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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
      我清楚地记得,师尊曾对我说:手中虽执剑,仍需天意成全。

      那时我正独自坐在长长的石阶的尽头,看无边的夕阳将天墉城染成迷醉世间的橘黄,温柔入骨,亘古缠绵。

      然后师尊走到我身边,说了这句话。

      那时候的师尊已经不再闭关,因为早就没有了需要他为之修炼以加固封印的人了。

      我抬起头,看默默流淌的光芒在他的银发上留下一抹淡淡的金色。我微笑,师尊,你说的我都懂。

      只是,即使明白了再多的道理,仍旧放不下心中的执念。

      师尊轻轻叹气,在我目光所及处站成一道安然的风景。

      他说,陵越,你不要再等下去了,他不会回来了。

      嗯。我笑着点头。

      我继续望着脚下长长的石阶,我似乎能看到岁月在这里驻足时留下的背影,只是,我再也看不到那人如水般恬然的眸子和如火般艳烈的朱砂。

      我早就知道了哦,他不会再回来了这件事。

      *
      第一次见到屠苏的时候,他还只是个孩子。

      他睁开眼,看着我问,你是谁。

      那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他的眼神有些胆怯,带着陌生和疏离,像个受惊的小动物,我很想去摸摸他的小脑袋,然后抚着他的背告诉他已经没事了,让他知道我会永远保护他。

      但我只是说,我叫陵越。

      就像后来我只是对他说,等你除去了身上的煞气,我就带你踏遍万里山河,行侠仗义,却始终没有勇气对他说,即使你无法除去身上的煞气,我也愿意陪你留在天墉城,听朝歌暮雨,看岁月清凉。

      有时候,一时的过错,便酿成了一生的错过。

      多年后,我再见到芙蕖,那时的她早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她变得温柔娴静,不再是那个整日黏着我的小师妹了,唯一不变的是,她的眼神依旧清澈善良,就好像连时间也不忍心惊扰她眼神中那汪明净的水。

      大师兄,我在山下见到屠苏了。

      我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笑说,现在也就只有你还会叫我大师兄,其他人都叫我掌教真人。

      大师兄,你不去找屠苏吗?

      我一直不敢看芙蕖的眼睛,从很久以前开始,我就无法在她的注视下继续我的伪装。就像屠苏离开的那个夜晚,所有人都只当我与往常无异,只有她看穿我的面具,陪我坐在后山,从寒夜到破晓,纵然相对无言,仍给了我莫大的温暖。

      他若是执意不回来,就算我找到他,又能如何。我死死盯着茶盏里浮浮沉沉的嫩绿色茶叶尖,上面还有一层可爱的绒毛,这是屠苏最爱喝的蒙顶甘露。

      大师兄,屠苏说,他是担心再伤害你才不愿回天墉城。他说,他不想变成你的负担。

      我仍是端着茶盏,又喝了一大口,一片细小的茶叶随着水流进入我的喉咙,竟把我扎的要流出泪来。

      嗯。我轻声回答。

      大师兄,我是在安城见到屠苏的。说完这句话芙蕖就不再等我回答,微微行礼告别了。

      直到芙蕖走得看不到了,我才放下茶盏,果然,手还是颤抖得无法抓稳那个小小的茶盏,如果不是刚才喝了一大口水,恐怕里面的茶水会因为颤抖而飞溅出来吧?

      师尊说得对,即使我的修为再高,心若不静,就永远无法修仙。

      安城。

      唇边溢出苦笑。这都是第几次了?究竟要失望几次我才肯绝望呢?为什么还要傻到心怀侥幸?

      阖上眼,给自己一片安静的黑暗,试图让自己的心跳平稳下来。

      没错,这是我的劫。

      *
      我轻轻敲门,师尊应了一句,我便推门进去。

      师尊正在闭目打坐,我还没开口,师尊就说,陵越,还有不余半月我就要飞仙而去,我问你的事你还没想好吗。

      我没想到师尊会突然这么问,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隔了半晌,师尊不着痕迹地叹口气,问道,你此次找我何事?

