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氏余孽》无缺

126、夜探上书房

　　按例，皇子们到了一定年龄，就要学习如何处理政务，即使不入政事堂也要进六部见习，李翔这些年就一直在政事堂跟宰相们批阅奏章，连陈项在政事堂也有自己的桌案。

　　李翎回京后不久，御史台就有人上奏，大皇子应该参政，并建议李翎组建自己的班底。

　　上奏的人是个从六品的小御史，不是姚家门生，跟李翎无亲无故，但最近很有投效李翎的意思。

　　虽然皇子们几乎个个都有自己的私人班底，但也因此也为皇帝们忌之，而李翎现在正在风口浪尖上。这奏章一出，李翎只吓得汗透亵衣，赶紧跪下请辞。

　　李策慢慢的扫过儿子一眼，淡淡的说了一句：“翎儿离京八年，归来后宜先修养几日。”

　　这事这么就算揭过去了，大家都搞不清那位小御史是受人指使还是单纯的愣头青，李翎因此一连三天呆在自己寝宫装病。

　　第四天，李策亲自来看儿子了。李翎惶恐跪迎，两父子聊了会天，还一起吃了顿晚饭，颇有点父慈子恭的样子。

　　李翎一脸的温顺孝敬，跪坐在案侧给李策倒酒夹菜，脑子却在离京保命、终老乡野和坚壁清野、不成功便成仁之间游移。

　　李策吃完了，用手巾擦嘴，临走淡淡的丢下句：“吾儿如果身体还未痊愈，不耐政务操劳，无事时可去上书房散散心，尤其是内库。”

　　内库是宫中保存资料的库房，其中既有宫廷内部的一些财物账本人员变动情况，也有起居郎每日记录的帝王起居注，甚至还有部分奏章的原件和圣旨的底稿。

　　不让自己去政事堂跟宰相们共事，却授权让自己去翻连皇帝自己都不可以轻易删减的帝王起居注，李翎猜不透李策到底是什么心思，只能毕恭毕敬谢恩：“多谢父皇提点。”

　　从此后李翎天天晚上都一人在上书房看过去的奏折和圣旨，倒是受益匪浅。李策在上书房保存的奏章都是朝中的大事件，各路人马从各自立场写的汇报，以及最后李策的决断，其中往往还会有反复，有些大臣满门抄斩后过了几年还会沉冤昭雪，里面的起伏尽显帝王心术。

　　李翎看得入了迷，干脆推病不出，在上书房后侧的厢房内收拾了一间屋子，天天在那看通宵。

　　这一天的下半夜，李翎看完一个案子的所有案卷，揉了揉眼睛，起身吹熄了蜡烛，开门走到庭院中透透气。

　　此时已是长安十一月，夜寒更深，朔风凛冽，上书房除了值夜的灯火外，万籁俱寂。李翎站在厢房前的廊柱下，踢腿伸腰，忽然身体顿住，对面的内库库房紧闭的雕花窗棂里透出极幽暗的光，而且在移动。

　　书库重地，严禁烛火，李翎看的所有资料都得白天取出，阅完后送回入库。

　　李翎回房将一柄短剑藏在袖内，悄悄的蹩了过去。

　　陈项这几天借口政事堂公务繁忙，天天加班到深夜，不便回卫国公府为由，天天晚上在李翔的承乾殿过夜。

　　李翔早腻烦了自己宫里的女人，巴不得陈项来住。一连几个晚上，两人又像少年时那样同榻而卧，虽然不敢再招宫女来为两人侍寝，却也是每晚低声密语的聊到深夜。

　　这里是后宫，陈项不宜长住。这么天天晚上跟李翔同卧，什么事都办不了，陈项心中暗暗叫苦。

　　好在今天，史蕴兰见李翔一连几天不见人影，就假托心口疼，让陪嫁的心腹来请。

　　陈项不由一笑：“殿下快去，莫劳佳人久等。”

　　“又来这套，也不换个新鲜点借口，”李翔忍不住抱怨，“孤的妃子连争宠都不肯费点脑子，难道孤就这么不值她们上心么？”

　　陈项笑：“臣愚笨，绞尽脑汁还想不出这样的花花朵朵来。要么，殿下教臣点。”

　　李翔已经整衣而起，却斜着眼睛瞥陈项；“你还需要孤教？”

　　李翔走到席前着履，小太监给他穿靴并整理下摆。

　　李翔忽然又扭过头来；“大皇兄已经定下了一正两侧三妃，孤托萧二哥向萧公打探，是否可以将萧绛许了我......”

　　陈项心头一跳，脑子里想着萧绛冒名顶替的事；“嗯，萧四娘不允，未必不是件好事。”

　　“如何是件好事。”李翔不满，忽然挥手让小太监退下，“熙之，明年父皇必出兵突厥，到时候萧公至少领三十万大军，破突厥后必拥立大皇兄.......萧钰为先锋，掌十万精兵......”

