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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魏余青醒来的时候,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死掉了。

      暮色正浓,眼睛里满是不真实的橘色,魏余青眯着眼,觉得从脖子以下的地方都没了知觉,目光所及之处是一间布置简单的屋子,窗边摆着一盆墨兰,叶子有些发黄,丝丝流云投下斑驳的光影,仿佛是叶子本身在发光一样。

      这是在哪?我怎么了?无夜呢?

      他的思绪还一团乱麻的时候,听觉最先恢复了。他听到无夜怒不可遏的声音从屋外传来,那是一种他从没见识过的真正的愤怒。

      “莫说是死了,就是他伤着身体任何一个地方也不是你们的狗命赔得起的!别想再拿浣云压我!真把老子逼急了,咱们同归于尽!”

      直到这时,记忆的洪流才猛地涌进他的大脑,那个嗜血的夜晚仿佛仍在眼前,依次倒下的狱卒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就告别了这个世界。

      那一刻他几乎以为无夜也会像他们一样倒在血泊中,不过还好,无夜还活着。

      魏余青身体的感觉也一点点恢复了,他渐渐感受到来自后背和小腹巨大的疼痛,不禁“咝咝”抽着冷气。

      屋外的争执仍在继续,魏余青已经无暇顾及他们说的是什么了,他现在疼得快断气了,勉强从嗓子眼里挤出几个字:“无夜……无夜……”声音哑的像沙子在风中摩擦,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无夜统领,屋里……好像有声音……”

      只听房门被“咣”地推开,直震得窗户都抖了抖,魏余青不禁勾唇,他还从没见过如此慌张的无夜。

      “余青!余青你终于醒了!怎么样?能听得到我说话吗?手脚有感觉吗?腿能不能动?内力如何?能调理气息吗?”

      “喂……”

      “什么?你说什么?”无夜慌手慌脚简直不知该做什么,看到魏余青嘴唇动,听不清他说什么,忙低下头凑到他嘴边听。

      “我说你……吵死了……”

      “……”

      看着无夜冒着黑气的脸,魏余青咧嘴笑了。

      无夜一愣,眼泪几乎要掉下来,这一刻他才真切地感受到魏余青的存在,他终于可以确定地告诉自己魏余青没有死,他一想到未来自己还可以跟眼前这个人继续走过漫长的时光,还有机会摸着他鬓角印下一个温柔的吻,还能够与他拥抱,在星河与夜露中入睡、在和风与晨光中醒来,即使依然无法相守,但只要想到他的心脏还在这个世界上热烈地跳动,他的努力就有希望。

      无夜背转身去,不想被魏余青发现自己发红的眼眶,不想告诉他在他昏迷的这七天里自己已经流干了这一生的泪,他也永远不会让魏余青知道,在他昏迷的这几天里无夜已经打定主意,如果魏余青就这样死掉,他会去血洗了“葬曲”,然后再自杀。

      无夜记得曾有人对他说,只有真正失去过,才会懂得拥有时的幸福。

      魏岚城去世时无夜以为自己这辈子再不会有彻骨铭心的疼痛,却未曾想到,直到真的需要面对魏余青的死亡时,他才明白魏余青于他而言有多重要。他可以失去自己的生命,失去自己的灵魂,甚至可以失去魏岚城,但他不能失去魏余青。

      无夜无法想象,如果这个世界没有了魏余青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无夜已经把魏余青当成了生活的一部分。

      魏余青刚开始和他一起生活的时候,他每次执行任务回家看到床上多出的一个人,心里总是说不出的难受,但渐渐地,他开始习惯这个蛮横不讲理的小混蛋,开始担心如果他不在家魏余青会不会孤单。他执行任务多次遇到强敌,命悬一线之际,他都以为这次必死无疑,但最后却总能奇迹般地活下来,因为他告诉自己不能死,他清楚地记得,这世上还有个人,在等他回家。

      浣云对他说,杀手不可以有软肋,一旦有了软肋,这个杀手的生命就要走到尽头了。

      浣云说这句话时,正坐在桂花树下品茶,无夜就坐在他对面,扑鼻都是浅黄的香气,天高云淡,风影绰约。浣云背后映着茂密的桂树和辨不清轮廓的宅院,整个人像嵌进一幅画中,美得不真实。

      “无夜,我在你的眼中看到了你的软肋。”浣云微微笑着,语气温柔如水,那眸子里却透着无夜熟悉的寒光。

      无夜并不作答,他知道他否认也没有用,浣云的眼睛太毒了,一着便可让他原形毕露。

      “无夜,永远不要忘记那个你心心念念的魏岚城生生砍了你十三刀。”

      无夜仍是不说话,低头把玩自己腰间的玉佩。

      “无夜,你已经不是可以随便玩耍的年纪了,难道你真的还有心力再去爱一个人吗?”

