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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我不生气 ...


  •   南珂的手指顿住,眼色冷下来。

      他的每丝反应都落入天琪眼中,她玩味地瞧着他阴沉的脸,任他将这具身体上的伤痕一一修复,修长十指将衣襟拢好,仔细扣住蓝色盘扣。

      作为一个生前声名赫赫,只差一点便能突破知命抵达归藏的老妖怪,她亲眼见证的故事比这师徒两人加起来听过的都多。

      有趣,女灵眯眼一笑。若她还活着,没准能见着一场好戏。

      禁制被解开,体内残存的药性也在刚才被南珂化解,女灵懒洋洋地坐起来,偏头望向那个始终目光灼灼地注视她的人。
      看着那张五官几乎没有改变的脸,她分不清自己是喜悦多一些,还是无奈多一些。

      执念。是她的执念令她自虚无中苏醒,依附于宫小蝉;更是这股执念,令她失去了记忆都不忘寻他。

      她这样的人,竟也有这般执念,可见人确实不能做亏心事,倘若做了,就绝不能后悔心虚,务必说服自己“本座做什么都是对的,如果觉得哪里不对倒回去把前半句话默读一万遍”。

      昨天到现在,借着宫小蝉的眼,她已将一切都收入眼中。方才她占据了宫小蝉身体,他贴着她,更让她感触到了他身上浓浓的血味与……某些十分阴毒的东西。
      那个曾经比初雪更纯粹的孩子……终究还是走到这一步啊。

      “小卓。”她含笑唤他,“我们多久没见了?”

      他望着她,仿佛被她的问题弄怔了,南珂在旁淡淡插了句:“离前辈兵解那日已两百二十五年了。”

      南珂不唤天琪“元君”,却唤她前辈,从方才起就被他的黑脸吓得极力往识海深处藏中的宫小蝉微怔,忽然想起之前他说他不方便对“女灵”动手。
      看来这两人确实有些渊源……那么他当时不肯出手并非为了看她笑话,才有意推脱了?

      识海里的宫小蝉挠挠后脖,有点抱歉:算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要是女灵知道宫小蝉此刻的想法,一定会狠狠嘲笑她的天真。

      “两百二十五年。”女灵咀嚼着这个词语,扬眉一笑,“是挺长的了,难怪人间的景色全变了样,连人也变了。”

      “琪姐姐。”绑架犯依稀嗅到某种暴风雨的潮味,神情开始慌乱,“你、你生气了?”

      天琪缓缓起身,向他走来。
      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因为强大的自信而显得如此耀眼,连裙摆都带着不可直视的辉光。
      就这样一步步,来到他面前。

      在那仿佛洞悉一切的目光中,他只觉得脖颈沉重得再难支撑,垂下头,手在袖中蜷成拳。
      她甚至不必说一个字,他已愿跪倒她脚旁。

      他等着她下一个动作,凡她所赐予,无论什么他都甘之如饴。
      但他等来的却是一只有些泛凉的手,轻柔的,怜惜似的,将他散落脸侧的一绺额发掠入发中。

      他在这样温存的碰触里,羔羊般颤抖。

      “我不生气。”她说,“能再见到小卓,我高兴还来不及。”

      他难以置信地抬头,望见一双微微弯着的眼,这眼里有真实的笑意,还有不容错认的冷冽。

      “我只是有些遗憾。”那只手离开了他的发,缓缓下移,“当年你那般恳求我,我却没带你一起走。”

      食指中指并成剑诀停落在他颈侧,指腹下的颈动脉汨汨跳动,像一只破壳不久的乳鸽,有力却脆弱。
      她没有发力,注视他逐渐恢复平静的黑眸:“现在,你还愿意跟我走吗?”