　　陈项心更烦了，只能用力按捺住心头的不安：“殿下莫要多虑，萧公北伐归来，兵权必须缴回，如果他要武力拥立李翎，就是造反，李翎反成乱臣贼子。”

　　李翔还想说，陈项起身，把他送出门去：“子恒，信我。熙之此生，只以二殿下为主，生死相从，宠辱不变。咱们......不能自己乱了阵脚。”

　　李翔感动，看了陈项半日，点头：“好，熙之，孤信你。”

　　李翔终于走了，陈项心头这口气却始终松不下来，用过晚膳后倒在榻上假寐，好不容易到了下半夜，悄悄起身，独自穿好了全套官服，却用黑纱裹住了大半边灯笼，潜入了上书房内库。

　　陈项举着灯笼在一排排书架间慢慢的查找过去，先找到了威德五年的那排架子，然后是一月、二月......五月。

　　起居注记录皇帝每日的言行。

　　起居郎一天到晚跟在皇帝后面，极其无存在感，却努力想把皇帝每件见不得人的事都记下来，所以在唐朝前，皇帝自己不可以看起居注。但是伟大的李二先生认为必须看看玄武门事变是怎么记载的，毕竟要流传后世啊。从此后，每个皇帝都查看自己的起居注，里面有什么自己实在看不入眼的内容，就命史官删了。不过总的来说，起居注还是最详尽最真实的史实。

　　起居注因为是手录，所以是一本本的小册子，一两天就是一本，在这么浩瀚的书册中要找自己想要的内容实属不易。

　　陈项来之前就已经查明了，萧崇远当年是威德五年五月二十六日授命征西，二十七日离京的，萧钰随父从军，然后藏身怡兰苑......

　　陈项找到了五月二十六日的那册，一翻之下，首先映入眼帘却是威德帝跟前相姚绰在定昆湖边散步。

　　史官写道：姚相曰：“数日未见襄王矣，萧将军出征，襄王亦未上朝。”

　　陈项没想到当年的事情是姚绰透露给李策的，不由的心头暗骂了一句娘。

　　继续往下看，记录就变得不清不楚，只看见李策先去了景阳宫，在那里训斥了李翔，又下令处死了好几个宫女太监，然后就是派郝乐志去冷幽涧寻回那宫女的尸体。

　　陈项皱了皱眉头，这是他过往中最不堪的记忆，虽然成年后，为了排除异己，什么构陷忠良、杀人灭门之类的不是一桩两桩，但是这些与少年时欺凌弱女不是同一性质，朝堂权力之争跟人性的丑恶毕竟不是同一档次的问题。

　　陈项最不愿意回想起这件事，因为他不想看见那个十七岁鲁莽愚蠢卑劣无力自控的少年。

　　陈项继续往下翻，看见郝乐志找不到那宫女的尸体，李策下令在全长安彻查胡人血统的人员，郝乐志离开后，李策又召见了陈项他爹陈元哲。

　　有几行字跳入陈项的眼睛：

　　帝曰：“汝可知那宫女何人。”

　　陈将军曰：“必在萧崇远将军营中随行。”

　　然后是他爹提议在沿途各关卡严查胡人血统的女子。

　　这几句上文不接下语，毫无疑问里面有删减。

　　另外，这事跟萧崇远什么关系？他爹怎么会认为萧崇远会把那宫女藏在军队里带往北疆？陈项对自己爹的脑洞感觉不可思议，但是更不可思议的是李策居然同意了他爹严查关卡的提议.......

　　陈项继续往下翻，看了几本后找到了萧钰杀金甲暗卫，从怡兰苑被抓获，又被送回家的记录。

　　陈项合上把看过的册子一一插回原处，整理得看不出翻阅过的痕迹，心头却一片茫然。

　　陈项努力整理着线索：萧崇远在长安城外甩开军队走的时候，只带了萧钰一人，第三天晚上萧钰在长安城外石灰窑中杀了那个金甲暗卫，再后来，据萧宝珠的说法，萧钰扛着一个大被窝卷出现在香红门口，里面藏着一个人，那人后来冒名顶替胡汉混血的丽娅.漾索罗，也就是今日的萧绛......

　　陈项又想到，那个宫女也是胡汉混血，时隔多年，当时也只见过一面，让陈项再回想她的模样，陈项确实想不起来，但是记忆中，那宫女美艳异常，自己和李翔都惊讶于她的绝色，否则也不会发生后来的事。

　　但陈项实在无法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冷幽涧在大明宫东南十几里，而萧崇远一行是往西北走，萧崇远怎么可能在冷幽涧顺手救了那宫女。

　　陈项脑子又转到了另一个方向，当年李策搜寻宫女尸体一事，他和李翔都知道，当时觉得威德帝是耻于他们两人所做之事，生怕此事泄露，才一定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但今日再回头来看，金甲暗卫多次出动，一两年后继续追查，就为了一个宫女，是否动静太过？

　　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项想了想，一口吹熄了灯笼，匆匆离开了这间库房。

　　李翎从暗处悄无声息的走了出来，走到书架前看了看，把疑似陈项看过的那几册本子全部抽出来，塞进自己怀里，然后继续远远跟着陈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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