚有好酒好菜，大家尽兴啊！”

　　“别这么说，过生日应该庆祝！”有位女士说了句，立刻得到大家的赞同。琳达更是笑得面色泛红，今晚的她盛装打扮过，显得年轻许多。

　　“琳达今天看起来心情很好！”李娜说道。

　　“嗯。”俞晓涵也点点头。

　　此时，两人正站在客厅一角。

　　“不知为什么，感觉她老公好像不大高兴，刚才跟他打招呼也没理，现在更是不知去哪了。”

　　俞晓涵倒是没注意，但视线扫了一圈，的确没见着琳达的先生。倒见琳达听到门铃声前去开门，一见来者揶揄道：“豪宅区走过来真有点儿远，一个小时前就跟我说出门了，现在才走到啊！”

　　“姐，能不这么挤兑我吗？不过出门前接了两个电话。”随着说话声走进来一个衣着简单考究的高瘦男人，面上带着几分无奈笑容，那双眼往里一扫，便与她的目光相接。

　　俞晓涵隐约想起，最初也是这样，她在琳达家瞧见姗姗来迟的许琛，谦谦君子般站在那里。她照例调转视线，他却先看到了站在她身旁的那个男人。

　　“你总有理由！呦这么贵的礼物，比我老公送得还要好，行了原谅你了！”琳达大手一挥。

　　许琛不以为意地笑：“喜欢就行。怎么想到办生日了？我记得你不大爱过生日。”

　　琳达露出寻味的笑：“谁知道呢，也许这是最后一个生日了，过了今年也就没以后了。”

　　他听了皱眉道：“说什么呢。”

　　她笑着拍拍他的肩：“玩笑话，快进来，就等你一个了！”

　　待许琛走进客厅，就见几位邻居太太的目光在许琛和俞晓涵之间转来转去，倒没说什么话。

　　这时听见有人说：“哎，我想起来了，那年也是在琳达家吧，程磊还问有没有空房想近水楼台，没想到房间没租到，人倒是追到了！”

　　“对哦，这么说琳达还是大媒人！”

　　俞晓涵一怔，倒是程磊有些不好意思。

　　琳达笑道：“办喜事可别忘了我的媒人红包。”

　　“那是一定的！”程磊毫不犹豫地说。

　　大家都很捧场地笑，不知为何，俞晓涵觉得有几位邻居的笑有点别有深意。

　　这时有人问许琛：“文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好久没见你了。”

　　许琛正拿了杯香槟，淡然道：“回国办了点事，才回来。”

　　“哦，前阵见你家门前一直空着，还以为你搬走了。”

　　“本来是想搬，这不没地方去嘛，又回来了。”他自嘲。

　　“你还怕没地方去？”琳达不由搭腔。

　　“离开这里就尝不倒玲姐你这么好的手艺了，你做的红烧肉我还真怀念。”许琛说着拿了盘子去盛肉。

　　“你现在不是有个媲美米其林的厨子，还怕没好东西吃？”

　　“安妮她老人家只会做西餐。”

　　“那赶紧找一个会做中餐的老婆。”

　　他头也没抬，冷淡道：“你不会做媒人做上瘾了吧。”

　　琳达打量着他，嘴角微微上扬，也没反驳。

　　酒过半巡，俞晓涵在地下室楼梯旁被许琛挡住。她以为是偶遇，殊不知许琛是专门等她。

　　这里人少，其他人不是在楼上喝酒聊天，便是像程磊那样在游戏房玩桌上足球，所以他才得空拦住她。

　　“我……”他清了清喉咙，艰难开口道，“去年走得匆忙，对不住！我有不得不回去的理由……”

　　“我要结婚了。”她打断他，扯出一个笑容道。

　　他怔住，过了会儿，才讪讪道：“那么，恭喜。”

　　“谢谢，”她低头，“我先走了。”

　　说完，绕过他便走上楼。

　　琳达从楼梯后的储藏间走出来，就见许琛独自站着发呆。

　　后来寻着个机会，她将程磊拉到一边：“你跟海伦准备要结婚了？”

　　程磊摊摊手：“我倒希望，可她不肯啊！”

