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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032. 解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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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前线军营已是半夜,营地中难得灯火通明,只是人人都神色晦暗、死气沉沉。
公伯羽将马停好,与云流一齐急往帅帐去,却在帐外迎面遇上韩林几个。见到公伯羽,韩林奇道:“你不是往东极之地去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他平日同韩林还有些话说,少见地耐心释道:“我白日行至临清关外,遇着墨琛真人的童子来送药,便同他一齐回来了。”
韩林这才注意到公伯羽身后的云流,登时喜道:“既是帝师的药,定是解得元帅身上奇毒的!”他说着,压低些声音,叹道,“元帅早前醒过一会子,那药发作得狠了,没多久又痛昏了去。我等方才去探元帅,却连门都不曾入,便让燕洵先生发着脾气赶出来了。”
他说话时,后头随着的那些人脸色也不大好,个个都是死人堆里走过来的,这会竟有几个眼眶都红了。说到底军营是强者为尊的地方,这群将军当初不敬珺姚也不过是因为她年轻无战绩,这些时日来该服的也都服了。况且她虽然脾气差些,待自己人却是极用心的,方方面面不曾亏待过半分,又最护短,几个月的仗打下来,从没让自家人吃上一点亏,这样的性子,如何让他们不喜爱?
韩林这些话,饶是公伯羽听着也有一瞬的怔忡。珺姚和别的姑娘家太不一样,从来伤了病了都是自己强忍着,顶多是偷偷去燕洵那里撒撒娇当作小情致,旁人跟前何曾示过半点弱?痛昏过去?该是受了怎样的罪,才会让她这样要强的人也撑不下去?
云流按捺不住,也顾不上再把礼数做周全,急得推了把公伯羽,催道:“快些带我去看珺姚,真人说那毒最折腾人,她看着强,其实打小就怕痛,定受不住的!”
公伯羽让他一推方回了神,答应着正要和韩林讲,后者已是一个拱手,道:“是我等叨扰,二位速去吧!”说罢,领着众人往边上一退,将帐门让与他们。
二人忙行至帐外,云流焦急,伸手便去掀帐帘,只是还不及入内,里面兜头扔出来一堆青瓷器皿,云流防备不住,眼看着就要被砸上,一旁的公伯羽伸手拽了他一把,那些东西摔落下来,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紧随而来的是男人愤怒的吼声:“滚出去!”
那本该是如珠如玉的清泠嗓音,竟嘶哑悲伤地不成样子。云流顿时便是一怔,若非来前公伯羽已说过,他实在无法将这声音同紫鸾皇城里那个优雅温润的帝王联系到一处。
公伯羽没搭理,带着云流又往里头走,燕洵连看也没看,不管手边上够到什么东西,拿起来劈头盖脸地就冲着他们扔。公伯羽原本就不听他号令,向来不大敬他,这会子仓惶躲了几度,连门也没能进去,心里便恼怒起来,气道:“你也不看看谁来了,就发这样脾气!若想她再多受些罪,你尽管继续闹吧!”
燕洵听到这话,方清醒一些,总算是不扔东西了,公伯羽见他消停下来,这才与云流一道入门去。
帐内燕洵抱着珺姚坐于榻上,发髻松松垮垮地坠着,遮脸的面具已除了丢在一旁,此时看去满脸的苍白憔悴。许是两日不曾阖目,他眼下青黑一片,唇上更是长出了细细的胡茬,整个人望过去颓废地惊人。
想想昨日自个离营时燕洵的模样,公伯羽倒不大惊讶他如今这样,但云流到底是与他数月未见,乍见他现今这样一副生无可恋的形状,满是一番惊讶。
公伯羽却不曾给足他惊讶的时间,忙拉着他往燕洵那走。珺姚面朝着燕洵那让他抱着,他们远看着只能见着个背影,唯有走到床榻前才看清她的状况。
这一看,云流霎时悲痛难以自抑。燕洵怀里那个,哪里还像是他打小认识的珺姚?这一脸毫无血色的孱弱之态,和清瑕山上、紫鸾城里飞扬跋扈的小姑娘实在无法联系到一处去。
燕洵略抬起头,看到云流在跟前站着,竟似好久才想起他是谁一般,张了张口问道:“你怎么来了?”
云流没心思答他,伸手就要去扶珺姚,他见状,连忙带着珺姚往后一躲,盯着云流的视线也凌厉警惕起来。公伯羽担心他这会神志不大清醒,情急下再作出些没理智的事,忙道:“你别急,云流是来给她送解药的。”
“解药?”他跟着默念了遍,瞬时双眼发起亮来,“是师尊……是师尊让你来的对不对?我怎么……怎么将师尊忘了?他是仙人,他定是能救姚姚的!”他说着,忙扯了云流一把,急道,“你快救她,快些救她!”