      那个已经长大了的少年静静望着她,然后,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
      “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他将脖颈更深地送进她手里,脸颊贴着她的手背。

      宫小蝉在识海深处看着外界的一幕,有些恍惚。

      ——“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很久以前,有一个女人这么对她即将远行的丈夫说,也许她的本意只是激励他活着回来,没想到一语成谶。后来她果真随他而去,遗下幼女,茕茕孑立,举目无亲。

      后来有人问那个被留下的女孩,恨她娘吗?
      当时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呢?

      【喂,笨丫头。】

      从回忆中惊醒,宫小蝉定定神,说:【干嘛?舍得理我了?】

      【小心你师父哦。】

      【……哈?】

      【要是有天你想走又走不了,就做一件他绝对无法原谅的事吧~】

      【你什么意思啊?】正要追问,却发现识海边缘有些不对劲,她定睛一看差点没吓哭:这么汹涌的灵力!全朝她扑过来!

      她现在只是一个意识团,经不起这么一撞啊!【喂你干什——】
      质问刚刚出口,“灵力洪水”已经吞没了她,她觉得自己像掉进了深海,但很奇怪,海水是暖的。
      暖洋洋的……

      ……

      宫小蝉睡得很熟,浑身暖烘烘,像泡在温泉里。

      迷迷糊糊的,觉得脸上总是有什么东西跳来跳去,一下,又一下……脑中忽然跳出一只毛茸茸的长脚蜘蛛……

      一个激灵,宫小蝉倏地睁眼!同时手朝面门一拍,身体撑起向侧边一翻——“嗷!”
      捂着撞到床栏的头,她含泪抬眼,看到南珂正举着右手,食指还直勾勾的没收回来——显然这就是令她误会自己脸上有只蜘蛛的罪魁祸首了。

      收回手,某人笑得纯良:“睡得这么死,看来灵力融合得很好。”

      宫小蝉瞪他,又有些疑惑:“什么灵力?”忽然悟到什么,她凝神感受体内的气息……然后睁大了眼睛:“这是……琪的灵力?”
      她还是习惯称呼那个与她相伴了月余的女灵为“琪”,虽然如今她已知道那是比南珂修为还高的大能。
      环视四周,他们正在一个不大却布置雅致的房间里,不是之前那个房间。
      琪和那个绑架犯都不在。

      自己身体里已经没有其他生灵的气息了,却多了一股温暖的灵力,这股力量精粹而庞大,却又慵懒散漫,像极了它主人给人的感觉。
      感受它缓缓融进自身经脉,她停滞许久的修为终于再一次出现提升了的迹象。

      修为增加了,宫小蝉固然欢喜,但眼下这种迹象,也就意味着……
      心情有些低落,抱着一丝希望,她问南珂:“他们呢?”

      南珂拉开窗帷,推窗,凉薄的日光照进来。

      原来已经是第二天了。草木的辛香随着晨风融进来,窗外群鸟啁啾。
      他说:“去了他们该去的地方。”

      宫小蝉静了许久,久得足够新沏的君山银针氤氲出一片翠色,久得南珂以为她已经重新睡着,却忽然听到她问:“她走的时候,开心吗?”

      斟茶的手顿住,南珂偏过头来。
      她的脸落在床帏的阴影里,朦胧不清。看起来……似乎有些伤感。

      “……她让我转告你,”他一本正经,“你这么笨,以后到了地下遇到打不过的,她允许你报她名号。”

      “……我活着还有一堆用处,不急,再过几百年吧……”

      “笨。”

      “咦?”

      “无论在哪里,你该报的都是为师名号。”

      “……”她斜他一眼,倒回床上,“好累。”

      “是灵力融合的副作用,好好睡吧。”

      她闭上眼,过了会儿又睁开:“师父。”

      “嗯?”

