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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金顶托孤 ...

  •   “误入武当山,频疑别有天。深洞千仞落,飞阁一巢悬。鸣泉当窗急,长松拂幛眠。此中能避世,箕坐已忘年。”——明章焕
      襄樊以南,汉水隔岸,中原腹地最后屏障的武当山拔地而起,连绵起伏。方圆四百里的峰峦叠嶂飞云荡雾自成一番天地,也难怪有诗人称赞“频疑别有天”。自汉末以来武当山便是道家修行圣地,待到烈火烹油,鲜花添锦的清乾隆年间已是五里一庵十里一宫的空前盛况,游人香客络络不绝,熙熙攘攘几乎不像是清修之地。然而接近金顶,普通游人止步不前的高山深处,这里仍然是“别有天”的幽深。
      就在这样一段幽静的高山小径上,有一名十来岁身着道袍的垂鬓小童正拄着木剑高歌而来。那小童看上去十二三岁模样,也不比同龄人高大,甚至还显得清瘦。但他脸上沉静自若的神情,哪里是十二三岁该有的样子?再听他口中唱的,却是“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更不是普通小童能理会得的。这小童确实也不简单;他是武当第八代掌门明哲真人的关门弟子赵云龙,年纪虽小,却是在武当也难得一见的武学天才,于道学亦颇有灵根,又爱读书,当真使诸位师尊宠爱不已。他如今才十三岁,但是大半个江湖都知道这武当的第九代掌门人多半就是他了。赵云龙平日里是个随和平淡的性子,虽然小小年纪一身功夫却没有什么激昂好斗的脾气。若是平时他多半会嫌弃《雁门太守行》这首诗太烈,绝不会在清静幽雅的武当山林间这般放声高歌,但不知道为何,今日他却觉得恰恰适合吟唱这首古乐府。
      最后一句“为君死”拔得更高,清亮凌厉仿佛一支长箭破风而出,惊飞了一群栖息树丛间的杜鹃。赵云龙微微抬头看着群鸟腾空,在杜鹃消失之后小少年突然注意到方才杜鹃飞出的那丛灌木里倒着一个人。赵云龙忙赶上前去。这里虽然是武当山深处,但时不时也能撞到外人,或许是迷路的游人,亦或许是太深入的猎户药农;赵云龙本想着大约是碰上了不慎在深山里摔着了无处求助的可怜人,想赶上去帮忙,只是近前看清那人的面目他却整个呆住了。
      倒在草间的人是个将及弱冠的少年郎,身材修长,浓眉高鼻,本该是英姿勃发的好模样,只是如今浑身浴血,气若游丝,脸色苍白仿佛大理石一般。他□□着上身,胸腹间赫然一个血洞,虽然还未气绝,但任凭是谁也能一眼看出这是大罗金仙也无法挽回的伤势。而更让赵云龙震惊的是这濒死的少年竟然是本以为永不会再见的旧交。
      “大,大哥?!”他在少年身边跪下了,因为惊骇与伤痛整个人都在颤抖,“星龙大哥……你告诉我,谁干的,究竟是谁对你……我一定为你报仇!”
      少年缓缓吸了一口气,极为困难地说道,“不,不……师父,我师父他不是有心的。孩子,云龙,你替我抱着孩子……”
      “孩子?”
      赵云龙转头,就看见好友身边摆着一个金光闪得刺眼的箱子,箱子的正面还雕着人头马身的怪物形象,愈发显得诡谲。箱子上方则是一个裹在襁褓里的小婴儿。应该是个女孩儿吧,皮肤白的仿佛羊乳一般,鼻子小巧但看得出高度,头发是惊人的深金色,竟是西方人的血统。婴儿的襁褓已是被鲜血浸透,而这小女娃儿却只是睡得香甜。赵云龙抱起婴儿,不免手忙脚乱;他自己只是个半大孩子,婴儿抱在手里只觉得抱着什么一动既碎的脆弱事物,却又重逾千斤。
      “对不起,真对不起,”濒死的少年杂乱无章地续道,“我没地方去,不能回家,师父那边知道我是东瀛人,知道我家底细,回家会被找到的。不能让师父找到。这个孩子,一定要保护好孩子!对不,起云龙,我不是武当的人,又和你只认识了半年,但是这件事,这件事要麻烦你很久。”
      赵云龙咬紧了牙关,沉声说道,“大哥说的什么话!你我虽然共处只有半年,但我心中最敬大哥,早把你看做了亲生兄弟一般。师父虽然未曾收你为徒,但非常欣赏你,你应该清楚,更何况武当还欠你一份临危救难的恩情。我们绝不会放过害你的凶手!星龙大哥你放心。我会把你的孩子当成自己的亲生孩子一般,我会好好将她养大,我会收她为徒,只要是我会的我都教给她。我要让她亲手为父报仇。”他只有十三岁,声音还是孩童的清亮,但如今被悲愤决心压迫,竟沉得仿佛乌云密布的天空。
      听赵云龙说得坚决,少年的脸上浮出了一丝虚弱的笑容。他说,“你愿意保护她教她那真是太好了。你一定要好好教她!她是十分重要的人。但是不要报仇,不要,雅典娜的使命不是报仇。那个箱子,还有那个箱子你一定要收好。那也是很宝贵很重要的东西。等雅典娜长大了你就把箱子交给她,告诉她,就说箱子的主人……”少年口中满是鲜血,嘴唇蠕动着却发不出声来。
      赵云龙只觉心如刀绞,再也无法抑止泪水津津流下。他哭道,“大哥莫说了,你莫说了!你安心地去吧。我一定会把雅典娜好生养大,也会把你的遗物好生交到她手中,绝不会有失。你不想她去报仇我便不叫她去,由我为大哥手刃仇人!”
