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岔口》圆月飞虹

1、爱的岔口

　　一

　　他们只是两条相交的直线，在蔓蔓年华中轻触过对方，随即又沿着自己的路径延伸开去。

　　二

　　新学期的早晨，班里转来了一个新同学，听说他很会打架，听说他是差生。

　　当他踏进教室的那一刻，所有人都骚动起来。他拥有着连女生都望尘莫及的长密睫毛，笔挺的鼻梁，和如樱花般的嘴唇。只是他的眼神完全找不到焦点，形成一种孤高自傲嚣张不羁的感觉，令人很不舒服。

　　他的名字叫千野。辛子望着身边空着的座位，隐约有种不安的感觉。果然，老师往辛子的方向一指，他便像风一样掠过所有人的视线，停在了辛子的身边。

　　辛子不喜欢烟的味道，但是千野身上散发出的淡淡的烟草气息夹杂着本身的体味每每传入她的鼻息中，都会使她把视线从老师的黑板上转移开，落在身边趴在桌子上似乎永远都睡不够的他的身上。当阳光透过玻璃窗打在他脸上的时候，他的眉间会皱出一道浅浅的痕迹，五官就越发精致起来，恍惚间，他更像是从画中走出的少年，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使。

　　第一次考试成绩出来，辛子和千野分别占据了班级名次的两个端口。辛子始终保持着优秀学生的优秀作风，在老师看她的眼睛里除了满意，还是满意。这让这一组同桌显得非常有趣。

　　辛子看着满不在乎的千野，这也难怪，他上课从来都不听，回家作业也从来都不做，偶尔还旷几次课，所有老师对他的忍耐已经到达一个限度了，以前还会拿出老师的威严来吓唬他，到最后全都化为一声叹息。

　　于是，班主任命令辛子每天监督他的作业和学习情况。

　　三
　　似乎这项任务是辛子学生生涯以来最艰巨的一次，每天来到学校，她都觉得似有那么一块大石头堵在自己的胸口。

　　“这是今天回家要做的一些作业。”辛子怕他又忘记做作业，因此每天放学时都会写一份备忘录给他，虽然他从来都是出了教室门口就把纸条扔进垃圾筒。当然，结果第二天他仍然交不出作业。

　　千野不耐烦地斜睨着辛子，一股冰冷的感觉漫过她的全身，使她不自觉地握紧了自己的手。辛子暗暗吸了口气，壮起胆子，用力睁着眼睛瞪了回去。

　　这似乎像小时侯玩的木头人游戏，两个人的眼皮都动也不动，就这么直直地看着对方。辛子心里暗自叫苦，感觉似乎已经过了有几个世纪之久。正当叹息自己快支撑不住的时候，千野忽地扑哧一笑，在樱唇间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

　　这是怎么回事，辛子揉了揉酸痛的眼睛，愣愣望着眼前这个笑容不羁的少年。

　　千野摇了摇头，拉过书包就欲往外走，淡淡的气息刮过辛子面前，轻轻吹起她柔软的刘海。

　　“明天随堂考试，记得带好尺和橡皮啊。”

　　辛子对着走远的少年叫着，少年走进明晃的夕阳中，随即一个转身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第二天的考试在预期中进行。

　　辛子偷偷地用余光瞄了眼旁边千野的试卷，上面除了他的名字之外，再也没瞧见任何落笔的痕迹，而他，正悠哉地转动着手里的笔，目光定定地落在了窗外。辛子只觉头一大，经过一番复杂的心理斗争，终于趁老师不注意，用手肘推了推他，然后把自己的考卷尽可能地往他的方向移去。

　　千野回过头，看看辛子一副因作弊而紧张到不行的样子，又看看只稍稍移动了一小块地方的卷子，然后大力一拉，自顾自地把辛子的试卷拉到面前抄了起来。辛子本来就因第一次作弊而紧张到手心冒汗，现在更是眼看着半张考卷已经移出了自己的地盘，差点双眼一抹黑就此晕过去，还好两个监考老师此时交谈甚欢，无暇顾及到他们这边，她才放下心来，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偷偷呼气。

　　辛子还有一题没有做完，就是最后的画图计算题。她拿出尺，寻思了一会儿，便下笔画了起来，才画到一半，发觉自己做错了，顺手打开笔袋，要拿橡皮擦掉重画。从她的手掏进笔袋的一刻，她的脸色慢慢凝重起来，这里，没有，那里，也没有，把整个笔袋里面的东西都掏出来，还是没有！