“你冷静点。”云流安抚他一句,尔后吩咐道,“你将姚姚扶起来些,我喂她吃解药,真人说这药服下,几个时辰后便能把噬骨的毒解了。”
燕洵忙不迭地答好,赶紧支撑着珺姚让她坐起。云流取下腰上悬的一个手掌大小的太极葫芦,揭开盖,倒出粒晶莹剔透的药丹递过去,燕洵帮着捏开珺姚的嘴,让云流把药喂了进去,那头公伯羽已端了水过来,燕洵接来又给她灌了些,硬是将那药送了下去。
她仍旧是皱着眉头毫无知觉,几个人都放心不下,云流公伯羽各自搬了凳子在桌边坐下看着,燕洵依然揽她在怀里,三个人谁也不说话,各自沉默。
天将将有些亮光,营地外巡逻的人开始交班换岗,一时喧闹起来。珺姚安安稳稳地躺在燕洵怀里,半点要醒的迹象全无。燕洵的耐心被一点点消磨去,手边上能拿到的东西都扔地差不多了,他干脆把矮几掀翻了去。云流瞥他一眼,也没甚心情劝,由着他去闹。
燕洵砸了几样东西,突然伸出只手把他的胳膊抓了,姑娘哑着嗓子埋怨他:“我就这么点家当,你来了没多久,都快给我糟践完了。”
白日珺姚虽醒来过,可人到底不大清楚,只知缩成一团喊痛,没多久便又昏了去,压根没能顾上好好同他说句话。这会子听到她这些话,燕洵竟生起点恍然隔世的错觉。他一愣,忙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急切问道:“你醒了?感觉如何?还有哪里痛吗?”
珺姚咳了几声,笑道:“一次问好几个问题,我要先答哪个?”
他跟着傻笑,云流见她醒了,连忙跑过来,公伯羽倒是安了心,也不再跟着他们凑热闹,自己出帐去了。看见云流,珺姚忙倚着燕洵坐起来些,问他:“云流,你怎么来这了?”
“我不来只怕你就要没命了!”云流嗔她眼,释道,“真人算出你有一劫,特地差我来救你的。”
“师尊……”听闻他提起墨琛,珺姚脸上的表情一滞,而后翘着嘴角问道,“他可好?”
云流点点头,答她:“真人一切都好。珺姚,其实真人对你……”
“不必说了!”珺姚忙打断他,复道,“他好便好,我如今已非他的弟子,其他的,不必再同我说了。”
云流幽幽叹口气,道:“珺姚,真人心中其实十分挂念你,否则,也不会算出你有难便立即差我来。这药,可是他费了不少功夫练的!”
“那又如何呢?”她问出这么一句,神色淡淡的,看不出喜怒来。
许是因为刚解了毒,她仍旧虚弱得很,说完一句,停了好久。云流没料到她会问这样的话,不可置信地望她,良久才听她继续言道:“云流,你不了解他,他说了不认我这个徒弟,就是真的不认了。挂念又如何?我违背了对他的诺言、杀了那么多人,你以为,就凭他那一点点的挂念,我就能回的去吗?”
云流张张嘴想驳她几句,却发现无言以对,最后也只好无奈地出去了。
直到他离帐许久,珺姚依旧怔怔望着不知哪处,寂然无话。燕洵轻抚着她的脸颊,劝她:“别难过了。”
珺姚扭头看他,苦笑道:“我没有难过,我所有的难过都早在他走的那天宣泄尽了。我只是觉得这里空荡荡的。”她指指胸口的位置,轻道,“从前我无父无母,但有师尊在,我就不当自己是孤儿。可现在,我连师尊也没有了。”
燕洵将她抱紧一些,低声道:“你有我。”
珺姚望去,眼前这个男人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发,衣襟凌乱,原本美丽的凤眸里满是血丝,连一向干净如同白玉的脸庞也染透了疲惫的痕迹,这副模样让她不知该是心疼还是欣慰。她偎入他怀抱中,良久回他:“是,我有你。”
燕洵哑声笑着,拥着她一同躺下。连日来要失去她的恐惧几乎将他压垮,而如今,他终于可以把心放下,再拥抱着她,好好地睡上一觉。
他极快地睡去,珺姚把他的手握在两只掌中,小声地唤着他的名字:“燕洵。”
“嗯?”他无意识地应声,带着睡中的懒意,勾着她的心轻轻发颤。
“燕洵,倘若我真死了,你怎么办?”
“不会的。”
“假如呢?”
“那我……也只好陪你一起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