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春》鱼冻子

2、何罪之有

　　“小簇，我告诉你啊，今天大师兄可厉害了，只用几招就把对面那个师兄打趴下了。”季兰妍和唐簇坐在一棵青枫树下，前者一边说还一边用手比划着，眼睛闪着光犹如此刻天上的星辰，酒醉而绯红的脸上尽是喜悦羞涩的笑意，“嘻嘻，大师兄走下台的时候还对我笑了呢，他对我笑了，简直像做梦一样…”
　　季兰妍直接躺下见周公了，嘴里还不住喃喃着“大师兄”，唐簇无语，本来说是要给她庆祝的，结果愣是自己喝个不停还睡过去了。
　　唐簇无法，把她的手揽到肩上，季兰妍一边咕哝着，一边踉跄着脚步，在唐簇的扶持下回到了房间。
　　给她盖好被子后，唐簇酒意未消，心里有些烦闷，并不想立刻入睡，依旧走向了青枫树。初秋的天气，夜晚已经有点凉意了，而这样的夜风吹拂正是她此刻需要的。
　　唐簇拿起树下的酒，喝了一口，浓烈的酒味让她忍不住咳嗽了起来。然而在咳嗽声中，夹杂着一种更为急促的节奏。
　　唐簇皱起眉，声音是从那边的草丛里发出的，她站了起来，有些警惕的走近，待看得清了，她猛然一震。
　　那是一种锐利如鹰隼的眼神，被攫住的猎物仿佛再也动弹不得。然而只是一瞬，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那双眼无力的合上，再无动静。
　　唐簇的眉头皱的更深，因为眼前这个人，就是白天她见过的未央。此刻少年面色格外苍白，在星光照耀下，五官甚至有些脆弱无力，和刚才那样凌厉的眼神简直判若两人。
　　这个其貌不扬的少年，究竟有着怎样的秘密？
　　唐簇犹豫了几秒，蹲下身为他查看。门派里除了学习武功，还有传授基本的药理知识，把个脉还是不成问题的。她收回手，他的脉象之混乱超出了她能解释的范围，但至少弄明白了一件事一一他现在很冷。
　　她想了想，打开了另一坛未开封的酒，给他灌了几口，想着等他暂时暖和些了，再去找门派里的医者。
　　正起身要走，忽然手腕被抓住了。唐簇下意识的就甩开，一回身，发现未央已经坐了起来，看着被甩回的手有些晃神，再若有所思的看着一脸正色的唐簇，渐渐浮起一个笑，“多谢你救了我。”
　　唐簇看他面容和善，料想只是下意识的动作，也不再追究，“不必客气，只是你的脉象奇怪，最好还是去找医者看看。”
　　“你把过我的脉。”未央的眼里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沉，“你懂医术？”
　　“只是略知皮毛。”唐簇觉得那种被摄住的感觉又出现了，不管是不是错觉，总之觉得很不舒服，“如果你没事，我先走了。”
　　唐簇转身离开，她救他不但是因为同门之谊，也是因为他和她记忆中的崇莱有那么一点相像，但也只仅限于此。
　　“刚才握你的手是无心之失。”身后未央的声音清澈，唐簇也不回头，继续走，听见声音在风声里变得模糊。
　　“你的手很暖。”

　　两日后的比试如期进行，只剩下最后的四个人，分成两局一一对战，场面也愈加盛大紧张，不但有掌门段玉亲自到场，更有武陵山庄的庄主武陵信莅临观战。众所周知，在当今武林，白道有四大家族，分别是武陵山庄，裴家堡，百药谷，风铃渡。
　　这四大家族之首原来都是八大门派其中的掌门领军人物，十二年前正道与魔教的一场殊死大战后，八大掌门折了一半，而这剩下的四位在两年善后事宜完毕后，一起金盆洗手辞去了掌门之位，然而家族势力却是以所在地域，深深渗透在各大门派。
　　比如武陵山庄离蓬莱和昆仑两派最近，势力在这两派中就尤为强盛，此外家族甚至影响了门派的武功路数，如风铃渡以水路货运闻名，其临近的点苍和雁荡两派就均有上等的水上功法，四大家族实力相当，除了西南百药谷并不故意渗透门派实力，低调隐世，但却因为是天下奇珍药材云集之地，所以依旧声名远扬。