　　辛子的背开始冒起了冷汗，她居然会忘记带考试必备的东西，这怎么办，她是个完美主义者，怎么允许卷子上出现乱涂乱画污染试卷的痕迹呢。

　　正当辛子急得两眼金星乱飞的时候，一个白影忽地飘过了她的眼前，然后撞在桌子上打几个滚翻到了地上。她定睛一看，两眼立即闪出光芒，是橡皮，一块雪白的橡皮正躺在她的椅边。她马上俯身去捡，蓦地和另一个头碰撞在了一起，痛得她差点流出眼泪。

　　挣开眼睛，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瞳孔幽深迷人，一对长而浓密的眼睫毛，一张干净到看不出任何杂质的脸，一双被阳光亲吻而显出优美弧线的纤长的手，他低下头，柔软的棕色头发夹杂着淡淡的烟草气味抚过辛子的脸庞，那样柔软，似有春风吹拂的感觉。那双纤长的手捡起橡皮，把它放在了辛子的桌上。

　　千野，她从未如此近距离地看过他，那种美仿佛是一种幻觉，只存在于某种想象的空间，而不会轻易泄露于人世间的凡尘。

　　考试在顺利中结束，她顺利地做完试卷，他顺利地抄完试卷。

　　“喂，你居然也会作弊啊。”少年露出一副调侃的表情。

　　“呵呵，作弊不好，不过多谢你的橡皮。”

　　窗外阳光下两片叶子轻轻飘落而下，画面定格在两个青春的笑容上，映刻出一幅纯净纯粹纯美的动人画面。

　　四

　　辛子从来不觉得生活中除了课本和考试外，是那样的丰富多彩，在千野面前，她像一个刚学会走路正牙牙学语的小孩。千野会经常带一些新奇有趣的东西给辛子，或者带她出去一起飞扬青春的美好年华。

　　不过，风吹叶落，草莺飞长，时间总是在最快乐的时候悄悄溜走。

　　进入高三，面对一年后的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考验，学校将学生进行分班。辛子被分在了尖子班，而千野即使成绩有突飞猛进的进步，但仍被留在了原来的班级。

　　本以为即使分班，还是可以像以前一样一起欢笑，一起学习，一起玩乐，没想到分班后没多久，千野便退了学，他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包括辛子，就这样不告而别。

　　只听说有人在操场上看到有个中年男子找他谈过话，只听说那个中年男子很像辛子的父亲。
　　记忆被拉回到分班前夕。

　　黄昏的夕阳给整座城市披上了华丽的盛装，天边像涂了水彩一样蕴染开来。那天是考试后发布成绩的日子，辛子没有考好，心情落到了低谷，在回家的路上，泪水忍不住翻涌出她的眼眶。

　　千野轻轻擦掉挂在辛子脸上的泪痕，然后拥住她的背，让她在自己的肩头抽泣。熟悉的烟草气息混合他的体味使辛子渐渐平静了下来。

　　只是那一幕恰好被路过的辛子的父亲看到，气急败坏的父亲一把将女儿拉回了家，顺便还丢下一连串的污言秽语。辛子无法挣开父亲的手臂，最后朦胧间只看到夕阳下一张没有表情的异常干净的脸。

　　后来，辛子再没见到过千野。

　　五

　　辛子认识南星是在高三那年，在以前辛子和千野经常去的小屋——“岔口”。“岔口”是一家小吃店，店面虽然小，但是却很别致。

　　自千野退学后，辛子还是经常去这个小屋，希望哪一天能在这里再碰到千野。

　　那天，她再一次从家里逃出来，来到“岔口”，刚到门口，发现里面乱作一团，几个人围打在一起，玻璃碎片、碗碟碎片撒了一地。还没弄懂是怎么回事，忽觉身体一重，就被人压在了地上，在他们上面，一个玻璃杯飞过。

　　辛子闻到那个人身上有股熟悉的味道，是熟悉的淡淡的烟草气息，只是他不是千野。
　　他对辛子一笑，把辛子从地上扶了起来。辛子觉得他的笑很好看，很有穿透力，辛子看到他弯弯的眼角边有打斗过的痕迹。

　　“你没事吧？”

