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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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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by的场:
名字是一种符咒。
他经常在修行中听过这样的教导,有时大概也只是偶然听说来的事件。
哪些不知名家族中被透露出名字的除妖师遭受了妖怪的诅咒,最后在家族的某个地方默默无闻的死去。
以此作为警示的例子并不算少数。
那是一种与血液相依相生的咒。
所以他向来也不怎么主动透露出自己的名字,虽然那种举动也并没有多少意义。
不过就算不考虑那些深刻的联系,名字本身也是相当有利用价值的工具。
的场伸手将玄色窗帘拉开。
黄昏时节的融杂着昏暗夕阳的晦暗光线透过玻璃刺进一室缭缭檀香中。
纯白钉成册的纸张染上不分明的鲜艳色泽,整齐排列的黑色字迹在光色蔓延中模糊。
边缘在空气流动里微微摇晃。
他翻过一页,视线落在纸张上方那五个清晰放大的印染方块字体上,狭长眸子微眯。
夏目贵志。
他在心底默默念出那个有着温柔茶色发丝的孩子的名字,轻轻叹了一声。
想象和现实终归有差距。
在七濑没有送来那份资料之前,他也曾带着某些好奇心猜测着那个孩子的生活,等到真正知晓了属于那个孩子的过往,才蓦然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惊诧。
那毕竟是相当沉重的字眼。
父母双亡,寄人篱下,被丢弃,继承了强大祖母的力量与眼睛,却因此被嘲笑和排斥,被冠以残酷的恶劣的形容词,被他人恶意的目光注视着。
长久以来,一直在沉默的呆在这种一个人寂寞的世界里,小小的身体承受着来自明明是与自己一样的人类那些残忍对待。
怎么来看,都是会让人生出疼惜来的悲惨经历。
当然那也不是能提起的场静司这个人兴趣的全部。
即使过着辛苦的生活的那个孩子,眼中的光芒却还一如既往的清澈,丝毫没有染上腐坏和冰冷的色彩。
想到这一点,就连他也不自觉会有在意和认真起来的想法。
他将那份翻阅了数次的资料合上,突然有些好奇起来。
不知道,这个时候,那个孩子会在哪里,又在做着什么呢。
他向那位精明的年长女性点了点头,与之擦肩而过走向了玄关的方向。
长长宽阔的拖在脚踝的和服下摆滑过沾染着暮色水汽的草丛,发出细微可闻的窸窣声响。
眼中景物变换着,由清冷田野变成人声鼎沸的街道,又随着人流散去的方向映入了一大片苍翠的盘根错节的枝叶。
空地上散落着点点落叶,夏季末尾的风色消失在微凉气息中。
他也说不清为何会来到这里,大概也只是忽然想见见那孩子罢了,在了解了关于那个孩子的所有后。
在视野中描绘出那幅以孤独为名的画面后。
几日未见的那个孩子依旧安静的坐在秋千上,小小的身体套在有点笨重的外套里,随着秋千轻轻摇晃着,低着头,抿着唇一脸落寂模样。
夕色光芒映在那孩子白皙到透明的面容上,在浅浅颤动的睫毛下投下阴影,更显得莫名孤寂。
似乎是听见了在那片寂寥之中闯入的声响,那孩子抬起头,对上他视线,略微怔愣,琥珀色眸子微微睁大。
这种时候还是会觉得意外么。
他叹口气,望着那孩子弥漫着复杂意味的清丽容颜,轻轻勾起唇角。
「果然还是会在这里遇到贵志呢,有没有一点想念我呢,贵志?」
手掌落在那孩子柔软发丝上轻柔的抚摸着,他弯起眼角,语气狭卒。
意料之中看见了那孩子露出拘谨的神情来,仿佛不知如何回答一般,琥珀色眸子闪动着,唇瓣蠕动着,最终也只是轻轻唤了一句。
「静司哥哥…」
「看上去不太开心的样子啊,这几日都没有见到你过来,稍微有点难过呢。」
