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D/A/D ...
-
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因为我要宣布我恋爱了。
大伙儿可能会觉得有点儿仓促。不过没关系，反正我可以每天都恋爱一千八百多次，此时月色正美，我又刚好在投河。如此地点如此场合还能有美丽的小姐姐与我相逢，根本就是上天安排的良缘嘛！
——这位路过的小姐，请问有兴趣和我一起殉情么？
之所以在心里默念而非说出来，皆因我毕竟还不是鱼，没有办法在水中讲话。
就算眼中映入的景象确为真实，再过上几分钟，我也会彻底失去意识吧。
听说溺水真正的死因并非窒息，而是缺氧所造成的大脑停止活动。
那么在生理上死亡之前，我的思考会率先一步停下来呢。
隔着水面，她平静的注视着我，像一朵只会在夜晚绽放的昙花。
一丝动容也不见，仅仅只是睁着眼睛而已。那一双如同孔洞般，漆黑的幽深的眸。
但我却平白感到了一阵浓重的悲伤。
啊……即使不曾表露半分心绪，可她却似乎为骨肉相，生了双仿佛在哀愁着什么似的眉。就算做出欢喜的表情，那份悲伤也丝毫不会减去吧。
我不禁被那近乎苦恼的神情所震慑，明明还未沉没，却失掉了思考的能力。
只有她淡淡的金色发丝刻入视线之中，和一张一合，轻启的双唇。
我‘看得见’ 她在说什么。
今天——
【今天，不是你死的日子。】
<<<
湿润的黑发凝成一绺绺，贴在少年略显苍白的皮肤上。
宛若一位童话故事里会出现的……那种受到邪恶女巫诅咒，因而陷入长眠的公主。
俊秀的面容因沉睡而显得安详，嘴唇只有很浅的血色。这也瞧得出来，他似乎并不是很健康。
少年终于睁开了双眸，像是公主会被王子吻醒。他眼中流露出一刹间的迷茫与失望，但很快，这双注入了神采的眼瞳成为点缀他的光华。
“唉……”
动了动手指，他转动眼珠，打量了一圈周围的景色。随之便懒散的垂下眸，发出细小的叹息。
水中的感触残留在脑海中，仍在使人怀念。
但在河川中来去一趟后，冰冷粘稠、衣物贴在身上的滋味，却委实难受的很，叫人没办法愉快起来。
在落雨天忘记了携带雨伞的行人，也会因要被雨水淋湿而发愁。
更何况是变成这幅湿漉漉的下场，还得继续面对这现实，背负着未能实现心愿的苦恼。
少年兴致全无，自暴自弃的赖在原地不动。他慢悠悠的抬起眼皮，却被一方阴影罩住了远处的夜空。
“你……”
他少有的顿住，话刚开了个头，却没能道出下文。
那人略歪着头，一副盯了自己许久的模样。在对上视线后，轻轻的眨了下眼。
少年望着她近乎山雪的淡金色长发，和那一对漆黑的瞳……本该是能够轻易吐出许多话语的喉咙不知为何，突然干涩了一瞬。
他顿了顿，于是空气再度沉寂起来。
——打招呼也是需要时机的，错过最恰当的那一刻，他似乎一时间找不出合适的词儿了。
半响，他终于还是皱着眉开口。只不过这一次……同方才他原本想说的话可一点儿都不一样了。
“……妖怪？”
“……”
夜色之中，身披斗篷的女子轻笑。她只是微微的牵动了唇角，那是一个非常、非常浅的笑容。
与其说夜晚的妖怪，倒不如说是月光下的精灵……少年看着她的面容，心中不禁冒出这样的念头。
他看着那人蹲下身，随着对方的动作转动脸，目光便也投在了她肩上如水幕般倾垂的布料。那件乌黑的羽衣，包裹着她修长雪白的脖颈，衣摆落在草地上，将她整个人都收拢在内，显得娇小可爱起来。
少年不知为何，联想到了自己那件从某人手中所赠来的、宽敞到不像样的大衣。
由于他没有把大衣缝在衬衫上，这会儿可能是……嗯，自己虽未成功，它却擅自沉入水底了？
“小朋友，你年纪轻轻，对这个世界便已经没有留恋了吗？”
年轻的女子开口，这一次她的声音，真切送进了少年的耳朵。
与其说女人，倒不如说少女。她怎么瞧也至多不过十八、十九岁的样子。只有那双异样的眼睛……凝望她的瞳眸，少年只觉似乎是在同什么巨大的、深邃的黑暗对视，像是坠入了永暗无光的黑夜。
他目光一顿，自然的下移，落在那人搭在肩前的发丝上。旁的长发都束在身后，淡淡的月光撒在上面，勾勒出卷曲的、海藻般的弧线。
“因为没有什么活着的理由啊。”
少年喃喃，“就算被美丽的女士唤醒，没能成功死掉还是好遗憾。”
“能得救不好么？”
那声音好似清晨的露珠般纯净，单纯的陈述也十分动听。
他察觉到少女不经意间随意扫视过自己，未曾在任何一处停留，就只是那么随便的掠过。
“无论在什么时候，‘能有人来拯救自己’都是好事。”
