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038. 相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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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紫鸾城中九天观有昙花欲放，珺姚退去随从，独坐观中赏花台上静待。
花开已是亥时过，珺姚伏在木栏上往下头看，昙华将一片片花瓣展开来，素洁之色如同皎月，虽是深夜，却仍清晰可辨，朵朵俱随这夜之浅风摇曳。
赏花台在观中小池对岸，蒙着脸的黑衣男子穿过那方荷塘，飞身入台上，负手立她身后。珺姚不曾回头，仍旧望着那花，淡道：“可有人教过你，这样不声不响地站在人家背后，是会吓着别人的？”
他嗤笑，将黑色面纱扯了，回她：“你若有哪日不去吓人，已是世人的造化了。”
珺姚旋过身，瞪着他看了半天，嘟着嘴道：“子龙，你以后在府里少和江怜南那家伙混在一处，最近让他带的愈发不讨人喜欢了！”
公伯羽白她眼，懒得同她在这事上多作纠缠，遂转移了话题向她道：“你撒的网，捕着鱼了。”
“哦？”珺姚闻言一挑眉，问道，“怎么说？”
他将早些时候于薛府听到的对话转述与她，她听罢轻笑，神色清淡。她复转身回去，拿鞭子卷上来朵昙花捏在手中，那花开得盛，她凑去闻时，几乎将她小小的巴掌脸整个挡了。公伯羽站在她身后，不言不语，也不催促她。
站在这处往外看，可以看见天边玉带般的银河长悬，星辰挥洒两旁，一时也分不清哪颗是织女，哪颗又是牛郎。周遭太安静些，他有些出神，不知想起哪一年的哪一夜，他与师父坐在洗心池边，就着三五两月色把酒相谈。依稀记得是他第一次饮酒，一杯入腹，呛地他胸口涩涩地疼着，他咳出泪来，那个不知年岁的白胡子老头拍拍他的肩膀，对他说：“我不知你从何而来，也不管你为何而来。你既入我门，从此该了无牵挂。”
于是这世间便多了一个没有过去的人。
若非后来……
他眸色黯去，深灰色的头发被微微的风吹地有些许凌乱，直到有人伸手过来，将落在他眼前遮挡的那一缕拂开。
公伯羽回过神时，珺姚一手握着花，一手浅浅触在他额上，见他看回来，她也不过将手收了，望着他道：“别想。”
“嗯？”他不解。
她翘着嘴角，道：“倘若你想的事会让自己不开心，就别去想了。”
他一怔，随即笑道：“你又怎知我不开心？良辰美景，还有好花佳人，我又为什么要去想不开心的事？”
她摇头轻嗤：“你还记得在解阳城的城楼上，你同我说过什么话吗？那时你说我们两个始终太过相像。所以你的心思，亦瞒不过我。”
他不置可否地撇开视线。珺姚擦着他的肩向外走，他看见她始终挺直的背脊和傲然扬着的头颅，这个战无不胜的南卿女帅突然让他有些好奇——尽管他们已经认识了这许多个年头，尽管在某些地方，他们那样相似。
“你也会有不开心的时候吗？伤心，难过，痛不欲生？”
这个从小受尽了世间宠爱的女孩，这个杀人无数却始终有一双淡然干净的眼眸的女孩，这个连发脾气都有几分像在撒娇的女孩，有什么事，会真的让她伤心？
她没忍住，笑出声来：“子龙，我也是人。”她说完，下了赏花台，过荷塘时，她难得地登上水面漂着的那叶小舟，也不撑桨，只拿手推着水往前去。这夜深，满池青莲都收了莲瓣，重缩成一个个小小的花苞，亭亭而立。她的手浸在清凉的水中，于层层荷叶间穿梭而过。
靠岸后，她回头望了眼，公伯羽仍旧在那处站着，一身黑衣融入夜色，只恍惚留下个不明朗的身影。她将眼睫敛下去，默然往观外去。
夜色愈深，月愈白，风浅浅淡淡，谁人的叹息随风而散。
第三日早朝后，帝王一身便服离了皇宫，只身往天衢城南风华楼赴会。