　　武陵山庄的庄主武陵信，是如今蓬莱掌门段玉的师傅，他此时坐在上座，四十左右的年纪，因为长年习武显得年轻，看起来倒像是三十岁的模样。而段玉坐在他身旁，倒有些相形见绌，但那股子仙风道骨，却是难以忽略的。
　　唐簇抽到的签是第二场，她要对上的将是段亦凌，段玉的亲侄女。她知道段玉不是假公济私的人，但平心而论，她和段亦凌的实力相当，谁胜谁负她倒真有些拿不准。
　　这么思索着，眼神正好落到了对面的段亦凌身上，盛气凌人的少女看见唐簇的目光，骄傲又带些轻蔑的白了她一眼。她出身良好，又自负美貌，剑术也是独具一格，在这蓬莱却有人将她与唐簇齐名，以往没有机会比试，待会儿当着大家的面，她就让他们好好看清楚，谁才更胜一筹。
　　唐簇没有理会她的眼神，她对不在乎的人，从来不会刻意费心，无论段亦凌对她的态度如何，她都是要打败她的。
　　“小簇快看！大师兄上场了！”季兰妍两眼放光，目光不离的跟随着梁宸的脚步移动。唐簇也向台上看去，只见梁宸大步走上赛台，长身玉立，白袍飘扬，飘飘然若仙人之姿。
　　“不愧是你教导出来的徒弟。”武陵信看见梁宸的风姿，不由捻须赞叹。他虽退出江湖，却并不打算置身事外，看梁宸的气度风采，若是能在武林大会上大放异彩，不但更能振蓬莱门派威望，武陵山庄亦是与有荣焉。
　　“师父谬赞，宸儿还尚缺火候。”段玉对他这位师父态度恭敬，虽然是谦辞，眉眼中仍可见欣喜满意之色。
　　未央此时也上了场，即使没有那副其貌不扬的外表，在梁宸的衬托下，他也显得暗淡无光，尤其是他今日低着头，像是有些精神不振的模样，这样一对比，就算是决赛，也没人会相信他能打败梁宸。
　　唐簇经过了昨晚后，不由疑惑看见未央这样的表现，难不成是他的病又复发了？这么想着，她一言不发，只听得梁宸清朗一声，“师弟，请。”
　　这只是一句表示风度的客套，谁知未央听完直接就提剑刺出，梁宸反应也是极快，立刻击剑避过。
　　台下弟子见此对未央更是反感，垂头丧气也就罢了，不宣而战真是太失风度。
　　台上比试仍在进行，但几乎是一边倒，梁宸步步紧逼，很快未央就避无可避。一道银光闪过，剑锋稳稳的停在未央胸口前一寸之遥。
　　梁宸依旧是微笑，不骄不躁的收回剑，微微一弓，“师弟承让了。”
　　未央也没答话，见宣判了胜负，就走下了台，从头到尾都保持着沉默。弟子见此鄙夷更盛，赢不了还输不起了，于是都自觉的和他隔开了些距离。
　　“大师兄好厉害啊！”季兰妍满眼笑意，又是羡慕又是赞叹。唐簇却没有笑，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刚才这场比试，水准实在太差。
　　“如今的蓬莱弟子倒是不如当年了。”武陵信似笑非笑的说了一句，这场比试，实在不像是门派内高手对决，难道蓬莱派在他走后，已经沦落到如斯境地了？
　　段玉皱着眉，他知道问题不在梁宸身上，而是那个始终沉默的少年，如果真的实力如此，凭运气就能冲到决赛？更何况，他听说昨日这个弟子甚至用出了“浮云登顶”，怎么会是如此稀松平常的人。
　　“师父，弟子段亦凌，请求上台比试。”一个碎玉般的声音此时响起，段亦凌看见武陵信脸上的不满之色，又看见段玉皱眉，立刻站起来请战，蓬莱派的实力绝不仅限于此，她可不能让蓬莱派被小瞧了去。
　　段玉脸色恢复了平常，却也没有什么别的情绪，只是向她点头示意。段亦凌灿然一笑，快步走上了台。
　　“小簇，到你了，我相信你一定能赢的。”明明是唐簇的比试，季兰妍倒显得比唐簇还要紧张。
　　唐簇看见段亦凌居高临下的眼神，也不犹豫的走上了赛台。两人终于同台出现，同样是白衣如雪，一个傲然凌人，一个清丽雅致，光是这么看着就已经赏心悦目了，再想到待会儿打斗起来衣袂如舞的场面，不知多少男弟子心情无比兴奋起来。
　　段亦凌得意般的一笑，长剑拔出，看唐簇亦拔剑相对，娇喝一声，“赐教！”就凌厉的刺出了第一剑。
　　她的剑招以快准而出名，借由剑光快速闪动，让人在眼花缭乱中失去应对之力，而唐簇的剑招更为沉稳，总是找准时机再一击致命，两人的风格迥异，实力相当，这场对决，无疑是一场精彩纷呈的比试。