      “你要一直待在这儿?”鄙视你的不自觉。

      “名震天下的南珂真君在这里给你护法,心怀感激地睡吧。”

      “……师父你脸皮好厚。”

      “嗯。”

      “……竟然承认了……”

      隔着纱质床帏,她看着他:柔和日光落在他手边的骨瓷杯上,描摹出一片温润细腻,他握着瓷杯手指修长白皙。
      他穿了一件淡蓝的文士长袍,白色床帏被风拂动,他袖口的梅花细痕便像漂浮在流云中。

      这阵风有点冷,宫小蝉打了个颤,南珂起身,将窗关了半扇,回头看时小蝉已经缩在了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地看着他。

      “睡吧,师父在这里。”

      四周似乎变得安静,鸟雀鸣声远去。眼皮越来越重。
      终于宫小蝉合上眼,沉沉睡去。

      ……

      师徒两人没在失了主人的庭院久留,当天下午宫小蝉起榻后,他们便动身离开。
      至于庭院里那些被掠来的女子,则交由九嶷弟子处理。

      “特权该用时就要用。”某准掌门一脸理所当然,“这类事交由他们处理,于他们是锻炼,于我们是体面。”

      “……”她默默记下师长的教诲。

      南珂说他还有些事,两人就又在小镇多待了一天。

      宫小蝉问南珂借钱,南珂直接给了几张大额银票,还有些好奇:“看中了什么?”
      徒弟若有所思:“是有些东西……”
      南珂没追问。

      他前脚刚走,宫小蝉后脚就离了客栈。

      次日中午,距离约定的出发时间已过去了一刻钟,宫小蝉还未从房内出来。
      南珂过来敲门,门开了,他道:“怎么这么……”

      他不说话了,盯着宫小蝉,像看一只直立行走的猪。

      “嗯……”套着两个金镯子的手抬起来,宫小蝉摸摸头上五寸长的金步摇,“有点奇怪?我就是在犹豫要不要这么戴,所以才耽搁了……”

      南珂沉默,他觉得眼睛有点疼,被自己徒弟那满头满身金光刺的。

      “……你把银票全拿去买这些了?”

      宫小蝉摸摸鼻子,金耳环摇摇晃晃:“也不全是……还买了一只狐狸。”

      她转身回屋内,这一动,头上六只金步摇就跟着一起颤颤巍巍,手上金镯叮叮当当……

      活生生一只人形金饰展览柜。

      南珂试着回想宫小蝉以前的装扮,愕然地发现自己已经完全记不得了。
      新造型太有杀伤力,瞬间就抹去了以前那个清清淡淡的……小透明。╮(╯▽╰)╭

      人形金饰展览柜拎来一只装着白狐狸的笼子,举到他眼前,兴冲冲第说:“看,就是这个……”

      叮!单薄的发髻承受不住超量的住户,一支金步摇投入了大地的怀抱。

      师父:“……”

      徒弟:“……”

      宫小蝉先回神,尴尬地笑笑,边弯腰边解释:“这支没插好……”

      叮!
      又一支。

      脸腾地红了,宫小蝉维持着捡东西的姿势,不知要继续还是直起身。

      最后那两只金步摇被人俯身拾起,松松地握在手里,南珂抬眼,神情微妙:“以前没看出来……只是一个建议:喜欢金饰的话,还是炼制些金质法宝戴在身上更实用。”

      宫小蝉扶着发髻,脸上火辣辣。
      要怎么说……她其实对金子毫无兴趣,只是因为离山前季川说她未来三个月,不宜向南;又说“密云不雨,履霜,遇金终吉”,其实她不太明白这句话什么意思,连蒙带猜得出一个结论:反正就是未来三个月,多多地穿金戴金就好了吧。

      她这么做了,结果……啊啊啊啊啊!

      从他手里抽回金步摇,她把装着白狐狸的笼子塞过去:“给你玩!”
      送了贿赂,不由分说哄了他出去,房门砰地关上,没一会儿,她清汤寡水地出来了。

      ……好像有点矫枉过正。

      无视南珂戏谑的视线,宫小蝉拿回狐狸,若无其事道:“往哪儿走?”

      答案是:南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我不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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