风华楼，乃是天衢城中一座酒家，开张至今已逾数百年，因产好酒风华醉而闻名天下。向有才子文人相聚于此，品酒谈诗，引作佳话。
燕洵到时，正看见薛荷莺身边那个名唤芍药的侍女候在风华楼外，睁着眼有些不耐地四处搜寻，也不知是在找哪个。燕洵走去，于她面前停了，还不待言语，小丫头已然扯了一把他的衣袖，抱怨道：“你怎么来得这样迟？教我家小姐好等！”
薛府的人一向都是横行惯了的，便连个小丫鬟都没甚规矩。燕洵低头望一眼教她拽过的衣袖，垂下长睫挡了目中神色，而后换上一脸温煦笑意，赔罪道：“小生家中有些事耽搁，故此迟了些许，还请姐姐莫要怪罪。”
他到底是个美貌的年轻公子，这般柔声细语同她说话，她一时也再生不起气来，只好把手放了，将头往旁边一扭，道：“你随我进去吧！”
燕洵便又是一笑，略倾了身子，道：“谢过姐姐。”
芍药不敢看他，只将他往楼里领。到底是个望族小姐来光顾，不好教闲人看了去，是以整间酒家俱被包了来，店堂里除了掌柜及跑堂的小二，便一个人也不见。
二人上得楼去，又行过一段长廊，在一间雅阁外停下，燕洵抬头看了眼，那阁门上悬着块不及一丈的红木小匾额，上书“青竹”二字，想是这间雅阁的序名了。
芍药伸手把在那扇糊着窓纸的雕花隔扇门上，正要推，又回头看他一眼，嘱咐道：“你在这等着，小姐叫你了，方可以进去！”
燕洵冲她一拱手，道：“姐姐去吧，小生省得的。”
她这才安心，推门入了雅阁里头。燕洵在外头站着，些许聊赖，垂了头，不知道盯着哪处看。那丫头过不一会便又出来了，见他这样，便伸手往他眼前挥了挥，道：“你愣得什么神？我家小姐唤你进去呢！”
燕洵忙现出副欣喜模样，又谢道：“有劳姐姐了。”说罢，从袖里取出个小巧的红玉葫芦坠子递给她。芍药见着，半真半假地推他一把，低声问道：“你这是做的甚么？难不成我还问你讨赏不是？”
“姐姐说哪里话？”燕洵把坠子塞进她手里，笑道，“不过是个小玩意儿，权当小生孝敬姐姐的。姐姐若不嫌弃，就戴着玩两天，素日里，便也替小生在小姐面前多美言几句。”
芍药一边回头看了眼雅阁，一边忙把那坠子藏进衣袖中，嘴上仍不忘埋怨道：“你倒是晓得怎么哄人，下回可不许这样了！”她说着，侧过身去把厢房门让出来，道，“你快进去，小姐可等了许久了！”
燕洵便又是一揖，方才缓步入了雅阁。阁内环境却是清雅，其间桌椅饰物大多以绿竹所制，倒也切合这雅阁的名字。阁中以纱幔相阻，纱幔内外各置一张桌案，酒菜俱已备齐，幔中有一女子静坐，隐约可见窈窕之姿。
燕洵于门边立了，看向那帐中人，神色恍惚起来，一时间也移不开视线。女子一声轻笑，嗓音清润如珠玉：“燕公子如何这样站着？”
他乍然一惊，平白生出几分被识破的尴尬之意，忙拿随身带的骨扇往唇下一遮，干咳了几声，方道：“薛小姐，小生这厢有礼。”
“公子大安。”薛荷莺起身回他一个蹲礼，复道，“公子请过来坐罢！”
“燕洵谢过小姐。”他直起身，眸光透过纱幔与她的相对，虽不大清晰，却依稀看得出她眸中似水的柔情。他心中微动，强自压下，依着她往帐外那平头案前坐了。桌上置着青釉酒杯玉羹斗，他取了来，斟满一杯风华醉，举去敬她：“小姐，请恕小生姗姗来迟之过，这杯酒，权作是燕洵向小姐赔礼了。”
她同样取过杯斗，细心地斟酒。那双手修长而纤细，倾去倒酒时，微微露出一小段白皙的手腕，腕上戴着个素白绞银丝的翡翠镯子，衬着赛雪的肌肤，将他的神魂牢牢吸引去。
她斟满酒，将玉羹斗放回去，双手抬着那杯酒回敬他，道：“公子多礼，奴家不胜酒力，只饮这一杯，先干为敬。”言毕，以袖遮挡，将那酒饮了。
燕洵忙随着把杯子递至唇边，欲饮时却略一蹙眉，不过顷刻便又展了笑，将那酒喝了。酒液沾在唇边，他拿了块巾子去拭，尔后听闻薛荷莺问道：“听说燕公子是天衢人氏，却不知是做得什么营生？”
