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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碧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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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来是打算回公司拿车的,然而远远看到那栋楼,心里便万分的不舒服,干脆请司机将我隔着两条街放下。
我一个人裹着大衣站在街头,周围是华灯初上的城市,衣着光鲜的人们走来走去,很多人面上带着笑,我望着那些笑容,便也学着扯动了下嘴角。
我走进旁边的百货公司,搭电梯上去到电影院,看到正在放《一代宗师》,我便挑了场已经开始了的,买了票摸黑进去,发现这个点看电影的人还挺多。
王家卫的戏一贯是闷的,色调闷、情节闷,让人看了心里全都堵住,他再特意安排些特别呕人的台词,一句句敲打你胸膛,挖心掏肺。
从后排传来轻轻的鼾声,我旁边的胖妞在黑暗中不停抖抖嗦嗦的抹眼泪,我正在心里嘲笑她,然后发现自己也已经泪流满面。
曲终人散,灯光大量,我站起来,决心开手机。这是王家卫的功劳,他总能让你觉得人生苍凉而短暂,继而催人自省,可以好好活着,本身就已经是不容易的事。
我给罗莲打电话,聊到电影剧情,罗莲说她看过了,也看哭了;又笑着说,看哭了的人,都是心里有伤疤的,那些看睡着了的人,才是真的幸福。
我扭动下发酸的脖颈,“是啊,我现在就准备回家洗个澡,舒舒服服的睡一觉,什么也不去想。”又问罗莲,“下星期就是春节,你怎么打算的?”
“我没什么打算啊……”她跟我打马虎眼。
我直截了当问她:“你打算带史密斯先生回家过年么?”
她迟疑了一会儿,“我们还没商量这些。”
我听出她的为难,就没有再往下问。只是春节这种当口是怎样都躲不过去的,罗莲早晚都得面对。
我不清楚罗莲和史密斯到底是怎么个情况,但我不希望她这样不明不白的跟着史密斯。
不过,想一想,又觉得自己也没什么立场去要求罗莲。
罗莲就问我:“你呢?”
“我?”我苦笑,“别人春节要发年终奖,我春节却是要被当成犯人审!”我把这一天的跌宕起伏说给罗莲听。
罗莲一听就跳起来,““他们凭什么呀,真是欺人太甚!”罗莲气咻咻的,“他们要是再审你,你就去告他们诽谤!”
“我拿什么告诽谤,他们不告我就不错了,”我叹口气,“倘若‘祥龙’公司一口咬定我拿了回扣,又有海伦这个人证,我还真的很难证明自己的清白。”
罗莲担心的问:“那怎么办?你总不能承认了吧?”
我安慰她,“没事,他们无非是想跟我谈条件,可也别忘了我手上还有公司一半的大客户,真的把我惹急了,也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罗莲就笑起来,“我就知道你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其实我一点也不想撕破脸,拿手上的客户出来威胁是我的最后一招,真的要闹到那一步,以后跳槽肯定会遇到大问题。
我没有回家,想胡乱找个小饭店把晚饭对付过去就算了,谁知不经意间竟走到第一次遇见费城时去的那家居酒屋,我在门口呆了半晌,最后还是走了进去,点了一个烤鳗鱼饭加一壶清酒,自斟自饮,心情却是慢慢平静下来。
酒喝到一半,海伦打了电话来,我很惊讶她居然有脸给我打电话,没想到她居然大大方方的,说有事要跟我谈,问我现在在哪里。
我一边告诉她我的地址,一边想着果然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半小时后,海伦坐在我面前。
我朝她搁在桌上的包包努一努嘴,“这里头,没放录音笔吧?”
她不过略微一愣,跟着笑起来,“我那也是不得已,”又说:“我知道你恨我,不过既然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恨来恨去也没有用,不如一起想个对策。”
不等我说话,她就接着道:“公司跟我谈过了,叫我把钱吐出来,然后辞职,”她顿一顿,“我反过来对他们说,辞职可以,赔我三十万。”
我眼皮一跳,“什么?”
“罚不责众,公司的大客户一半在你手里一半在我手里,我们俩同时闹起来,估计费老板自己也要被总部请去喝咖啡了。”
“所以你就特意拖我下水?”
