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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Chapter 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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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念琴行”位于外滩边上,地段好,人流量大,当然租金也高。
于念在国外的老爸是琴行的投资人,他对这个宝贝女儿的溺爱程度高到可以抛弃商人的一切思维方式,哪怕于念想在金茂大厦里卖煎饼果子,他也会想尽办法去搞定。
所以小小的一个琴行,装修得大气上档次,却也没什么挣大钱的压力。顾霜枝平时在这弹弹琴,周末也会在这里开小班培训。
这天中午,于念和小美去和灰弭见面。
小美从一大早开始就碎碎念个没完,妆会不会太浓,裙子会不会太短之类的没营养的东西。
两人离开后,顾霜枝关了门,去附近理发店剪头发。
原本是一头许久不剪的长发,只想修掉点干枯的发梢。和理发师说了剪短一些,也不知道他们听进去多少,从她一坐下就开始围着她叨念个没完,介绍各种套餐。
“什么都不要,我就想剪短一些,不烫不染不接发,找最普通的理发师,用最普通的洗发水。”顾霜枝一口气说完,堵住了对方所有可能的后话。
“那行吧。”最后那几个人也失去了耐心,叫来一个小伙子。
她眼睛虽然看不见,可耳朵却灵得很,那年轻的小伙子拿剪刀时轻微的手滑,都被她收入耳中。
轻叹一声,这是见她这里没什么生意好做的,就找了个新手来打发啊。
她心里明白,却也没点破,就这么等了十几分钟,一切搞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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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霜枝摸了摸头发,大致觉得还行,就跟那小伙子说了声谢谢。
“麻烦你带我去买单。”她微笑着,摸到了她的拐杖。
“好……稍等。”那小伙子挺规矩本分地,轻轻托着她的手肘,引导她慢步走到前台。
“一共98。”前台女孩的声音戛然而止。
气氛蓦地转为微妙的沉默。
片刻后,又补了一句:“请问,现金还是刷卡?”
“现金。”顾霜枝从包里拿出钱包,抽了一张一百块的钞票递给前台。
一瞬间,有人握住了她手上的钞票,往她手里塞了回去。
是那个给她理发的年轻小伙子。
“姐,对不住,跟你说实话,我没给你剪好……”他伸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的额头,“这儿的刘海,被我剪坏了……对不起,这钱我们不能收。”
“你说什么?收不收是你说了算的?”前台姑娘一听,急了,立刻对他横眉竖眼。
“我会跟店长解释的,大不了,她这钱我出了。”小伙子年轻气盛,还就跟她杠上了。
“哟,你才来上班几天啊,你就敢跟我横?信不信我现在就去告诉店长?”
顾霜枝感觉到气氛不对,把钞票往小伙子手里一塞:“不要紧,我挺满意的,没事。”
那小伙子大概是刚入社会,心肠挺软的,被她这么一说,就更不好意思了。
她听得出他低着头,话语间满是内疚:“实在对不起啊,姐……”
“没事,麻烦你了。”顾霜枝莞尔颔首,“那我走了。”
那前台收了钱,阴阳怪气地喊了声:“欢迎下次光临~”
走出门口,身后又隐约传来训人的声音:“让你给个瞎子剪头发都这么难?剪坏了装作不知道不就行了,你特么是不是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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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点小事并没有影响顾霜枝的心情。
她缓缓走到电梯边,猫着腰,凭着记忆找了会儿按钮。
这时,有只手赶在她前面按了下去。
“你怎么来了?”顾霜枝闻得出味道,是刚才理发店里的小伙子。
“我送你下去。”他的语气淡淡的,仿佛受了些挫折。
顾霜枝笑道:“谢谢你啊。”
他挠了挠头:“应该的,本来就是我的问题。”
一想到这小伙子年轻率真容易得罪人,待会儿回去肯定免不了又受人欺负,心头一酸,问他:“你今年多大?”
