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暖天人追夫记》玉青

3、第三章 雾林

　　“蔽眼幻术，扰人清明。执念深者，盖无可破。”
　　——《六界闻录》

　　时值暮春，花开荼蘼。

　　昙净站在“精灵谷”中央的千年老槐树下，长吁短叹。他已将遗愿写好，搁进水晶瓶，以银丝系好悬于树枝上。“精灵谷”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凡离开人界者，皆做好赴死打算，故留遗书悬树。昙净心底泪花奔流，想那萧云芪诓了自己同去妖界，那到底是个甚么鬼地方，又要去多少时日，能不能活着回来，真是鬼才知道。想他自去年拜在莫非青门下，除了有时要听师父唠叨，其他时候也算逍遥自在，如今偏却摊上了这等倒霉事。

　　“小师弟，你有甚么心愿未了？”木槿歪着脑袋笑问，身旁站着柳絮。

　　昙净见她二人非但没有丝毫同情和不舍，倒像是幸灾乐祸来的。

　　“我的心愿自是希望两位师姐开开心心，无事也开心，有事也开心。”他笑道。

　　柳絮笑道：“是么？让我瞧瞧。”

　　才说着，她便飞上树梢，抢了那水晶瓶。

　　唉！昙净抚额，不不不，不要看！

　　可惜迟矣。柳絮、木槿已然打开纸条，但见上头歪歪斜斜写了一句话：
　　“萧云芪，斯文败类，色中饿鬼。”

　　两位师姐面面相觑，这作何解？

　　“哈、哈、哈，”昙净干笑三声，道，“我没甚遗愿，为应付本门沿袭千年的陋习，就随手胡写几句。”

　　木槿扬手往他脑门一拍，道：“斯文败类、色中饿鬼，这等词眼你也敢随便编派？尊者哪里得罪你啦，你对他这般不满？”

　　昙净摸摸脑勺：“也非不满，只不过看不惯他那副自以为是的样子。”

　　“怕是你多虑，我倒觉得尊者谦和得紧，不过话少些罢了。”柳絮道，“你同他一道去妖界，定能安然而归。”

　　但愿如此。昙净已经想过各种被灭口的死法，抛尸野外，借刀杀人，被迫自尽……

　　“你说他是色鬼，难不成担心人家对你图谋不轨？”木槿笑道，“别说你是个少年郎，即便是个妙龄女郎，怕是那人连正眼也不瞧你。萧云芪，六界之中，他若自称孤高第二，无人再敢称第一。这等人物，又怎会动凡心俗念……”

　　昙净翻了个白眼，幽幽道：“槿儿，你暗恋他？”

　　木槿正当说话，却见萧云芪往这边来了。她忙噤声，脸微微一红，唤了一声：“尊者。”

　　萧云芪冲三人微微颔首示意，然后言辞简短的表明来意：“精灵谷”的伤患大都得到治疗，如今尽快赶赴妖界取灵犀木。

　　“小兄弟，启程罢。”他看了一眼昙净，补充一句，“莫谷主交代，你不用向他辞行，直接出谷便是。”

　　昙净仰天叹了一声，道：“启程呗。”

　　萧云芪召唤出坐骑仙鹤，正当骑乘，但见昙净一脸艳羡的盯着那仙鹤瞧，却迟迟不肯召唤自己的坐骑。

　　一旁的柳絮、木槿早就看出端倪，修行之人多有与自身相生的坐骑，有的是上古瑞兽，有的则是普通兽禽，这同法力深浅、出身高低等诸多因素有关。柳絮出身寒门，根骨属中等之姿，其坐骑是白兔。木槿出身贵胄，亦属中等资质，坐骑乃孔雀。而昙净是个异数，他自入了“精灵谷”，一直声称无坐骑，诸多师兄师姐为其出谋划策，带他往灵兽山捕捉奇珍异兽，可每每都无功而返。他说喜欢柳絮那样的兔子坐骑，兔子不肯跟他走；又想捉只孔雀，孔雀也不肯让他骑乘。后来，又试过雁鹰虎豹犬蛇龟等等，无一兽类愿成为其坐骑。为此事，他兀自郁闷了许久。

　　但见萧云芪投来一记疑惑的目光，昙净撇嘴道：“我没有坐骑。”顿了顿，又言：“两只脚一样跑得快。”

　　萧云芪闻言甚是狐疑，眼前之人眉清目秀、骨骼清奇，按常理推测，世间灵兽珍禽当抢着为其效力，以求同得正果。

　　“无妨，一起。”他一手拉住昙净手臂，倏然跃上仙鹤，但听一声鹤唳，二人已飘然远去。

　　昙净瞥见身旁男子比他高了半个头，青衫如染，墨发如丝，始终一言不发。

　　“尊者，”昙净道，“你该不会想灭口吧？”