　　琳达神色一正，再看向海伦，只见她跟许琛讲过话后一直一个人呆在角落里，偶尔有人跟她说话，也只是勉强笑笑。

　　那日过后，许琛再没见过俞晓涵。

　　股份转移手续办妥后，舅舅怕他在家太清闲，居然叫人理了一箱公司的文件送过来。那天下午，他一直在看文件，翻着翻着，文件夹中掉出来一份调查报告。他一看封面上的名字，眉头皱起。

　　舅舅肯定是故意叫人放在里面好让他看见，他老人家竟然还以为他对那姑娘有什么。他正想将它扔进垃圾桶，手突然顿住，也不知怎么，看着那名字莫名的好奇心驱使，居然翻开报告仔细看了起来。

　　一个年轻女人，三十岁的人生也就短短三页纸，可怎么会过得这么曲折？抑郁症，企图自杀，换心手术，临时取消婚礼，搬家数次。除出音乐上的成就，她根本没遇上什么好事。暗恋一个男人十多年，最终因为差点将那人女朋友推下楼而关系破裂，远走他乡。而后的那场婚礼取消也与此有关系吗？近几年的动向更是闭塞，去的最频繁的是教会，经常参加慈善活动，她是为了赎罪？人都没死，赎什么罪？

　　许琛来来回回地看了好几遍，看到不能再熟悉才放下，而后闭上眼长长叹了口气，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打从一开始，他就没对俞晓涵有过好脸色。她也只不过走错门，他几次捉弄她，发现自己对她有兴趣了便将人拐来，他没想过她有这般可怜的过往，若是知道，那他还会不会像过去那样对她？

　　他快速起身，拿了车钥匙便往外走。

　　直到将车开到她家门前，才觉冲动，他这是要干嘛呢？

　　她家大门竟在此时开了，有人走了出来。

　　还是她那个男朋友，手上拿着一袋垃圾转而走向后院的垃圾桶。没多久，就见俞晓涵也走了出来。

　　他打开车门下车，朝她走去。到她面前，就见她惊讶地看着他，问道：“有事？”

　　他一语不发，望着她那平静的面容，想起那日站在梯子上，听见琳达对他说：“你也太过分了吧，要走怎么能不跟人说一声？你知道她一个年轻姑娘大清早地去敲你家大门，还被那么多人看见多尴尬！我跟她说你不回来了，她的表情有多可怜！去年冬天来得早，她还每天早上跑步，每次路过你家门口都要多看两眼，我看了都不忍心！但她一直跑到下雪了还不死心……”

　　许琛突然感觉心脏像是被人掐住了，疼得说不出话来。

　　“晓涵，可以走了吗？”程磊的一声叫唤打破了彼此的对视。

　　“来了！”她应道，又对他说，“我们要出去……”

　　“没什么事，就是……路过，打个招呼。”

　　想来她都要结婚了。那时跟他，都没请他去过她家，现在应该是跟那男人住一起了吧。也好，她总算也要苦尽甘来，你放过她吧，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我先走了。”他怅然转身，又回到车里，很快驱车离开。

　　程磊走到她身边，看着远去的车尾，神情不太自然地问：“怎么了？他找你什么事？”

　　“不知道，”她摇摇头，压下心里的情绪说道，“我们走吧。”

　　两人没什么事，只是饭后散步。走着走着，竟来到豪宅区这一片。他们经常这样一起散步，今晚程磊却是有意往这边走。

　　前面就是许琛的住处，他指着那栋豪宅问：“刚才那个文森就住那里？”

　　俞晓涵一怔，想起有次两人也是这样走到此处，程磊还说：“这一片跟你们那儿相邻，怎么房子都这么大？”

　　她当时就说这一片都是豪宅，虽然紧邻她那一区，但这边的房子面积要大很多，价值也连城，住户非富即贵。程磊听了还开玩笑说：那等我以后发达了也给你在这儿买一栋。

　　“你说他年纪轻轻的，怎么住得起这样的房子？而且一个人住在里头？”他又问。

　　“我不知道。”她淡淡回道。

　　“你是真不知道？”

　　她抬头，看着他冷静地问：“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他不语，目光里却有些什么，她神情尴尬，低头解释道：“是，我是跟他接触过，但那都是以前的事。”

　　他叹气，双手搭在她肩上：“她们说的可不止这样，你怎么这么不懂得保护自己。”