“过完年就20,怎么了?”
“其实你不必把大好青春浪费在这里,你还年轻,学点自己喜欢的东西,比什么都好。”
“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剪头发?”
“我眼睛虽然看不见,可这里……”顾霜枝指了指心脏的位置,“看得比谁都清楚。”
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小伙子陪她走进去,给她按了一楼,继续答道:“姐,你人真好。”
“人好?”顾霜枝微微抬了抬眼皮,忍不住轻笑出声。
“嗯。”小伙子的声音里带着生涩,“这个你拿着。”
下一秒,她的手里,多了一张皱巴巴的钞票。
“我说了,我很满意,你不用赔我钱。”
“你拿着吧,要不我不安心。”那小伙子别扭地挤出一句。
狭窄的电梯里,微凉的僵持。
“那如果我看得见呢?”她提出假设,“还会不安心么?”
那小伙子没回答,似乎是怔在了原地。
电梯门再次打开,顾霜枝朝身后的人挥手:“好了,不用送了,我走了。”
过了会儿,听到后面传来迟疑的开口:“那……你路上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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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不清多久了,也忘了,她究竟是怎样渐渐习惯了别人的同情和额外的照拂。
如果看得见呢……
顾霜枝抬起脑袋,迎着渐次入冬的瑟瑟寒风,试图回想颜色、光线和画面这些印象混沌的东西。
那个方向,应该会有泛着冬暄的暖阳。金色的,算不上刺眼。
还有,今天的风不小,云朵应该流动得挺快。
蔚蓝的天,红色的屋顶,光秃秃的树木。
一切安详而美妙。
原本平静的心弦悄然被拨动,和着不远处的船笛声,把这个平淡的晌午拖得冗长。
她的脑海里突兀地响起一句话。
“最起码,和别人说话的时候能看着别人的眼睛,这是最基本的礼貌。”
那个嗓音有着男性独特的低沉,却清冽细腻,丝毫不带浑浊与杂质。
他的咬字和发音很好听,即便是闲散地说着吐嘈的话,也让人莫名觉得舒服。
她知道他无意冒犯,也没打算解释什么,只是回想起来,心底里总会生出些许不甘心。她甚至把奇怪的关注点放在,自己要是能准确地找到别人眼睛的位置,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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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跟自己生着闷气,沿着外滩往琴行的方向走。这条路她早已走得熟稔,人潮汹涌,每天都在上演着不同的故事。
只是顾霜枝今天隐约听到了些不一样的声音。
“买买买!在消费这件事上,你咋这么能耐呢?”
“那又怎么样?我花自己的钱,惹你了?”
“听你这意思,是嫌我挣的少了?”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草!”
年轻的小夫妻在街边吵架,女人推门进了化妆品店,留下一串清脆的风铃声。男人在门口抽闷烟,赌气不肯进去。旁边的孩子不懂父母在争论的事情,自顾自哼着儿童小曲,玩着商店门口的卡通广告牌。
顾霜枝慢慢靠近过去,感受到气氛的尴尬和凝重。她本不想多管闲事,可事出突然……
商业街上来往的人忽然多了起来,她被人轻轻撞了下,往边上退了两步。
“先生,来旅游的吗?这是我们旅行社的服务,你可以参考一下……”发传单的小伙子拉住了门口抽闷烟的男人。
“不,不用。”那男人哪有什么心情看这个,一口拒绝了。
“我们这里还有上海周边城市的旅游项目,您再看看……”
接着,顾霜枝就听到拥挤的人群里一通推搡的声音。
再然后,她突然尖叫着大喊:“当心孩子!”