      少年却是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缓缓摇头。他吞下口中鲜血,深吸一口气,说,“云龙,别想什么为我报仇了。伤我的人是我师父。你们中国人是怎么说的?‘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是不是?更何况师父是被什么东西操控丧失了神智。但他不会一直那样!总有一天,一定会有那一天,他会清醒过来。等雅典娜觉醒,等她变得强大,到那时你就把箱子给她,让她带着箱子去找我师父。箱子是师父的东西,总有一天应该交还到师父手中。你告诉雅典娜,我的师父是真正的战士,是她最忠心的守护者,请她无论如何要帮助师父恢复理智!”
      这一串话说得平静而沉稳,除了一点异域腔调外都听不出什么不对。少年双眼炯炯有神,闪烁着决然的光芒。他好像清醒了不少,就仿佛正渐渐从可怕的伤势中恢复过来一般。而赵云龙清楚这一切不过是回光返照,他的大哥已经走到了生命尽头。他实在压抑不住满心悲痛,紧紧抱着怀中婴儿,泣不成声。泪水落在婴儿的小脸上,终于唤醒了一直酣睡的小娃儿。发现自己被抱在陌生人怀里小女娃儿也不哭闹,瞪圆了一双碧绿的眼睛,好奇地朝赵云龙伸出一双小手,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濒死的少年极端温柔地望着小女婴,半晌对抱着婴儿的赵云龙说,“给她取个美丽的名字吧。在她变得足够强大之前雅典娜这个名字可能会惹麻烦。在中国的话,可不可以叫她则天?”
      听得此话赵云龙不禁含泪微笑。他的大哥还是那般满脑子奇怪主意。都说东瀛人崇尚盛唐风华,那倒也罢了,只不过对牝鸡司晨乾坤颠倒的武则天如此憧憬,却又不像还懂得圣贤之言的东瀛人了。于是他说,“大哥又说胡话了。若是在扶桑你大可管她叫则天,可在中原哪能这般,可是要吓到旁人的。”
      于是少年又是微微笑着,说,“都交给你啦!你读过不少书,应该能给她找个好名字。不过你不要教给她什么女孩子生来就要听男人的话之类的事情。这本来都是胡说八道,更别说她也不是普通的女孩子,更不用听这些。”
      赵云龙想着小时候初识得这位东瀛大哥他便是这样,语不惊人誓不休,然后被自己白眼回报,或者被长辈们一袖子甩在额头上。但如今他只恨不得能一直听大哥这么胡说八道下去。大哥却不说些惊人语了,闭上眼睛喃喃问道,“刚才你走过来时候唱的是什么歌儿?怪好听的,词也让我觉得好像要燃烧起来一样。真想再听听呢。云龙,再唱一遍吧。”
      原来如此,这便是他突然想在金顶幽雅之处放声高歌《雁门太守行》这种铮铮之音的缘由么?他强忍着泪水,也不再说什么,只是缓缓唱了起来。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他唱了一遍又一遍,直至声音嘶哑几乎无法张口,直至怀里的婴儿终于开始啼哭。赵云龙用木剑浅浅地掘了一个坑,将大哥的尸首简略地暂时埋葬,至少不至于被鸟兽嗺坏。然后他站起身来,将那个金光闪闪的箱子背在身后,抱紧了怀中懵懂无知的婴儿,一步一步往金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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