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友进行时》右耳

36、新人笑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去的，只知道醒来时，只我一人在卧室里。

　　烧退了，我出了一身汗，黏糊糊先去洗澡。进浴室前我打开通向客厅的门，看见费城已经和前一次一样，坐在那张高大的餐桌边，面前依旧是一台电脑，外加一杯咖啡。

　　我靠在门边，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他穿一件宽松的长袖T恤，勾勒出他劲瘦的背部——他有着很好的身材，在高脚凳上都坐得很挺。他专心致志工作的样子，让人想起西方教堂里那些线条分明的诸神雕塑。

　　我心想，如果可以一直在一起，就好了。

　　洗完澡出来发觉他还在敲打键盘。我从他身边走过，他全神贯注到都没来得及抬一下头，我瞄了一眼他的电脑屏幕，发现是一封写得密密麻麻的英文邮件。

　　冬天的上海，室内开足暖气的结果之一就是又干又渴，我打开冰箱找饮料，却发现冷藏柜的其中一格，竟然堆了一整排卷好的湿毛巾。

　　我望着这些毛巾，明白这是昨夜那些冷敷毛巾的出处，忍不住笑出声音来。

　　费城还是没有反应。

　　我开了一罐可乐来喝，又在微波炉里找到一份夹蛋吐司，知道是我的早餐，便高高兴兴拿起来吃，边吃边走到他桌前，大喊一声，“喂！”

　　他抬起头。

　　我嚼着吐司，含混不清的道：“你真是，也不管病人死活！”

　　他看看我，才问：“你好点了吗？”

　　“好多了。”我快活的道。

　　他探一探我的前额，“不烫了。”

　　“早起就这么忙？”我看中他手边的咖啡，刚伸出手去拿，谁知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啪”的一声，他飞快的合上了电脑屏。我一瞬间愣住。

　　“对不起，我、我不是想看你的邮件。”我惊慌失措的辩解，话说出口又觉得自己道的哪门子的歉？

　　“不是那个意思，”他的解释也很尴尬，“我刚好发完而已。”

　　我看得清清楚楚，他那样的不自在。

　　他在防备我，他不相信我。

　　我的心里开始一阵一阵的抽筋似的难过，我熟悉这种感觉，每次我觉得受到伤害，都会这样，那是一种压抑，具体实在，如同沼泽地里的水泡，一个一个冒出来，全都卡在嗓子眼儿里，把我之前的快乐全都堵了回去。

　　“我知道。”我勉强笑一笑。

　　我走开去，拼命的咽下整个吐司，梳头化妆换衣服，当我再次走回客厅，我已经可以装作若无其事。

　　我径自走到门边换鞋，一边说：“我先去公司了。”

　　他说：“好。”

　　我走出小区，穿过街心花园时，感到胃里说不出的难受。我想到不知哪里看到的一段话：觉得难过的时候，就抬头仰望天空，这样眼泪就不会流出来。

　　我抬起头，看见灰蓝色的天空下，一盏巨大的钟。

　　我给罗莲打电话，她听完之后，对我说两句话，第一句是，不要多心；第二句是：你要给他时间。

　　我觉得罗莲说的对，或许我的确是多心，他照顾我一整夜，早起也为我准备好了早餐，我还在抱怨什么？

　　至于时间……我是不是，表白的太快了？

　　尽管我勉力开解自己，可整个早晨我依旧惴惴不安，费城一直没有来上班，我像一座故作镇定的望夫石般等到十二点午饭时间，出去吃饭的时候我终于按捺不住，假装轻描淡写的向前台打听，“老板今天没来？”

　　前台睁大那对戴了美瞳的紫色眼睛对我说：“老板去香港出差了呀！”

　　我一出电梯就给费城打电话，那一头是关机，想必此刻他正飞在三万英尺的高空。

　　我午餐叫了一份拌面，然而毫无食欲，一口都不想吃，整碗请服务员端回去。他去香港出差，连前台都知道，我和他在一起整个夜晚，他都没打算对我说一声。

　　晚饭的时候一家三口围坐，妈妈一直在问长问短，先说“救回来就好”，跟着又说“这家人真不讲理，她自杀管你什么事，凭什么要你去医院？”

　　我淡淡的说：“她爸妈也是急得没了法子。”

　　“急了没法子就找我女儿麻烦？”妈妈一拍桌子，“想到那句话我就来气，不行，我得找他们算账去！”

　　恰好关韶阳打电话来，我走到卧室去接。

　　我问他，杜薇怎么样了？

　　他说，洗了胃，已经醒过来，明天就能出院了。

　　我说，那就好。

　　关韶阳停了片刻，又道：“我同意跟杜薇结婚了。”

