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候者》泠枫

1、守候者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居住在这座灯塔之中，浑浑噩噩的直到现在，也许早几年有个人陪伴，但他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经消失。
　　那一段时间的记忆很混乱，我头脑中常常浮现一些片断，相当多的部分有一个苍白孱弱的黑发人，脸却总看不清楚。

　　我所在的，并非传统意义上的海上的灯塔，它位于空中的一座小岛上，为往来的飞船指明位置，具有反重力作用的两株灵树，将根须伸展到这个梭形小岛的每个角落，它们不会开花，却都能结出让人忘记一切的苦涩的果实。
　　我想不会有正常人想去主动去尝试那种滋味，但每个月，都会有人来找寻它们，我能在他们脸上看到绝望和痛苦。
　　显然他们只能失望而归，它们已经数年没有结过一颗果实。
　　整个克罗奇国只有十棵这个树种，只因为它们对空气和湿度要求极为严苛，这座半空中孤岛恰巧符合了它们的生存条件。
　　据某个在风暴天气不得不停留于此的小飞船的船主说，这个岛在很早之前就存在于这里，虽然大小不会超过一架中型飞艇，但无论是怎样的暴风雨，它都纹丝不动，也正是因为这样，这座灯塔才被建立在了这里。而这两棵灵树，是克罗奇国所有灵树的始祖，在此之前，这种树种根本只在古老的典籍中有所记载。
　　我确信我吃过灵树的果实，他们说我的情况应该是食用后的副作用，事实上后来我又稍微的尝试过一次，但那混乱的记忆依然混乱，没有消失也没有好转。

　　卡桑是我有记忆以来第三个年头同我认识的，他是个逃犯，在一个雷电交加的夜晚自克罗奇国最森严的监狱中抢了一辆飞艇逃出，带着大大小小数十条伤口。
　　他能活下来本身就是个奇迹，我这里食物种类匮乏，药物也只有些基本外科用药和少许抗生素。他的身份特殊，我根本不能为他向下面申请更多的东西。
　　犹记得刚刚见到他时，那几乎无法遮挡身体的布片全然被血污浸透，长发纠结得像肮脏盘曲的蛇，他的脸被血和污秽遮盖，只有那双黑若深潭的双眼中闪烁着如晨星般渴望求生的光芒，让我心脏为之一撼。
　　心中平静孤寂的太久，所以当他的刀子在我颈部划开那道浅浅的伤口时，我也没有恐惧，只有怜悯。
　　终于是体力不支，他倒在我的怀中，那把有着青色凛冽光芒的刀子，叮当一声落在地上。
　　有什么伴着那一声在我心中荡漾开来，接下来的一周，我都忙碌于自死神那里将他抢夺回来。
　　灵树的汁液有着促进伤口愈合的功能，不恰当的使用会使它成为毒药，很少人知道这些，他们只知道，这是一种神秘的能让人忘却痛苦的树种，但获得果实却并不是简单的事。
　　这有很大原因不在于树木数量的稀少，而在于直接接触它们而没有采取正确的措施，绝大多数人都会在短时间内莫名其妙的失去生命。
　　我提炼它们，取得需要的成分，才让他在一周之内恢复意识。