他将帕子叠好藏回衣袖中，答她：“说来惭愧，小生祖上原是世代为官，偏到了我这辈，读书不成，如今也不过考中个秀才。”
她再问道：“却不知贤令尊祖都任的什么官职？”
燕洵的眸色显出几分迷离朦胧之感，头有些犯晕，他拿骨扇抵着额角，用力眨了眨眼，笑道：“不过是些闲职罢了……”
“闲职？什么闲职？”薛荷莺不知何时已走至他身边，俯下身在他耳边道，“奴家甚是好奇，还请皇帝陛下为奴家解了这惑吧！”
“唔……”他眼睛几乎阖去，强睁了，望着她奇道，“你怎么……怎么知道我是皇帝？”
薛荷莺低低笑了几声，取来他案上的酒杯，问道：“陛下可晓得，奴家在你这壶酒里放了些什么？”
“放了什……什么？”他面色有些疑惑，骨扇已撑不大住，他索性收了扇子往案上靠了，睇着她。薛荷莺美极的柳叶眼微微眯起些，轻道：“陛下莫急，不过是些傀儡香，死不了人，奴家只想听陛下说几句真心话罢了。”
傀儡香，名为香，实则是种迷药，服后如同醉酒，可使人口吐真言，而醒后便什么也记不得了。
他偏着头看她，薛荷莺蹲下身子同他对视，试探性地问他：“陛下知道薛良才么？”
“知道。”他答，“他是左……唔……左相。”
“那陛下，”她戳戳燕洵的额头，问道，“觉得左相为人如何？”
他孩子似的嘟了嘴，抱怨道：“为人？不好……薛良才是坏人……大坏人……”
薛荷莺没忍住，莞尔。他说的虽不是什么好话，却显得真实些。倘若他说薛良才是个好人，她只怕更要怀疑他这模样是装的。
她停顿了会子，复又问道：“陛下为何要隐瞒身份？”
他几乎不曾犹豫，便答她：“我不想……不想吓着你……我喜欢你……”
想是没料到他会这样答，薛荷莺一怔，反应回来脸色便蓦地泛起红云。她忙将头转开不去看他，又问了句：“那你可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他煞有其事地点点头，薛荷莺忙追问道，“你说，我是谁？”
他温柔了神情道：“你是我……我想要娶……的人。”
“呀！”她轻呼了一声，惊惶站起身，气道，“我不问了！陛下就在这睡着吧！”
一颗心，却是乱了去。
她转身欲出去，走到雅阁门边，适逢一阵风自窗外吹进来，激地她顿时清醒过来，脸色霎时一变，忙又返回去看。他已趴在案上睡去了，她探过去搜他的衣袖上的小兜，好一会才搜出块绸缎巾子，她拿到鼻下轻嗅，那巾子上满是荼芜香味，其间混杂着一丝极淡的风华醉的清香。她这才放下心来，将那巾子重放回他袖中，离了雅阁去了。
隔扇门关上，发出“吱”一声响，那趴在案上原该昏睡去的人突然睁开了眼，迅速起身窜到窗边偷偷向外看去，薛荷莺领着侍女芍药出了风华楼，如今正上了轿子往薛府的方向回去。他轻哂，低头去看，摊开的手掌中一张湿漉漉满是酒气的巾子，他细心收了，这会子也不敢下楼，索性绕进帐中取来薛荷莺喝过的那壶酒，就着案上的菜自斟自饮起来。
一坐便是大半个时辰，估摸着差不多了，他方收拾了番下楼去，风华楼的掌柜坐在柜台后头，见他下来，忙拦了一把，唤道：“客官慢些走！”
他将步子收了，问道：“店家有何吩咐？”
那掌柜忙笑道：“客官玩笑了，哪里敢说是吩咐？只是方才去的那位小姐留了话，托小老儿转达给公子，说是后日清江泛舟夜游，邀公子同往。”
“晓得了。”他淡笑，又取出块二三钱的碎银递过去，道，“多谢店家告知。”
掌柜笑盈盈接了银子，又回了柜台后去，他亦不再耽搁，匆忙出了门，往来时路行了。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038. 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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