他仿若在意般的说着,稍稍侧开身,倚在了支撑秋千的铁栏杆上,手上握住快要停止晃动的绳索,带着那坐在秋千上轻轻垂下眼睑的孩子小小的身体稍微升高摇摆的弧度来。
那孩子茶色的碎发在摇荡的风里散乱着,小巧圆润的手缩在宽大袖口里抓紧绳索,眉眼间沉淀了相当繁复的情绪。
那其实是一点也不适合那孩子的情绪。
他想。
说起来他也不怎么了解普通的孩子该有的样子,但大抵也都是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吧,做一些幼稚而又惹来麻烦的行为,天真却也残忍。
而这所有字眼,却也都和那孩子丝毫没有关联。
那孩子是沉默的,敏感的,而又孤单的。
只是想起仅有的几次见到的那孩子面上绽开的笑容,他也还是觉得,那孩子,果然还是笑起来最美好了。
就好像眉目间盛满着在那浑浊世界无法湮没的耀眼光芒一样。
他眼前微微恍惚了一瞬。
回过神是因为那孩子骤然开了口。
「我要去别的地方了…」
尾音落在空气里消失不见。
他只愣了一秒,立即明白过来那孩子的意思。
「哦呀,是要去别的家庭了么。」
虽然有些意外那孩子这一次似乎也并没有在这个地方待多久却又要离开的事实,但他也很清楚,这并不是他能对此做出什么行动的事。
无论说出怎样的话来,对于那孩子而言,都是一种伤害。
大概有些惊讶他能明白自己言语中的含义以及对自己的了解,那孩子侧过脸来,琥珀色眸子闪了闪,又轻轻点了点头。
「嗯…明天就要走…是在距离这里并不太远的地方…」
「那样的话,也还是可以见面呢,对吧?」
他弯弯唇角。
松开绳索让那摇摆的趋势平缓下来,他蹲下身来,动作轻柔的将那孩子藏在宽大袖子里柔软的手握住,迎着那孩子充满讶异的琥珀色眸子,将那孩子小小的手掌覆于自己面上。
感受到皮肤上传来那孩子手心微凉温度,他眼睛弯成月牙弧度。
在那双清澈见底的琥珀色眸子中清晰映出了他少有染上温柔的神情来。
「还会觉得孤独的话,就坐在这里,等待我出现好了。呼唤我的名字,的场静司,我会抓住你的手哟。」
而那种无聊胆怯的顾虑其实毫无存在的意义。
说到底,他其实也希望着,那个孩子能够记住他,记住名为的场静司的这个人的存在,哪怕很久之后的某一天,那个孩子记忆中留下的,只有那一个陷落在时光中的名字。
而那既是咒本身。
part by夏目:
他比谁都清楚的了解着,那是不属于他的温暖。
敞开微小缝隙的窗户透出隐约几缕冰凉意味。
帆布箱坚硬的表面在手心划过一道稍微会感到少许疼痛的痕迹。
夏目将那相对于他而言或许有些巨大的箱子从空荡的柜子中拖出来,轻手轻脚的合上了门。
一转头就能望见窗外,被流云隐藏住的染上倦待淡蓝的天空,有排成行列的候鸟往更远的地方飞去变成逐渐消失的点。
吱嘎的鸣叫却像是黄昏时分暗红夕色一般凄凉。
他收回视线,轻轻叹息一声,将那有些巨大的箱子拉开,一件件整理起从上个家庭带过来的物品。
虽然昨日那位个性似乎相当温和的女性有提议过今日工作结束回来后帮助他整理,不过他向来不习惯给别的人造成麻烦。
数量并不太多的衣物被他取出来一一折叠整齐后放入还算宽敞的房间的抽屉中,他关上抽屉,想起昨日对自己露出温柔表情的那对夫妇,还有那个表露出自己并不陌生的厌恶情绪的女孩子。
原本和谐温馨的一家三口在他到来后总会有些改变,晚饭时那位温柔的女性一直在为自己添置菜式,那位同样温和的男性也一直以友善的态度对待自己。
而那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孩子似乎是出于父母会被抢走的危机感,虽说没有发作,却在用恶狠狠的目光偷偷瞪着自己。
他忆起那种近乎于控诉的眼神,肩膀下意识的缩了缩。
其实,并没有那种可能啊。
他微微垂下眼。
眼前浮现起早间所见的画面,要去工作的夫妇抱起撒娇的女孩子宠溺的微笑和嘱咐着什么,怎么看都是令人羡慕的画面。
