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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09. 受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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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宴于永昌宫燕禧殿举办,自宫门入,仍有些距离。因着方才耽搁了那一阵,如今再去怎么也是赶不及的,公子靳索性放缓了脚步,悠哉地往里慢行。
走到燕禧殿外时听见里头歌舞之声,公子靳在推门而入和在外静候中犹豫了片刻,最终仍是向一旁守卫的宫人施了浅礼,道:“在下城北公子靳,还请这位公公向里头通报一声。”
被他点出的那小黄门扫他一眼,不冷不热地答了句:“等会。”便入内去了,他在外头听着,殿内的歌舞稍有片刻停顿,隐隐约约听见北牧帝说了句“宣”。
过不一会,宫人再度出外来,他作出副恭恭敬敬的模样垂立一旁,那宫人走来,向他道:“公子请进吧。”
他拱手作了个揖,谢道:“有劳公公。”
小黄门没理他,回门边站着去了。他不在意,抬步入了殿去。
因是除夕大宴,朝中百官及诸多皇子公主皆有出席。帝后分坐殿上龙凤宝座,宝座之下三级玉石台阶,阶下两侧再分出座次,太子牧凌风与几个封了王的皇子坐于前列,之后百官再依品级一一列座。
大殿当中一群舞姬随乐起舞,见公子靳进来,乐声戛然,舞姬们随着断了动作,退至一旁。
公子靳略跛着腿走去,慢吞吞地走到殿中央。众人见他发髻微乱,一副狼狈模样,交头议论了几声,纷纷笑了。
他只当不曾听见旁人嘲笑,冲着帝后行了个大礼,拜道:“司靳见过皇上皇后。”
“不必多礼。”待他行过礼,北牧帝方拦他,又问道,“公子何故姗姗来迟,教朕苦等?”
公子靳扫了牧凌风一眼,淡道:“皇上恕罪,司靳方才走在路上,不知何处窜来只硕大的老鼠,司靳心里惊怕,一时不防摔伤了腿脚,故迟了许多。”
牧凌风原先自顾饮酒,听他这样说,顿时喷出口酒水,呛得猛咳。一旁侍候的宫女忙递上锦帕,他一把夺了擦嘴,顺带着狠狠瞪了公子靳几眼。
北牧帝看向牧凌风,奇道:“太子这是怎么了?”
牧凌风止了咳嗽,道:“启禀父皇,儿臣听公子之言,颇为惊讶,不慎急饮了酒,故此失态,请父皇莫怪。”
北牧帝遂笑道:“我儿如何这样大意?贪杯急饮,仔细伤了身子!”
牧凌风亦笑答:“儿臣受教。”
北牧帝复去看公子靳,道:“公子好生胆怯,怎么竟教个区区老鼠惊吓至此?”言语中颇有几分轻视之意。
公子靳老脸一红,叹道:“司靳惭愧。”
北牧帝笑了几声,方道:“罢,公子入席吧,今日这佳节良辰,不要辜负了!”
公子靳一个浅揖,再谢过恩典,这方寻了席位入座去。
宴席再续,歌舞相伴倒也欢乐,却不知谁道了句:“从来饮宴只有歌舞助兴,想来实在无趣!”
众人看过去,说话的原是北牧帝的小女儿玉安公主。这位小公主因生地美貌聪慧,一贯最得北牧帝的喜爱,向来刁蛮些,如今也不知她是又起了些什么心思,诸人便也不敢搭话。皇后倒是有些好奇,便问道:“那依玉安看来,怎样才算是有趣?”
玉安公主自席位上起了身,走到殿中央,向殿上帝后二人道:“儿臣近来新学了一个酒令游戏,叫作击鼓传花,想来可以助兴。”
北牧帝不解问她:“何谓击鼓传花?”
“父皇容禀。”她解释道,“择一人为令官,以花鼓作令,众人把个物件依次传递,鼓声停时那物件在谁手上,便出个题罚他。”
“和流觞有异曲同工之妙!”北牧帝拍掌笑道,“倒不失为个好主意,便依玉安的,你来做令官,朕亲自击鼓,哪位爱卿若是输了,咱们就好好罚罚他!”
殿下自是无人反对,俱都答应下来。玉安公主指使了宫人去取花鼓,又吩咐殿里一个小黄门道:“孤来时见外头院里蓬莱花开得大好,你去折一枝来,与我们作令物。”
宫人遵了吩咐各自出去,不一会拿着花鼓与金边瑞香回来,玉安把东西接了,将花鼓呈给帝后,再把蓬莱花递给牧凌风,笑道:“便由哥哥这打头吧!”
牧凌风并无异议,于是众人玩将起来。几轮下来,在座诸人各有输赢,玉安大多是罚他们喝杯酒、做首诗便算。
再一回时,花枝传到公子靳手中,鼓点戛然而止,小公主见了,顿时笑道:“公子靳,你输了!”