　　“没事。”

　　不久后，他们开始了交往。不得不承认，南星花人的功夫一流，只要他一甜言蜜语，无数的女生会自动投怀送抱。辛子知道他有很多女朋友，但是她却并不介意，她只留恋那股烟草香，这会让她有熟悉感，有安全感。

　　不知是迫于学习的压力，家庭的压力，还是离不开南星的诱惑，辛子开始无心读书，夜夜跟着南星流连于歌厅酒吧，往返于灯红酒绿之间，学习成绩就此一落千丈。学校的教育她装聋作哑，父母的焦急她视而不见，从尖子班被退到普通班，从优等生被降到补习生，高考更是名落孙山。

　　慢慢，她从南星那里学会了抽烟，她再也分辨不出哪些人有烟草味，哪些人没有，因为她自己身上已经无时无刻不挂着那抹气味了。

　　她还是会经常去“岔口”，以前她会叫一杯果汁安静地坐在那里，现在她会点燃一根烟，在烟雾缭绕中看着每个人。她想，千野以前也是同样的姿势，同样的心情吧。

　　六

　　在“岔口”的对面，是一所著名的名牌大学，这所大学是辛子以前向往攻读的地方。以前每次千野问她理想的时候，她总会滔滔不绝地对他谈起这所大学。

　　辛子坐在窗口，从嘴里吐出一口烟，烟雾模糊了眼前大学门口进进出出的人。她勾起一丝笑，面对着这所曾经的向往，她自嘲地笑着。回不去了。

　　“你今天找我干吗？想我啦？”南星不知何时坐在了辛子的对面。

　　辛子转过头，木然地看着他。

　　“说话啊，我可是很忙的哦。”南星显得有点不耐烦。

　　“我们分手吧。”

　　南星先是瞪大了眼睛，然后眼神冷淡下来，勾起一边嘴角，不屑地笑着，“怎么？不开心了？你知道的，我有很多……”

　　“我知道，我不介意，因为我从来都没喜欢过你。”

　　南星彻底冰冷了下来，用极其冰冷的声音说“你再说一遍！”

　　“我们分手。”

　　忽然间，一种冰凉的液体朝辛子泼了过去，打湿了辛子的头发，一股冰凉的感觉沿着她的头发顺延而下。

　　“我告诉你，从来只有我甩别人，轮不到别人甩我！”说完，南星大力一踢椅子，转身走了出去。

　　结束吧，不想再这样生活了。

　　辛子慢慢地睁开被打湿的眼睛，一张脸渐渐清晰，一张在梦中想念千遍的干净到没有任何杂质的脸渐渐清晰在了眼前。几米开外，长长的睫毛下，一双睁大的黑白分明的眼睛正吃惊地看着自己。

　　是千野，辛子也睁大了眼睛，他还是那样的美，美到像从画里走出来的。

　　辛子慢慢站了起来，一股力量从胸口冲了上来，使她喉咙发紧，鼻子发酸。

　　他笑了，对着辛子，他露出了熟悉的笑容，就像那天考试后樱唇间纯美的笑容。辛子也笑了，更多的是酸楚，久违了的人。

　　“千野”

　　这不是辛子叫的，而是另一个女生的声音，她正走向千野。辛子朝她看去，一张明媚青春的脸庞，像百合花一般清新美丽的笑容，如雪山一般纯净的气质。

　　她走到千野身边，千野转过头，对着那个女生笑得更开了，眉宇间是充满快乐和幸福的笑颜。
　　那幅画面真好看，似乎哪里见过，只是此时已经物是人非了吧。回不去了，难道真的回不去了吗？

　　辛子感觉心里被抽走了样什么东西，瞬间空落落的，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想要冲破束缚奔涌而出，她转过身，奔了出去，用尽全力，奔了出去。

　　外面忽然下起了大雨，一滴一滴的雨渐渐打在玻璃窗上，交汇出无数条相交的线条。

　　七

　　听说，千野退学后便更加努力地学习。

　　听说，千野凭自己的实力考进了那所辛子向往已久的大学。

　　听说，那天在千野身边的女生是他的姐姐。

　　听说，那天千野发疯般地追出去后，最后还是颓丧地回来。

　　听说，辛子自那以后再也没去过“岔口”。

　　听说，辛子去了另一个城市重新生活。

　　还听说，“岔口”在不久后就关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