      无夜手上的动作顿住,他抬起头看着浣云,却看不懂他眼中的感情。他听说过,浣云曾有一位挚爱,但那位挚爱暗杀浣云失败后自杀了。

      无夜没心没肺地笑,故意露出一口白牙:“我懂,我懂。”

      浣云不着痕迹地叹气,端起茶盏优雅地吹开水面上漂浮的茶叶尖,自言自语般地说:“无夜,你明明清楚得很,我永远不会让你离开葬曲,如果有人挡了你的路,我自会亲手铲除。”

      无夜愣住了。

      “入口温润,苦而不涩,好茶。”浣云眉眼间漾开笑容,单纯得像个孩童。

      过了几日,魏余青终于恢复了些精神,也能正常吃饭了。他很少说话,更多的时候只是呆呆地望着窗外,无夜先开始还试图与他聊天,但多次得不到他的回应后只好作罢。在魏余青看着窗外的时候,他就看着魏余青。

      无夜记得魏余青小时候从不这样,虽然家庭的重创给他留下了阴影,让他习惯隐藏自己真实的感受,但他还是很喜欢笑的,尤其喜欢故意惹恼无夜,以此获得无夜的关注。

      想到这里,无夜不由得笑了,那时候的魏余青,真是幼稚又固执,心里想的什么一眼便可看出,只是他从来不会主动说出自己的想法,不知在拗着什么劲,每当这种时候,无夜分明知道魏余青的意思,可他就是不点破,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常常把魏余青气得上蹿下跳。

      魏余青十三岁生辰那天,无夜早早便坐在院子里喝茶看书,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看着在他眼前来回晃荡、欲言又止的魏余青就觉得好笑,但他表面仍是绷着,偏偏不看魏余青一眼。

      “无夜,你今天忙不忙?”

      “哦,还好。”

      魏余青撇撇嘴,不再说话,只是时不时地悄悄用余光看无夜,就是什么也不说。

      快到中午的时候,魏余青做了简单的饭菜,还特地下了两碗面条。

      魏余青呼噜呼噜吸着面条,无夜优雅地一根根挑着面条。

      “无夜,面条好吃吗?”魏余青从碗里伸出头来,问道。

      “嗯,还行。”

      “那个,我小时候听人说,过生日的时候如果吃面条就能长命百岁,哈哈哈,太傻了。”

      无夜夹了一筷子青菜炒豆腐,放进嘴里细细地嚼,等咽进了肚子,才缓缓说:“嗯,太傻了。”

      魏余青失落地皱皱鼻子,继续呼噜呼噜吸面条。

      无夜憋住笑,感觉以前遭受的所有恶作剧都在这一刻得到了报复,心中大呼痛快。

      夜已深,魏余青脱去外衣,面向西跪在床上——这是他多年来每天晚上睡觉前必做的事,向他的爹娘磕三个头,感谢他们保佑自己又平安活过了一天。

      等魏余青磕完了头,无夜慢慢踱到床边,把一个布包扔在他面前,抱着胳膊说:“臭小子,今天你生辰,这是我送你的。”

      魏余青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看那个长长的布包,又抬头一脸怀疑地看看无夜。

      “嘿你这小混蛋,到底要不要?不要我拿走了啊!”

      “我要我要!”魏余青生怕无夜真的拿走,一把捞起布包,牢牢地抱在怀里,这一抱才感觉出布包里包的是什么。

      魏余青慌手慌脚地打开布包,几乎叫出声:这是无夜连睡觉都不离身的宝剑——苍穹。

      “这这这……这?啊?!”魏余青语无伦次,拿着剑的手有点抖。

      “没错,这把剑是你的了。”

      “可是这……这怎么行?那你呢?”

      “我的好剑多着呢,用不着你担心。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如果不乐意要就还我。”

      “我乐意我乐意!”魏余青紧紧抱着剑,好像他一松手剑就会被抢走似的。

      “无夜……”

      “嗯?”