　　清洗干净之后，卡桑是个长得很漂亮的人，他精悍而有朝气，棱角分明的脸上写着自信和刚毅，他有一头蜂蜜色的头发，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着金色的柔和的光，他浅褐色的肌肤下是结实的肌理，一举一动都蕴含着力的美感。
　　我由于长时间蜗居于灯塔内部，苍白的近似透明，与漆如墨色的黑发相映，只显得更加孱弱。这使我益发觉得暴露在阳光之下就是种恐惧，但卡桑的到来，改变了这一切，他常常将我从这座灯塔中拖出来，让我体验久违的阳光和空气。
　　“莫，你应该多笑一点。”他说。
　　很久以前似乎也有人对我这么说过……但，那个人是谁，我的脑中已经完全没有印象。
　　依然不愿意有太多表情，扯动脸部肌肉我也觉得很不习惯。
　　这个小岛并不大，只如同一个小院，悬崖边有白色的木制栅栏，灵树生在悬崖上，卡桑会在风和曰丽的曰子，帮我去搜集它们的枝叶以便制药。
　　使用过它们制剂的人，往往能对它们的毒性产生抵抗力，所以卡桑并不知道它们是危险有毒的树种。
　　“莫，我必须离开这里。”终于有一天，他犹豫着开口对我说道。
　　我知道会有这样的一天，他对我谈过他的理想，修正这个腐朽的社会，是他和他的朋友一直致力的目标。
　　“我已经在这里呆了太长时间，莫。”他低着头，摆弄手中的灵树叶片，“我想我是过得太安逸了，所以竟然会不想离开。”
　　“嗯。”从很早开始，我就知道，没有人能在这个孤寂的地方呆下去，下面的那个世界总是更加具有吸引力的。
　　所以我已经习惯他们的一再离开，如同我习惯了这种如影随形的寂寞。
　　不知是不是我的沉默让卡桑着了急，他丢下手中的叶子冲过来，一把将我搂在怀里，我的脸被他按在胸前，几乎窒息。
　　“和我一起走吧。”他说，“这个地方实在太寂寞了，我不敢想象，你怎么一个人住了这么久。”
　　我笑，他难道不知道，我是这座灯塔的看守者，如果没有我每曰每夜点燃那盏灯，这片夜空会多出多少迷途者。
　　“如果我请你留下来呢？”我抬头望着他的眼睛，最初的那一瞬，我就是被其中求生的光芒所吸引。
　　可惜，如今它已经被不甘和不舍的光芒取代，最后，它们都化为下定决心的坚毅。
　　“今天晚上他们的飞船就会来接我。”他放开我，骤然从那个温暖的怀抱中离开，一时间不适应让我有片刻茫然。
　　“无论怎样，我都会和他们一起走。”
　　“所以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离开。”
　　“我不能离开这里，如果离开，我会消失。”这不是谎话，如同扎根于此的那两棵灵树，我的生命同这片方寸之地紧紧联系在一起，硬要剥离，必将枯萎。
　　“我会回来看你。”他甩开我的手，外面已经有飞船发动的嗡嗡声，想必他的朋友已经前来迎接他。
　　我只是看着他，最近我已经学会向他微笑，但他依然选择放弃我。
　　他同过去那些人一样，没有选择留下来。
　　记忆如破土而出的树芽，从沉寂的土壤钻出来，我微微笑了。
　　卡桑说过我的微笑很美，我想这一刻，应该很可怖。
　　他看我的眼光充满了惊恐，他只呆立了片刻，立刻拔腿就跑。
　　灯塔的灯已经熄灭了，这个小小的孤岛，发出隆隆的响声，地面在黑暗中震动，灵树如呻吟般尖锐的吱嘎嘶叫着，细长的枝条在月光中摆动，形如鬼魅。
　　飞船发动机的响声渐渐沉寂下去，当一切恢复平静的时候，我赤脚走在通往灵树的道路上。
　　飞船的残片散落在月光下，莹莹冷光透出死的孤寂。
　　十多个人影与树枝纠缠在空中，凝成永远的沉默。
　　我亲眼见证他们被吸收得一干二净，最后剩下衣服的残片。
　　其间并没有卡桑。
　　自一开始，他已经被我吞噬殆尽，留下的，不过是附着在灵树赐予他虚假身体之上的灵魂。
　　如果他没有想要离开，也许能一直活在这种虚假之中，只可惜，他同过去那些人一样，都不愿意留在我的身边。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独自居住在这座灯塔之中，偶尔我也会出门，享受一下阳光和空气。
　　很多人都说这是一片死地，只要踏上就再难离开。
　　灵树两个月前又再度结上满树果实，这珍稀的果实在阳光中显得明艳灿烂流光溢彩。
　　下面派人来收集过一次，他们的飞船甚至没在岛上稍作停留。
　　领头的队长同我接洽时似乎略略有些吃惊：“卡桑？这次是他？”
　　我对他微微一笑，虽然我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在灵树结下果实那一夜，我又吃了一个。
　　记忆的残片中常常出现一个人，他有着蜂蜜色的长发，精悍强韧的身体，他常常如清晨阳光般温柔的笑，可惜我始终想不起他的脸。

　　又是一个风和曰丽的下午，层层白云堆积在脚下，碧蓝如洗的天空中尚留有飞船飞过留下的蒸汽的痕迹。遥远的太空中，那个据说是我们过去居住的星球看上去那样的近切。
　　微风起时，我拂去飘在眼前的几缕蜜色的头发，远处有一辆飞船正摇摇晃晃的向这里驶来。
　　也许，这又是一个故事的开始，或者终结。

作者有话说

　　这是这段颓废时期唯一写的文。
以此开始，以此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