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姬》覆酒

23、番外

　　她的墓葬在后周皇陵。

　　一转眼已经三年了。萧素从来没有去祭奠过，因为他不承认她已经死了。犹记那天清晨，他正在早朝，殷席惶恐地奔进来，那一瞬他已从殷席的脸上看出不详。彼时殷席颤抖着道：“陛下，公主……自尽了。”

　　惊雷轰然在脑中炸开，他霍然从龙椅上奔下来，推开一个又一个朝臣，来不及撑伞就冲进雨里。往日一步之遥的这条路今日怎么这样漫长啊，他用尽一生的力气好像也跑不到尽头。

　　终于他到了公主府，他踢开了公主居所院落的大门，他有许多话想说。他想拉着公主的手告诉她，他认输了，皇位国号都给她，毕竟这万千子民是不变的。他想告诉她不要死啊，这一生还有很多人要她来牵挂，他后悔极了赐死陈雪衣。他觉得心底很难过，但是公主从来不在意他难过。

　　他是想进门的，但他停下了。公主到死没有记得他，手里握着的玉佩他再熟悉没有了，那是桓初的。他早知道，公主从始至终只爱着她的公子啊。可是他呢，他也那么努力，那么用心，那么小心翼翼地呵护他们之间名存实亡的唯一关系。他在与江夏王交战时，胸口中剑，险些儿就要死了，可他躺在大帐里，意识混沌时，依稀又看到那一幕。

　　他前方杏花被雨打落，纷纷跌在一人画伞上。此人行行复停停，一身白衣绣了精致的红梅，长发娉娉袅袅在脚弯，看上去腰肢细得不可思议。

　　撑伞的她回头望见了他，停少顷，忽走过来，将伞递给他。

　　“将军坚守至如今仍不逃走，我别无可谢，唯以此伞相赠。”

　　“多谢皇后殿下。”他当时如此回答，接过伞，又觉得很可笑，“另，素是楚王府大司马——是叛军。”

　　“叛军——你会杀我？”

　　“素不敢。”

　　“……哦，那把伞还给我吧。”语毕，她果真又将伞取回，走了两步，转头询问，“你见过阐哥哥么？”

　　“陛下在大明宫正殿，王爷亦在。”

　　他语毕，她便扔了伞疾奔而去。可见那把伞对她来说是不重要的，但仍旧不愿留给身为叛军的他。萧素想着想着，眼角温热起来，随即便听见耳边很多人欢呼将军没有死，将军醒了。

　　这一刻，她一定也想到了桓初吧。如果是这样，那么她能不能也为了公子活下来呢？公主——萧素请你一定不要……

　　她的手无力垂落，当玉佩碎裂在地，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跳也停止了。

　　萧素呆呆地望着，不肯说话。很久殷席与一众宫人也赶到了，不知是谁惊叫了一声：“公主薨了！”他随之清醒过来，见宫人想要去抬她的尸体，勃然大怒道：“住手，不许进去！谁也不准！不准！”

　　“陛下！公主她已经……”殷席试图劝阻他，但看到他眼眶里溢出泪时，嗓子忽然就哑了，再说不出话来。

　　后来萧素将她的尸体抱出来，静静地交给宫人入殓。

　　这三年再没有宫人提起过长安公主，仿佛那个人根本不存在一般。萧素站在九重天台上眺望长安城，想到又是一年春。

　　“陛下果然在此。”身后殷席笑着走来，萧素问，“何事？”

　　殷席拱手道：“微臣自知此话不该说，但陛下年近三十仍无子嗣，后宫空虚实在是……”

　　“殷席，朕看你身边只有高姑娘一人，也是空虚得很。”萧素冷冷地瞥了一眼，转身下楼。殷席追上去道，“陛下三思，倘因储君无人而再掀江山之争，殃及百姓，公主岂非难以瞑目？”

　　他停了一停，点头道：“这么久了，你还是第一个提她的人。朕几乎都要以为那只是一场梦了，其实世上根本没有长安公主。很多夜里朕辗转反侧，都忍不住想要去后周皇陵找一找，看看她是否真的存在过。”

　　“他们也是怕陛下伤心。”

　　“朕知道。选妃之事你去办吧。”萧素走了几步，忽然回头认真地问，“你说她真的会在意萧楚存亡吗？”

　　殷席一愣，尴尬道：“公主……会吧。”

　　萧素笑了一笑，低头道：“她不会。跟我有关的，她都不会在意的。”

　　这一年清明，萧素破天荒去了后周皇陵，不带仪仗，徒步而去。殷席及一众宫人跟在后面只觉心跳快要抖出来了。稍候前面这位该不会想要掘墓抱尸吧？

　　守陵人迎上来带路，萧素望着无数后周皇族的坟墓，一瞬间也有就此长眠的念头。突然守陵人一停，警惕地高喝道：“前方何人？胆敢擅闯皇陵！”此言一出，殷席与宫人立即拔剑而出，将萧素护在最中央。

　　萧素倒不怕，只是远远地觉得那人莫名熟悉。

　　那人转身走上前来，一身白衣，长发簪着刚开的杏花，那张江梅映雪一般的面容由远及近，还微微带笑：“我来看我的坟墓，也算擅闯么？”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尤其殷席惊得瞪大眼退了一步。这人……怎么连声音都这样相似！

　　萧素身体僵了一僵，盯着那女子，须臾不离，却忽地不敢再上前。是她？亦或不是她？

　　令姬倒很不在意，直走到守陵人面前，那人立即让开，她便顺着小路下山去，宫人也不敢拦她。经过萧素时，她偏头笑道：“听闻你终于想通选妃，我很高兴，即便真死了，也可以瞑目。我自从知道你有那样的心思后，后来也实在有些下不去手。如今好了，你我两相忘，一个居庙堂之高，一个隐江湖之远，想起来云淡风轻地一笑了之，谁也不欠谁了。”

　　萧素没吭声，只是紧紧盯着她。她摇头失笑，与他擦肩而过。

　　“公主。”萧素忽然握住她的手腕，她感到那只手犹在微微颤抖，遂疑惑地看过去。

　　他犹豫半晌，咬牙道：“素没有休妻。不能云淡风轻地戴绿帽子，还一笑了之。”

　　“戴绿帽？”令姬愣了好一会儿，终于冷下脸一脚踩在他鞋上，大怒道，“萧素我今天不打死你！”

　　殷席与一众宫人望着越挨打越笑的萧素，同情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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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真是好难呀，可以脑补推倒和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