“草,叫你特么多管闲事!”这句话是冲着她来的,顾霜枝被吼得微微一怔。
这声突如其来的喊叫像是触发了某个开关,边上有人顺势猛地推了她一把。
她一下子没站稳,撞在了马路边的栏杆上,脚一崴,摔坐在地上找不着了方向。
原本就漆黑一片,现在整个世界又天旋地转,心底里生出大片凉飕飕的恐惧。
周遭充斥着各种声响,男人的叫嚷声,孩子的哭声,路人的尖叫声……
各种乱七八糟的声音重重叠叠混在一起,几乎要炸开她的脑袋。
摸索着拐杖的手在颤抖。
她从未烦恼自己有这样好的听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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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乱的脚步声瞬间远去,周围的群众却还未散开,甚至还有越来越多人被吸引着前来的围观。
“什么情况什么情况?”
“听说刚才有人抢孩子。”
“要死了!光天化日还有人抢孩子啊?”
“就是说啊……”
“……”
孩子抱着爸爸在哭,妈妈也闻声出门,发现自家老公儿子成了围观对象,得知情况后也跟着抱成一团吓哭了。
唯独没人来过问她的情况。
顾霜枝也没开口,仍旧在地上摸索着她的拐杖。
倏尔触及一只手,掌心的温度瞬间传到她微凉的指间。
那双手扶着她站起身,又把拐杖原封不动地塞到她的手里。
“谢谢。”顾霜枝冲来人点了点头。
哪知道回答她的却是一声轻叹,和一个熟悉的男人声音:“原来你眼睛……”
“……”他没再往下说,可仅凭这么几个字,她就听出了这人是谁。
那个摄影师,那个说她不尊重人的大摄影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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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熙攘攘的街头,人们还在心有余悸地讨论刚才的事,仿佛差点被偷了孩子的是他们自己。
他们感慨社会越来越乱,人性越来越可怕,又互相提醒着要留意,还有人说要报警。
阮清言带顾霜枝穿过人群的时候,低下头问她:“你怎么知道那两个是人贩子?”
她不知道的是,他说这话时别扭的双手,犹豫了许久该放在哪里。
扶着她?还是什么都不做?
他迟疑着,又一刻不停地留意着四面八方的人来人往,时不时为她挡去一些横冲直撞走路不长眼的人。
一个人上街的时候,何曾需要这样紧张?
“那两个男人一直在跟踪这一家三口,我听到他们讨论的。”
他的话语间隐约透着难以置信:“听到的?”
她点点头,“嗯,我眼睛看不见,听力就比平常人好一些。”
阮清言还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又生生吞了回去,转为一声沉闷的叹息。
这样好的一个姑娘,眼睛竟是看不见的,实在可惜。那天所有古怪的疑点,总算被解开。
可真相却让他沉默了。
很多话想说,可又似乎没那个立场和必要。
低垂的眸子捕捉到她额前乱七八糟的刘海,她身上还有浓浓的香精味,阮清言皱了皱眉头,问她:“你刚才去理发了?”
“对。”
“刘海被剪坏了。”他不假思索,又及时收住了正要去摸刘海的手,收回口袋里,说,“我带你回去找他们。”
“不用,我知道这事。”顾霜枝倒是毫不在意,“反正我又看不见,弄得再好看也一样,”
“你这叫死猪不怕开水烫,是自暴自弃破罐破摔的表现。”
“对啊,我并不否认。”她倒是坦然,满面惬意的微笑。
“……”
“你去哪儿?”顾霜枝微微侧过头,“老跟着我干嘛?”
“我送你到你要去的地方,再走。”
她摆了摆手:“用不着,挺近的,我认识路。”
“……”阮清言感觉挺烦的,怎么每回碰到她,自己就成了个自作多情的人。
不知哪根脑神经错了位,他顿时停下了脚步,双手轻轻搭上她瘦弱的肩膀。
顾霜枝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一动不敢动。
肩上的手忽而使了把力气,把这个眼睛看不见的姑娘原地转了几圈,再松开。
“现在不认识了。”他的语气很肯定,带着一闪而过的狡黠轻笑。
顾霜枝紧抿着唇,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