他笑意如常,淡道:“司靳认罚,请公主出题。”
玉安作沉思状,许久方道:“喝酒作诗都罚过了,咱们这回不如罚些别的。”
这位刁蛮的小公主素来就和他不对付,想也知道她定是要出些难题戏耍,公子靳颇无力地默叹,道:“愿闻其详。”
玉安抚额笑道:“孤素爱作画,苦于寻不着上乘的纸卷。公子貌美,见过的人都说你的容颜举世无双。孤今见你肌肤光洁如绸,再好的画纸也比不上,不如便让孤在你脸上作幅画,可好?”
大殿安静下来,无人晓得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牧凌风正端着酒杯在饮,听过她的话,轻放下杯,杯底撞在案面上,“啪”一声轻响。
众人闻声看过去,却见他半勾着唇角望着那二人,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公子靳的面色有些僵,好一会才强笑道:“司靳愿赌服输。”
“公子好爽快!”玉安得意起来,立刻吩咐宫人拿来油墨,她自提了笔,在他脸上涂画起来。
百官屏息看着,她哪里是在作画,分明便是涂鸦!他们多少听闻小公主不喜这位南卿太子,明白她如今这是借题发挥,也无人敢说些什么。
公子靳强颜笑着,那厢牧凌风的神色却渐冷下来。待到他不过巴掌大的脸上已满是五颜六色的油墨,玉安仍不甘心,还要再画时,牧凌风终于忍不住起了身,走去二人身边,将她拦下,轻声道:“玉安,够了。”
玉安停了笔看他半晌,用只有他们三人方听得见的声音道:“凌风哥哥这是心疼了不成?”
牧凌风视线扫过二人,并不答她。玉安冷笑了声,拿笔在公子靳脸上用力一划,自太阳穴至唇角画下一道长长的朱红色油彩。
牧凌风的眉心狠狠一跳,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微变了脸色低斥道:“不许闹了!”
玉安瞪着他,阴阳怪气道:“凌风哥哥待他当真是‘情深意重’呵!”
牧凌风道:“你嫌外人这笑话看得不够吗?”
玉安四下扫去,果见众人对着他们窃窃私语,见她看来又赶紧转开视线。牧凌风早先对公子靳说的那话果然不假,这北牧朝中宫中,人人都知他对公子靳的那点意思,如今正存着些看热闹的心思呢!
她遂扔下笔,轻挣了牧凌风的桎梏,命人撤去笔墨,回了自己席中。
他们这对兄妹自有一笔烂账,公子靳便是再不懂这些风月之事,也大概明白玉安针对他的缘由。他冷睨了牧凌风一眼,面无表情地坐下,后者心里也有些数,对他遭这无妄之灾颇有些介怀,又不能说些什么,只好尴尬地摸摸鼻子返回去了。
宴席散去已是亥时,李康仍在宫门外等候,公子靳走去,李康见他一脸油墨,惊诧问道:“主子这是怎么了?”
他敛下眸,面露疲色,淡道:“不碍事,回府去吧。”
他不肯说,李康也不敢再问,只好催了马往府里赶。
入了府,李康自回了后院,公子靳推了静心苑的门进去,看见珺姚裹着斗篷蹲坐在苑内石凳上,托着腮不知想些什么。他一怔,那头珺姚已经转头来看,见他站在门边,先是一喜,随后便小大人似的深蹙起眉头,跳下石凳,跑到他身前,拉着他蹲下来,指着他的脸问道:“怎么回事?”
公子靳揉揉她的脑袋,笑道:“无事。”
珺姚一把将他的手拍开,再道:“他们又欺负你了是不是?”虽是问话,语气却笃定地很。
他不语,全当是默认了。
珺姚立即怒冲冲地往外跑,他忙一把抓了她,问道:“大晚上的,你往哪去?”
她气道:“我去杀了他们,为你报仇!”
公子靳愣了片刻,笑她:“你这丫头,又闹得什么!”
她扁嘴不答,他便又道:“凭你这三脚猫的功夫,唬得了哪个?满口打啊杀啊的,好在师尊不在,他若是听见,可不得罚你再不准练武了!”
珺姚仍不开心,闷声道:“难道司靳就白白让人欺负了吗?”
他一顿,道:“今日的羞辱,我必百倍讨回——但不是现在,总会有那一天的。”
她瞪着他似懂非懂,踌躇了会,挣开他仍抓着她的手,默不作声地往里去了。公子靳只当她闹脾气,也不在意,抬步欲回房。
珺姚却又出来了,手中还端着个打满水的铜盆,走地摇摇晃晃的。她走回到他跟前,把铜盆往地上放了,拧了块湿巾子,拉下他的脖子,踮着脚,小心地替他擦满脸的油彩。
他望着她,这个不过三岁的孩子,望向他的那双眼干净地像晶玉,眼里满满的心疼与关怀。
他望地失了神,于是纷扬大雪一时倾泻,将这天地分隔开来,唯余这二人,自成一苍茫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