　　她听了眼眶酸涩，最终却抬头对他笑笑：“我没事。”

　　“文森看起来就不是一般人，你怎么会招惹他的？”

　　她低头不语。

　　“要不你还是搬家吧。”

　　“我为什么又要搬家？”她突然激动起来，“这次我又没做错，凭什么要我走？明明是……就因为别人说那种闲话，我就该滚蛋吗？”

　　“好好，别生气！是我不对，不该那么说，”他急忙安慰道，“我最近可能有工作上的变动，等我确定了，我们再考虑看看，或者你搬到我那里。”

　　俞晓涵没说话，但心里是抵触的，也满心委屈，接下来一句话没有。

　　也是傍晚，小区公园里。几个孩子在不远处玩耍，女人们聚在一起闲聊。

　　“哎，那个文森回来了，最近倒没见海伦出来了。”有人小声说。

　　“人家有男朋友了嘛，过去那段也就过去了。”

　　“她那个男朋友也不知晓不晓得，女朋友跟豪宅区的邻居好过呢！”

　　说完，几个妈妈忍不住轻声笑。

　　李娜跟琳达坐一处，听到了不禁低声说：“我现在才知道她们在传什么，幸好海伦不常来公园。”

　　“她恐怕早就知道了，所以再也不来这小公园了。”琳达淡淡地说。

　　李娜神色担忧，望着那几个女人，走过去说道：“说起来他们男未婚女未嫁，真要交往也没什么吧。”

　　“哎呀芮娜，你是不知道！”邻居王太太薇安立刻亲切地靠近她，“那个海伦以前半夜拎着个包去文森那边，早上才又拎着包回来，被我隔壁的隔壁撞见过好几次。”

　　“会不会看错了呀？”李娜浅笑道。

　　“不会错！海伦眼界高，见谁都不大打招呼，可她不认得别人，别人都认得她！再说了，豪宅区那边除了文森是一个人住，其他都一大家子，谁接待她呀？这还不是送上门去……”接下来的话薇安没讲，却是一派暧昧，惹得其他几位邻居太太也轻声笑。

　　李娜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没想到这个薇安这么八卦。

　　“还是别在背后说人了，海伦可是个很有才华的钢琴演奏家。”

　　“所以我才说她眼界高嘛，别人都看不上，就看上文森了！不过文森走了，倒是找了个普通的……”说着，几个女人又笑。

　　李娜听不下去了，却被琳达悄悄拉走。

　　“你别跟她们一般见识。”走远了，琳达才说。

　　“这也太气人了！海伦好好的得罪她们了吗？干嘛这样说她！”

　　“这些妈妈们啊平日里都憋的慌，现在这么多好料，帅哥美女的，还不拿来好好聊聊，你跟她们有什么好较真。”

　　“那你说，海伦真的跟文森……”

　　琳达看她一眼，叹道：“这件事啊许琛就是个混蛋！我已经骂过他了，可有什么用呢？不说他们了，你怎么样啊？那晚在我家，我看你前夫还挺好的。”

　　李娜听了更是一股气：“好什么好，赶都赶不走！一会儿说难租房，一会儿说舍不得跟孩子分开，我现在也是一个头两个大。”

　　“你那个新朋友呢？”

　　“我没跟你说过吗？上次那个爬梯，我跟他们那群年轻人实在谈不来，他们说的玩笑我一句听不懂，就在那儿傻笑，东西也吃不惯，唉就不是一路人。”

　　“那你就不考虑一下跟前夫破镜重圆？”琳达突然问。

　　她一怔，冷然道：“我跟他绝无可能。”

　　“他都来这么久了，不是为了跟你复合，干嘛死皮白赖留下来？”

　　“我也想知道！”说着，对着远处正在玩耍的父子两喊道，“丁丁，回家了！”

　　很快，便见男人对孩子说了什么，父子两一起朝她走来。

　　男人跟琳达点了下头，又对李娜说：“天都凉了，你怎么穿这点衣服出来？”

　　李娜理都没理，只牵了儿子的手跟琳达说了再见，男人随后跟上，三个人往家走去。

　　琳达望着他们的背影，心想如果她是芮娜，最后一定原谅他。

　　可感情之事谁知道呢？就算是当事人，猜到了开头未必猜得到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