　　我一笑，“恭喜。”

　　“三三……”他叫我。

　　我听出他语气里的茫然与动摇，“挺好的，你应该和她结婚，她是真的爱你。”

　　“是吗……”他喃喃的。

　　我挂断电话。

　　杜薇应该是真的爱他吧？连性命都肯豁上。我扪心自问，自己是决计做不到的。

　　回到餐厅的时候，恰好听到妈妈在说，“应该给我接电话，我要好好骂他一顿！”

　　“有什么好骂的，”爸爸皱眉，又对我说：“这家人，以后不要联系了。”

　　“哦。”

　　爸爸一向很少发表意见，但只要他开口，那就一定是真理。

　　***

　　费城在香港，一待就是三天，老板不在，全公司人都很放松，其中以宋家心为最，周三的时候她还来上了半天班，今天周四，都下午三点了还没看到人。

　　海伦嘲讽她，“看不到费老板，连班都懒得上了！”

　　乔伊斯更刻薄，“搞不好人家是买张飞机票去香港双宿双飞！”

　　我只好勉强陪笑。

　　海伦说：“明天年会总该回来！”

　　今夜的公司年会，地点选在黄浦江畔一栋老酒店里，除去必备的大吃大喝大鱼大肉之外，还有老年爵士乐团现场表演——这都是皮特在的时候定下的，投其所好。我记得那时候皮特还说，准备苦练伦巴，年会上跳给大家看，我们私底下暗笑说还不如跳草裙舞，年会这种场合，老大们就该主动出出丑让辛苦一年的员工开心才对——现在皮特人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因为我是司仪，午餐刚过我就赶到宴会厅做准备。我今晚的行头是一袭火红的长裙，上半身裹得很紧，充分展现我一身还不算差的身材，下摆则是飘逸的雪纺，衩开得很高，里面一双若隐若现的长腿。

　　每个看到我的人都说美，有个行政部的小伙子甚至吹口哨，说苏三你未来的男朋友真是艳福不浅。

　　这“未来的”三个字还真是可圈可点。

　　五点半一过，同事和客户们都开始陆陆续续的进场，乔伊斯在后台找到我，先是狠夸一番我的造型，跟着又神秘兮兮的说，费老板回来了，身边还带了一位新人。

　　“新人？”我一愣，“什么意思？”

　　“不清楚，是听司机说的，跟费城同班飞机，两人回来后就直接进了丽嘉酒店，”乔伊斯一脸幸灾乐祸，“不知道费老板会不会把人带来年会，要真带来的话，晚上就有好戏看了，听说是个大美女……咦，你怎么不说话？”

　　我能说什么？

　　我笑笑，“马上就开始了，我去检查一下麦克风。”

　　晚宴按照外企的标准作风，走的是轻松活泼的路线，人们手握鸡尾酒在场内随意走动，白衬衣黑马甲的侍者捧着装满精致餐点的托盘在人群里穿梭，我和搭档出现的时候，一束追光灯打在我们身上，在场众人纷纷朝我们看来。

　　我一眼就看见费城，还有他旁边的女孩——的确是个美人，不但漂亮，难得的是气质也出众，穿一件一字领的粉白色小礼服，没有一丝拖泥带水，看起来既青春又清纯，让我不由暗恨自己为何要穿红，还在脖子上挂那样复杂的三层珠链。

　　奇怪的是，我隐约觉得这女孩有些眼熟，不知在哪里见到过。

　　时间容不得我多想，搭档已经开始说话，我按照设计好的台词接上去，风趣的、幽默的，说一些外人听不懂而公司内部人尽皆知的段子和笑话，大家都很配合，时不时爆发出一阵会心的笑。

　　我看见费城时不时低下头去，在那个女孩耳边说话，像是在解释给她听。很快那个女孩也笑起来，还和众人一起鼓几下掌。

　　我终于想起来，费城到公司第一天的那个晚上，我看见他和这个女孩一起上的出租车。

　　我无法看着他俩谈笑风生，只好拼命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将心思都用在主持节目上，不仅如此，轮到一个顶气球的游戏，我还不惜亲自上阵，最后不但引来叫好声一片，甚至还拿了个第二名，奖品是一款新出的手机。

　　搭档讶异的小声说：“原来你玩起来这样疯！”

　　我挥舞着奖品，“努力才有回报！”

　　恰好休息时间到，我自觉额角生汗，便躲去洗手间补妆。

　　镜子里的女人一脸浓妆，红裙裹白肉外加满面油光，简直俗艳到死，其实我早就明白只有小清新小可爱才会有前途，偏生就学不来那一套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