      不等无夜反应过来,魏余青就扑进了他怀里,像只小狗似的用脑袋蹭无夜的胸口,留下深灰色的水渍。

      “喂喂喂,多大的人了还哭,丢不丢人。”

      魏余青仍是蹭,像是要把无夜的胸口钻出个洞一样,瓮声瓮气地说:“无夜……你干嘛对我这么好……当年是我爹负了你……你该恨我才对……”

      无夜惊了一下,他不知道魏余青对他和魏岚城的过往了解到了什么程度,他只是像突然被人撕开了伤口一般,眼睛火辣辣地疼。

      “无夜,我爹欠你的,我来偿还……”魏余青放下怀里的剑,用胳膊紧紧抱着无夜。那时候他的胳膊很细很短,还无法把无夜完全圈在怀里,但他仍旧努力合上双臂,想要拥抱无夜的全部。

      “小混蛋!快松开!我要被你勒死啦!”

      “不要!”

      “你突然间闹的哪门子脾气啊!快给老子松开!”

      “那你答应我以后每年生辰都陪我一起过,我就松开。”

      “好好好,我答应你。”

      “真的?”

      “真的真的!赶紧给我松开!睡你的觉去!”

      魏余青嘿嘿傻笑着松开了无夜,露着一口大白牙,忽然朝着无夜的嘴“啵”地亲了一口,亲完立刻躺倒,用被子蒙上头,不再发出一点声音了。

      无夜呼喝着冲面前的一团被子挥拳头,恍然想起被子里的魏余青看不到他,才下意识地抚上嘴唇,无奈地漾出微笑。

      那是魏余青的初吻。

      又过了几日,魏余青已经可以下地走路了,气色也好了很多。

      某日,无夜正想把魏余青扶到院子里晒晒太阳,却见一个男子神色匆忙地走进来,半跪在无夜面前说:“禀告无夜统领,总督传令让您速速赶回葬曲本营。”

      “浣云?他找我何事?”

      “属下不知,只知道总督大人的传令非常紧急。”

      “哼,他能有什么事,不过是担心我在外停留太久动摇了回去的决心罢了。你告诉他,我的事情还没处理完,暂时不会回去。”说这句话的时候无夜悄悄看了一眼站在身旁的魏余青,发现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可是总督大人说……”

      “够了,我说不回去就是不回去,你原话告诉浣云就好。”

      跪在地上的男子后背明显一僵,声音忽然变得低沉:“倘若统领执意如此,就休怪属下冒犯了……”话音未落,男子身形一闪,一把明晃晃的长剑倏地自袖口飞出,直朝无夜面门飞来。

      事出突然,无夜完全没想过跟随自己多年的手下会对自己出手,那男子又离无夜极近,无夜两只手都在搀扶着魏余青,一时间竟闪躲不及,眼见那森然可怖的剑刃就要刺穿自己的眼珠,他赶忙向左偏头,明知这样可能会直接划伤颈脉,但眼前局势已容不得他多做考虑。

      然而,那剑刃硬是擦着他的脖颈滑了过去。因为,魏余青用自己的手狠狠握住剑刃迫使它改变了轨迹。

      血迹染红了将近半柄剑,一滴滴浓稠的血迹顺着魏余青的五根指头滴在无夜的肩膀上,因为魏余青重伤未愈,此时他的内力几乎为零,他完全是靠着惊人的反应速度和不要命的蛮力生生把那剑拖着停下的。

      魏余青的手指几乎被切断,从无夜的角度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白森森的指骨,断面处光滑整洁,与剑刃完美契合。

      无夜一剑刺穿男子的心脏,与此同时,魏余青握着的剑“当啷”一声砸在地板上,溅出几滴小小的血花,妖艳的红色,似要将人的眼睛灼出个洞来。

      无夜颤抖着捧起魏余青的手,五根指头几乎被齐齐切下,此时只剩少许的皮肉还坚强地连接着,摇摇欲坠。

      魏余青的右手,大概要就此废掉了。

      一个习武之人没了右手,就等于被废了武功。

      无夜看着魏余青的手,就像有人在他面前把他精心雕琢了几十年的极品玉石狠狠地摔成了粉末,又像一幅呕心沥血创作几十年的画作被人毫无理由地一把火烧掉,仿佛心口上被剜出一个洞,从洞里吹进彻骨的寒风,一点点冰冻了整个魂魄。

      我们不过是诸神棋盘上一颗小小的棋子,当命运呼啸而过,谁又能抵抗得了道法天意?我们奢求的不过是缝隙里残存的阳光,即使如此,也难逃万劫不复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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