　　十几个回合下来，坐在正座上的武陵信已经直起了身，饶有兴味的看着还在进行的比试，这两个小姑娘，倒还有些本事。
　　几十个回合下来，两人依旧不分胜负，段亦凌不是有耐心的人，久战不下就变得急躁起来，恰好被唐簇找到一个空当，剑柄正击中左肩，从半空跌落下来。
　　段亦凌轻呼一声，最快的稳住了身形，看见台下弟子纷纷将目光投向了还在半空中的唐簇，更觉得羞愤交加，见唐簇落到台上，正好胸口露出了手帕的一角，于是出剑嘲笑道，“比试还随身带着手帕，是败了用来擦泪的不成。”
　　这一剑又快又准，唐棣身形未稳，只看见近在胸口的剑锋一挑，将手帕勾出径直抛向了空中。
　　唐簇一惊，刚想飞上去接，段亦凌却比她更快，手帕掉落在地，她正好握住了那块包在其中的石头。
　　“一块石头。”段亦凌奇怪的嗤笑一声，就听见一个带着怒气的声音响起。
　　“还给我。”唐簇神色冰冷，眼神愤怒，跟着就一剑刺出。
　　段亦凌本想还给她的，看她对自己发怒，顿时心头火起，冷笑一声，将石头重新扔上了半空，挑衅的说道，“想要就自己拿呀。”
　　唐簇飞上半空，段亦凌也一跃而起，长剑跟随着她的身影，还没等刺到，忽然觉得肩上一痛。
　　她震惊的低下头，长剑虽然没有没入胸口，却是刺入了肩头，血红从白衣里晕染出来，她抬起头，看见的就是唐簇愤怒的眼神。
　　长剑拔出，段亦凌也掉到了地上，只觉得喉间一阵腥甜，“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晕倒过去。
　　唐簇也落到地上，几乎要跪倒，连忙用剑撑着，刚才那一招若不是因为气愤激发出的爆发力，她也没把握自己能刺中段亦凌，但现在自己也是疲累至极，几乎要晕倒。
　　众人都被这突然的变故震惊了，一下子说不出话来。武陵信脸上尽是惊愕之色，刚才那难道是…
　　“宸儿，快带亦陵下去医治。”段玉率先打破了寂静，极快的下了命令。
　　“是，师父。”梁宸也是极快的反应了过来，疾步向赛台走去。
　　大家这才有些回过神，刚才唐簇刺了段亦凌一剑！
　　人声刚开始骚动，只见武陵信站了起来，神色严峻的往前走了几步，看着半跪在地的唐簇，声音带上了些内力。
　　“你是谁？”
　　“蓬莱弟子唐簇，拜见武陵山庄庄主。”
　　唐簇在这声音压迫下，心神更是震荡，只能勉强回答，而武陵信似乎并不打算善罢甘休。
　　“你父母是何人？”
　　“我无父无母，是个孤儿。”
　　唐簇面色坦然，她并不觉得这值得同情或怜悯，她没有父母，但是有人代替了这个位置，所以，她并不需要父母，她有家人。
　　十二年前带回的孤儿吗？武陵信听完，面色沉峻，若有所思。
　　“徒弟，从前师父立下的门规铁则如今可还作数？”
　　段玉听武陵信忽然以师徒相称，不免吃惊，但很快如实回答，“门派铁则弟子不敢篡改，依旧作数。”
　　“残杀同门者，该怎么处置？”
　　“轻者逐出师门，重者门人共诛。”
　　“好。”武陵信声如洪钟，“弟子唐簇，为赢得比试不择手段，不惜伤及同门性命，公然违反蓬莱派的门规，要怎么处置，你来下令吧。”
　　话音落地，众人皆惊！
　　台下的季兰妍惊讶万分的捂住了嘴，武陵庄主这是要置小簇于死地啊。就算师父留情，只是将小簇逐出师门，可是背上这样的罪名，还有哪个门派敢接受她，她又无依无靠，根本就没有去处。
　　未央冷冷的看着这一切，尤其是扫过武陵信的时候，眼睛有些狐疑的眯起，却也不出声，他倒想看看段玉会怎么处置唐簇。
　　唐簇依旧半跪在地，只是握剑的手指节泛白。她抬头看了武陵信一眼，再看向神色沉重的段玉，握紧了手中的石头。
　　“弟子并未残杀同门，何罪之有？”

　　写武侠也没试过，觉得又兴奋，又害怕，不说了，明天还要早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