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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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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没想过,我又拖延了十年。
每次我产生疑惑,或者遇上苦难,动了念头想要自杀试试,织田信长都会“碰巧”说点让我感动的话,或者做点让我感动的事。他在安土城里到处布置他们所谓的唐国——也就是我们中国的风物。他总是跟外洋船队打交道,把这个时代最现今的一切找给我。这样的感情,完全超越了“老夫老妻”的境界。说来有点不好意思,我爱上他了!
这种事很难界定,都是慢慢发生的。我喜欢跟他在一起,看他所向披靡,将一座座城池变成和平通商、兵民分离的乐土,让百姓们安定下来。又或许,我早就读过历史,对他本来就不厌烦。在延历寺里看到他的本来面目,我就已经惊艳,所以一再不能下决心离开。我从一开始的不信任、不赞同、不愿意承认,变成了心安理得跟着他。
我不能免俗,也曾想其他穿越分子一样试图干预历史,却总是被他无声无息阻止了。大概是经过了延历寺那事的缘故,他很不喜欢我自作主张。我尤其不明白,为何我找过许多借口,他都不肯疏远明智光秀和深雪,依然任由两个人分掌家国中的许多权力。我很怕有一天他们说出什么,或者转世的浓姬找来了。
可是,大家都对我很好,意外从没发生。
天正十年,信忠进入信浓、甲斐。武田胜頼切腹,武田家灭亡,就连信孝也开始为远袭做准备。儿子们都已经带兵打仗了,织田信长的性格还是跳脱,时而暴躁。他又火焚了林惠寺,惹得佛教人士一派声讨。不过这些年,对于那些军阀型的所谓“和尚”,我也是看够了——真没想到,历史一步步按照本来的轨迹发生!
到了夏天,我越来越担心,想尽办法让他避免厄运:“大人,我们离开这里京都吧?回岐阜或者安土城!总之,不要留在此地了。”
他模样没怎么变化,比外国人画的那张肖像年轻许多。说起来,那位洋先生的画工真是太差了。他居然还穿着西洋的衬衫,俊秀的面庞被大圈领子衬着,有几分搞笑。在衬衫下面和外面,却照常配着武家正常的服饰!
听完了我的话,他嘴里哼着自己最爱的《幸若曲》,嗓音清越,似有所指,很快却又恢复常态,傻笑着:“阿浓,过几天,我们去本能寺住几天好不好?别人都说我是佛敌,其实对于正宗的佛理,我并不排斥——这一点也该昭告天下!”
“不要!”我大叫出声。一旦他到了本能寺,就会与那里的僧人对弈,然后老天都会透过棋局警告他。局上接连有三劫!他不在乎,还留在寺里,身边只有区区数人。然后,明智光秀就会率领数万大军包围寺庙,逼他自杀!
“为什么呢?”他的眼睛还是狭长的,里面含着笑。这一刻,他的态度却很端重。他很认真地问我,就仿佛平时跟西洋传教士讨论地理天文: “因为你知道,我的死期到了吗?”
他都知道?
我心中充满疑惑,声泪俱下:“总之,不要走!这是一生的请求!”
“深雪,保护好夫人,不准她轻举妄动!”他固执地望着我,最后一次笑了,然后挥挥手。在处所里,到处都是他留下来的甲兵,那些人就好像将我看押起来一样,让我寸步不能前行,无法阻止他送死。他轻轻松松地出了门:“前往本能寺!”
栏外的微雨,就像一重寒雾,隔绝了我的视线,我居然眼睁睁看着与他有关的整个世界轰塌……我抬起头,眼中有泪光,周遭一切都变成了朦胧幻影。
头顶上有东西嗡嗡作响,仿佛那个夏日的虫鸣,仔细分辨,却是我本来熟悉不过的日光灯。啊,什么时候起,已经回到了现代?在日本战国时代的半生,就如同夏日里的一场梦,转瞬之间,无影无踪。
“这位同学,你怎么了?”在白光里,身边的男人忍了半晌,终于叹了口气,拍拍我的肩膀。
“请问你们是?”我恍然四顾,发现周围都坐着西装革履的人,他们的年纪都不像学生了。就算身边这个稍微年轻一点,看起来也该在三十岁上下。他浑身都穿戴最时髦的玩意儿,倒像个暴发户,充满好奇心。可是他举手投足却有一种高雅的气度,宛如做了几辈子贵族。
这里不是我们系的教室吗?讲台上是国内著名经济学家,我校的客座教授,他遥望着我,也是一筹莫展。这位先生长得有点像某部电影里的明智光秀,大家都给他取绰号呢……我记着梦里的事,在织田信长、明智光秀相继死掉以后,他的两个儿子发生内乱,可是所有人都很有默契地保护我。未亡人循例还是出家,我的法号还是当初那个。
后来我也死掉了,手里握着他的遗书。
“这是总裁班招生宣讲会!”还是我身边的男人好心对我解释道:“你应该是从上一节课就睡过去了,下课的时候老师和同学也没管你——怎么,人缘不好么?看着不像啊,挺漂亮一个小姑娘!”
你!你管得还真多啊!我一挑眉,终于看清他的容颜,那双狭长的眼睛,还有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唇……嘴上不客气,却总是含着笑,美得几乎可以装成女子……我一下子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