若是父亲母亲还能在世,他大概也和那些普通的孩子能够有着一样的生活吧。
即使能够看见。
就算能够看见非人之物的存在,也可以拥有,属于他的那一点小小的温暖。
箱子的物品清晰的分了类,他把常用物品都取出来放在地面上,手伸进箱子底部触碰到粗糙的纸制品时稍稍怔了怔,顺势也将那大约是装着什么的纸盒取了出来。
不过那也只是须臾片段,他也很快回忆起来,那之中装着的应该是母亲放进去的东西,或者准确来说,那是祖母,夏目铃子所留下的遗物。
他的祖母,夏目铃子。
他抱着那盒子微微恍了神。
长久以来他都对那个传说中的祖母抱有一种期待与好奇的心情。
那当然也是因为他们共同的能力,可以看见那些非人之物,被冠以妖怪之名的存在。
尽管他所有对于那位女性的了解,也只有最后在树下安详过世的消息,和寥寥几句他人的言论,以及一张和他容颜相似的少女时期的照片。
祖母是以怎样的心情面对那旁人无法察觉的画面呢,又是怎样对待被那些妖怪们包围着的生活呢。
偶尔有时他就这么想着,然后就像是过世的祖母能够带给他勇气般,稍微也能对于那些冷漠和嘲讽不那么难过。
或许也只是,他还不够勇敢罢了。
他将手中纸盒又握紧了一份,回过神时房间门突然被推开。
始终用不友好的表情注视着自己的女孩子冲到他面前,甩开搭在脸颊边的马尾辫,以气冲冲的口吻向他开口。
「喂,夏目贵志!我告诉你唷,我知道你是谎话精,不要住在我们家,听到没有!」
夏目怔愣住,手中不由攥紧了本来就有些打皱的纸盒,唇瓣动了动说不出话。
虽说也并不是完全没有猜想到的状况,但等到真正面对这样的敌意时,大概,果然还是会觉得难过吧。
那从来,都是与他无关的温暖。
他努力压制下心底涌上的情绪,眼神闪了闪想要说什么,却不料女孩子突然冲过来将他攥在手中的纸盒夺走,露出了厌恶神情。
「什么嘛,居然不说话,真是太过分了吧?抱着奇怪的东西是要做什么?果然是讨人厌的大骗子!」
一边说着他习以为常的那种评价,一边快速打开纸盒将那之中装着的绿色册子取了出来。
「不答应的话我就把他毁掉唷,什么嘛,根本就是画了涂鸦的本子,还以为是什么宝贵的东西呢。」
「那个东西不可以动!」
而他脑中也只剩下了祖母的遗物被抢走可能会弄坏的境况,甚至还没有思考完全。
身体却已本能性的上前,将那绿色册子夺了回来,手中一空的女孩子也因为惯性径直坐倒在地上。
「哇,讨厌鬼!讨厌的家伙!比怪物还讨厌的家伙!」
从地上爬起来的女孩子一面掉着眼泪,伸手推了他一把就哭着跑出去了房间,他听着那刺耳哭声越来越远,低下头,手中更加用力的抱紧那本绿色的册子。
那其实并不算陌生的词汇。
当他因为看见了可怕的妖怪逃跑时,当他因为窗边突然出现的妖怪脸色苍白时,当他想要赶走只有他才能看见的妖怪时。
那些围在他身边的孩子,就用这样的字眼唤着他的名字。
「骗子夏目,大骗子。」
「夏目是怪物,是奇怪的人,不可以和你一起玩。」
而没有人能够明白,那个世界多么可怕,能够看见的祖母也已逝去,所以这样的他,也会被当作与妖怪们一样的异类。
但是。
他并不是啊。
我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东西,我只是看得见,看得见罢了。
只是看得见,你们无法看见的世界而已啊。
他在空荡的房间里轻轻呼喊出声。
绿色册子被他压入胸口。他将身体缩起来,半晌突然又站起身,从房间中跑了出去,推开庭院后门飞快跑出那座安静的房屋。
周围景物迅速变换着,眼中世界已经模糊一片。
只有一个人的面容渐渐清晰起来。
这世界上,只有那么一个人,只有那么一个人可以给予他肯定的答案。
只是祈求也好,得到也好。
但是那一刻。他也果然,还是稍微能够燃起一丝期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