少年放轻了呼吸，在缺少光线的暗处，他的瞳孔越发放大，令眸色显得更深。
“这是值得开心的事情，笑笑也无妨。”
那人说着，站起身来。
她向远处退去两步，而少年则看到了因折射月光，而流转在羽衣上的金线。千万根翎羽浮现又消失，只有当她动作时，才能借着光彩反射瞥见些许精致的绣迹。
衣袍覆笼着她整个身躯，被从河对岸吹来的风拂动。少女仍立在原地，像是朵飘摇在羽衣中的无根之花。
“‘高兴’……”
少年没有要笑出来的心情，但却不禁为此而发笑。
比起所谓心愿，‘没有人来搭救’才显得更加可怜——吗？
真是意外有趣的说法。但……
“如果拯救想要活下去的人，算是一件善事……”少年有气无力的躺在野草间，并未急着起身。他维持着仰视的姿态笑问，“阻止希望赴死之人的告别之舞……就应该被称作恶行了吧。”
话音落下，四周顿时安静。
少年在等待。
他想知道，会不会还有更加有趣的对话发生。
她会说什么？诸多推测翻涌过脑海，好的，坏的，亦或漠不关己。
“——”
她笑了。
那声笑轻柔的令人怀疑耳朵，如同春日的一滴雨落在脸上。
只是因为路过，只是偶然之间，就那么恰巧的滴落于面颊，若不留意、便将立刻消失而去。
“不，我并不是来阻止你的。”少女道，“留下，或者离开，选择去往哪一方是你的自由。”
“……咦？”
黑发少年撑着手肘直起腰，抱怨的拖长了语调：“意思是没想着要管我吗？嘴上说着撇清关系的话，实际上却插手了呢。实际上就是阻止了我呢……这样的话……接下来是不是应该有那种……叫做‘精神损失费’的——”
“我不会干涉人的决定。但你今年才多少岁呢，小朋友？”
那人弯下腰，从羽衣之内探出手臂。
一层闪烁着某种光点颗粒的黑色布料覆在上面，她伸出手指，触到少年轮廓清晰的下颌。
几乎感觉不到有手套存在，仿佛是她的指尖同自己皮肤贴在了一起。
“十？十四岁……”
被略微轻抬起下巴的少年停止抱怨，他安静了一下，但很快就说出答案。
反正年龄也并不是什么不能被谈论的话题。
“无论在哪个国家，都还是个孩子呢。”
分明要论起来，自己也年长不到哪儿去。
他看着那人白玉般光洁的面容，即使衣着和相貌都普通不起来，也改不了像个高中生、或者大学生的年纪。
又或者，是什么上等人家的大小姐——
“眼睁睁看着小孩沉河却无动于衷，这种事情如果被老师知晓，会把我连头都打爆。”
“…………”
这什么老师啊？！
就算是我，也明白正常情况下不会有针对学生脑袋的老师……少年心想。因为爆头的话，一般就会死掉对吧？在死法里也算是他不想尝试的类型……既然是师生名义，至少不会抱着‘让弟子爆头’的目的去教学吧！
“听上去简直是像恶劣玩笑一样的话……但，”他望着对方，眼里有了判断。
“怎么看，你都不是在开玩笑的表情。”
如果是谎话，哪怕只有一点点撒谎的痕迹……他不应该连一丝破绽都抓不住。
完全没有。尽管她语气轻松，和在谈论天气或晚饭的模样没什么分别。
“哦，那么换一种说法。”少女的声音很轻。
“我无意插手，只是给了你「选择」……一旦死去就没有机会了，而现在的你还可以有。”
“有的机会可以重复得到，但生存和毁灭这种事情没有重来。”
她看了眼二人面前的河流，“想要告别人间，你有几百种方法，可以在任何时间。刚才那么做就是最好的吗？那样结束你就能满足吗？倘若真的一睡不醒，就再也没有考虑这些问题的机会了。”
“原来如此，你担心我入水的理由是‘一时冲动’啊。”
少年轻笑，“确实只是突然感觉这条河不错就兴致勃勃的跳了下去……但我早就对活下去没有任何念想了。说来说去，人对于‘活着’这种事，到底为什么会有执念我也不理解。”
“死亡没有坏处，而生存却会带来痛苦。既然如此，人也就没有什么一定要活下去的价值吧。”
少年伸了个懒腰，“比如说小姐您……驱使你把生命延续下去的意义是什么呢？”
「没有意义。」
少年如此想着，事实上，更准确一点，应该是……「不会有超出预料的意义」。
人们的理由无非就是那些，他轻易便能看透。
而其中，却没有一样能成为支撑他的。
少年本以为会听到什么熟悉的话语，他没多用心的在脑海里推测，无数词汇从心中划过。
然而传到耳边，却是一句令他愣住的回答。
——“抱歉。”
笑容不见了，他再次看清那人不带任何表情时，周身萦绕着的、浸透骨髓的悲哀。
“我没有那种理由。”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D/A/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