“话不要讲得这么难听嘛,”海伦伸出一根纤长的手指来回摆,“事已至此,你又何必再纠结这些,只要我们一起屏牢,他们拿我们没办法的。”
我明白她的意思,只要我和她一起拿客户要挟公司,作为一家非常注意影响力的外企,公司很有可能会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然而我冷笑,“真没想到,你竟然还能理直气壮的坐在我面前,跟我谈条件,我真是不得不佩服你。”
海伦非但脸色没变,还叫了一杯热牛奶来喝,“你何必弄得这么大义凛然,”她斜睨着我,露出丝不屑,“就算这个Case里你没拿过好处,你就敢说自己从来也没拿过供应商一分钱?”
我定定的看她一眼,扬手就叫“埋单”。
话不投机半句多,道不同不相为谋。
海伦见我要走,连忙抓住我的手,脸上笑意更浓,“哦哟,好歹我们也是几年的同事,天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反正现在事情已经是这样了,你也不可能再做下去,我们当下要想的就是如何将利益最大化,我已经跟那个伊丽莎白说了,赔给我三十万,我就不跟公司计较了!”
我忍不住问:“你不跟公司计较?”
“那是……”海伦顿时得意的笑起来,身子往前探,还神秘兮兮的压低嗓音,“我怀孕了。”
我顿时目瞪口呆。
我不清楚公司的怀孕假和哺乳假是怎么定的,但我知道,按照正常情形,至少在一年半的时间里,只要海伦不想离开公司,公司就只能按照国家规定乖乖养着她。
海伦一只手放在小腹上,“就冲我手上的客户和肚子里的宝宝,只问他们要三十万的赔偿,就算很给面子了,”又一副指点我的口吻:“你一定要记得跟我保持一致,不过你没怀孕,不好要挟他们,这样吧,你就要个二十万好了。”
我目瞪口呆。
海伦红唇一撅,“你干嘛这幅表情看着我,二十万又不多的咯,你手里那么多客户,稍微有点不利言论传出去,就能要他们好看了,这叫‘封口费’,懂不懂?”忽的又一拍脑袋,“看我这记性!”
她打开包,摸出一个厚厚的大信封,推到我面前,“给!”
我打开信封一看,里面是结结实实五沓钱。
海伦说:“这里是你应得的五万块。”
我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脑海中不停闪回的是前两年流行的那句话——人不能无耻到这个地步!
海伦说话跟布道似的,“也不用你做什么别的,只要你屏住,什么也别承认,然后咬死了不给赔偿金就不走人,”还特意加重语气,“记住,坚持到底就是胜利!”她说得兴起,估计是见我一直没动作,干脆越俎代庖一把拿过我的包,把信封塞进去。
“你这是干嘛!”我抢回包,把钱扔回桌上。
“你能不能别这么傻?”海伦指着我,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跟什么过不去,也别跟钱过不去!”
她说得不是没道理,我想想自己的确是喜欢跟钱过不去,从关韶阳那二十万到眼前这五万,全是到手了偏要吐出去。
我说:“我没有做过的事情,我不会承认的。”
“你别这样,”海伦似笑非笑看着我,“我晓得你跟费城的事。”
我眉毛一挑,瞬间就将所有的事情融会贯通。
我问海伦,“年会的那张照片,是你拍的?”
海伦淡淡的笑了起来。
我站起身,照着海伦瞧了半天。
“你看什么?”她往后靠。
我端起她面前的牛奶,手一扬,泼得她一头一脸。
海伦的尖叫声惊天动地惨绝人寰,连切鱼生的厨师都掀开布帘跑出来围观。
回到家时已经很晚,我洗完澡后却了无睡意,怎么可能有睡意?这一天发生那么多事,多到我都记不起。
我打开电脑,漫无目的的从一个网页链接到另一个,看到大家都在讨论“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全都感动的要死,有个女孩子问:“是不是只要我念念不忘,就可以再见到我想见的那个人?”
多么天真!
她总不至于以为这是真的吧?这世间果真多的是痴男怨女。
我对着电脑屏幕冷笑,对别人念念不忘有什么用,你念念不忘,苦苦纠缠,换来的回响可能只是,对方觉得,你他妈真烦啊,死远点不行吗?
刚这样想完,手机就“咣咣咣”的响,吓了我好大一跳。
电话是费城打来的,连着打了三个,我瞪着手机上的名字许久,最终还是没有接。
你不相信我,我们还有什么话好说?
我关机了,在妈妈的药箱里翻到安眠药,吃了半粒,安然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