      我行礼说道,弟子希望能下山去安城会晤一位友人。

      师尊没有说话,房间就这样陷入长久的安静中。

      香炉中飘散出袅袅青烟,缓缓揉进暗紫色的空气里,留下一股淡淡的清香,仿佛蘸满墨汁的毛笔,在乳白的宣纸上一点点晕染出层层叠叠的圆圈,边缘模糊得辨不清边缘,一如揉碎在胸口的记忆。

      陵越,我想我已经知道你的选择了。你去安城吧,早去早回。

      我愣了一下,应了一句谢谢师尊,便转身退出师尊的房间。关门前的一瞬,师尊忽然说,陵越,记住我的话,手中虽执剑,仍需天意成全。

      弟子明白。

      正午的日光白得透明,晃得人睁不开眼睛。我用手背挡住眼睛,长长呼出一口气。

      师尊,我想我也知道自己的选择了。

      是陵越无能,辜负了您的期望。

      *
      从安城回到天墉城是在二十日之后,回来之后我没能见到师尊,因为他已经在为飞仙做准备,不见任何人。

      直到他飞仙离开那日,我仍是没能见到他。

      白光一闪即逝,那是师尊驾云离开后残存的光影。其他弟子都起身去做其他事了,只有我还跪在原地,埋低头,任由眼泪一滴滴打在青石板上。

      后来我听到弟子们都在谈论我与师尊师徒情深,我只缄口不言,却在心中苦笑。

      师尊一生只收过两个弟子,却没有一人能继承他的衣钵。一个为煞气所困,浪迹人间不知所踪。一个为心劫所困,终其一生也未能斩断情丝静心修仙。

      世人皆说,天墉城第十二代掌教真人陵越一生正直清明,淡泊名利,天墉城在他执掌的期间迎来空前绝后的辉煌,可他本人却从不追求仙身,一心为天墉城鞠躬尽瘁。

      殊不知,这个人人夸耀的陵越,不过也是个混迹尘世难以自拔的俗人罢了。

      *
      我先后五十二次下山,短则七日,长则两月,皆是为了寻那个不告而别的人。然,终究阴差阳错,直到最后仍是没能寻着他的踪影。

      师尊说过,手中虽执剑,仍需天意成全。

      待我青丝变白发,心中再无执念,积年累月的寻觅也皆化作伴我终老的思念和牵绊。

      九十年能做什么?

      九十年可以做的事太多,而我却用九十年来等待一个人。

      *
      青竹伴酒,抚琴听云,现如今我早已隐居多年,独自一人生活,虽少了热闹,但也多了宁静。
      我心里清楚,自己所剩的时日已不多。

      我从未后悔放弃升仙,当初师尊应该也很清楚我会选择放弃升仙吧?升仙者必先断情欲,求清净,而且,若我升仙而去,那人回来了,岂不是连个认识的人都没有了?

      师尊,您找我?

      我闻声抬头,正是玉泱。玉泱是我唯一的弟子,是我下山寻找屠苏时在路边捡到的孩子,那时他才七岁,而如今他已经成为端庄儒雅的执剑长老,不再是那个鬼灵精怪、整日恶作剧的小孩子了。

      玉泱,为师大势将去了。

      听了我的话玉泱果然震惊,扑通就跪倒在我面前,师尊莫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玉泱,你可知我为何收你为徒?

      玉泱抬起头,我轻轻抚上他眉间那粒朱砂痣,他的确越长大越是像极了那人的模样。我笑得宠溺,玉泱,你可怪师尊将你当作那人的替身?

      玉泱乖巧地摇头,我不怪师尊。

      我喃喃自语,我答应过他,我若成为掌教真人,执剑长老就非他莫属,只是,我当上掌教真人那天,他已经不在我身边了……

      我们不过都是凡世间的一粒小小浮尘,偶然的碰撞让我们坚信,彼此依靠可以更坚强地抵御空气的冲击,只是当我们同样经历了岁月的打磨,有的人选择离开,有的人却已无法离开。

      浮尘的力量何其薄弱,薄弱到我根本无法在茫茫人海中抓住你的背影,薄弱到我除了等待再做不了其他。

      玉泱,答应师尊,代替师尊继续等下去,倘若有朝一日那人回来了,记得替师尊说一句,欢迎回家。

  • 作者有话要说:  是不是灰常甜【快看我真诚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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