　　见他并无反应，又道：“你和夏师姐……呃，我是说，我不是故意要看见你们……不过你放心，我绝不会声张，绝不会坏你名声的。我不是小人，自然不会以此要挟你。想必你也不是小人，不会杀我灭口，是也不是？”

　　萧云芪依然沉默不语。

　　昙净看不出他脸色有何变化，更猜不出他心中有何计量，暗暗骂了一声：果然城府好深！

　　“尊者是高人，总不见得和我这无名小卒计较罢？传出去会被六界笑话的，呵呵呵，你说是也不是？”他自顾自说着，“你看你长得虽不比我完美无瑕，但也算周正的，有一两个红颜知己甚么的，很正常，也不怕被人知道。这种事情在人间很常见，太常见了，呵呵呵。根本不必介怀的，被撞见了，其实没什么大不了。人界男女私奔野合，数见不鲜，你这种芝麻大的事儿，没人会在意啦！”

　　萧云芪忽然侧过脸看了他一眼，道：“前面就是人、妖二界的分水岭。”

　　“哦。”昙净感觉自己使出了千般绝学，简直是拳打脚踢、刀枪并用，可被打的人非但未受一点伤，且连被打了都不知晓。这这这，不不不，怎会如此？

　　萧云芪又道：“小兄弟，妖族多狡黠，你需多加小心。”

　　这时候还来假好心，真真虚伪透了。昙净暗想。

　　“啊！”听得昙净一声惊呼，萧云芪不解道：“怎么了？”

　　“师父说，妖界多妖女，看见人间美男子都要抓了去吸取真元，我这般容貌，怕是难逃她们妖爪。”他苦闷道，“这可如何是好？”

　　萧云芪沉吟片刻道：“那你男扮女装便是。”

　　“这倒是个好主意。”昙净道，“那么尊者假装我的相公，以掩妖耳目。”

　　萧云芪沉默良久方开口：“师徒也可。”

　　“可我有师父了，入门时，我可是对天发誓，此生只拜一个师父，若有食言，当遭天打雷劈。”他翻了个白眼，呸呸呸，想占我便宜，白白矮你一辈。

　　“父女、叔侄也行。”萧云芪叹了口气。

　　“尊者年轻貌美，看起来像我父亲、叔叔么？”昙净心底呸呸呸，蹬鼻子上脸了不成，还想当我老子！

　　“皮相而已，我年长你何止百岁。”萧云芪摇头道，“算了，那就兄妹罢。”

　　昙净道：“你我长得一点都不像。”

　　萧云芪沉默良久，不再发话。昙净眼见他似有妥协之意，暗自好笑，更起了戏弄之心，捏着嗓子喊了一声：“相公，快带奴家往妖界看看狐狸精长什么样儿！”

　　萧云芪脸色微微一沉，叹了口气：“怕了你了。”

　　“相公何意？奴家什么都听你的，奴家怕相公才是。”昙净见那不苟言笑的男子黑如锅底的脸，心中莫名欢喜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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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二人降至妖界，昙净换了一身女装。浅蓝色长裙，长发束起，素雅清淡。萧云芪见他如此，多看了两眼，看得昙净毛骨悚然。

　　“不要垂涎我的美色。”昙净翻了个白眼。

　　萧云芪叹了口气：“明明是女子，为何打扮成少年？”

　　“咦，你看出来了！”昙净懊恼不已，“不好玩了。”

　　萧云芪摇头道：“你师父告诉我了。”

　　“师父！”她仰天长啸，“我待你一片赤胆忠心，你竟！”

　　萧云芪无言以对，径自往前走去。

　　穿过前方雾霭弥漫的森林，便是妖族管辖之地。那森林古木参天，阴冷可怖，偏又雾气缭绕，看不清两步之外的路。昙净心生怯意，紧紧跟随萧云芪，唯恐跟丢了一步，便迷失在林中。萧云芪看出她的恐惧，也不点破，只是放慢脚步，任由她跟着。

　　“嘻嘻，嘻嘻！”忽然传来一群女子的笑声，昙净起了一身冷汗，睁大双眼想看清楚来者何人，眼前却是一团白雾。

　　萧云芪拉住她的手臂，道：“幻术而已，莫要当真。”他随即施法封住她的耳朵，不让其受外界干扰。

　　“啊！”昙净大叫一声，“有、有鬼！”她指着前方断头血人，吓得捂眼尖叫。

　　萧云芪叹了一声，又以法术封了她眼睛。如此一来，她听不得、瞧不见，不会被幻术扰乱其心，同时也看不见道路了。见她双手胡乱挥舞，他只得牵了她的手，引她走出雾林。

　　竟连区区幻术都抵御不得，看来此人意志薄弱、心绪不定。萧云芪边走边想，其根骨天赋虽不错，却也难成大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