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箱十二卷》花逝无痕2

526、第五十部 第二章 自由

　　九月的成都，天气已经渐凉，晨风徐徐透进窗来，菁儿醒来时，却发现毋宝箱早已经起床，就坐在窗前，手中抚摸着一缕白发，怔怔地看向窗外。

　　菁儿叹了一口气，装作没看到，故意问道：“小姐，你在看什么啊？”

　　毋宝箱便转过头来，眸子中充满了忧郁，低声地问道：“菁儿，你看树上那两只鸟儿，自早上飞来就在那里相依相偎，想飞到哪里就飞到哪里，多自由？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像它们一样，非要被关在这屋子里，被这么多的世事锁羁绊？固然有吃有穿，可全身也像被锁了锁链一般，到底是人不如鸟？还是鸟不如人？”

　　菁儿看着她阴郁的目光，更是心痛起来，连忙道：“小姐，大清早的，你发的什么癔症？赶快梳洗，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毋宝箱不由奇怪地道：“有什么要做的？”

　　菁儿便没好气儿地道：“嫁妆啊，要带过去的被子啊，枕头啊，胭脂水粉啊什么的，都很琐碎呢！”

　　毋宝箱悲极反笑，酸涩地反问道：“我居然还需要嫁妆？”

　　菁儿知道毋宝箱的心情，但还是小心地道：“小姐，我知道你难过，但是，毕竟，是要嫁一次……”

　　毋宝箱却摇摇头，毫不为然地道：“别管什么嫁妆不嫁妆，先放一边吧，你再陪我出去走走！”

　　“哪里？”

　　“我……二姐那里！”

　　城外，毋宝晴的墓前，毋宝箱与菁儿献上贡品，烧上纸钱，纸钱再火焰中化为灰烬向天上散飞，檀香的香味也弥散开来。

　　毋宝箱和菁儿便后退三步，一连行了三个礼，毋宝箱低声地说道：“二姐，今天不是你上祭的日子，但我来看你了，因为，再过一些日子，我也要出嫁了，但嫁的不是方公子，而是……”

　　毋宝箱轻轻一顿，脸上有些惨然“……我们最讨厌的李继宏，我知道你会生气，可是没有办法，大哥被人家绑架了呢，我过去换大哥回来。

　　你不要骂我，以前我跟杜若争的时候，你劝导的我的那些话，我还都记得呢，可是，形势不由人，李家的势力是越来越厉害了，连皇上和赵廷隐赵季良两位大人都不敢轻易跟他们撕破脸，我们，又算什么？

　　我也曾经和爹爹抗争过，但没用，换来的，只是大哥被砍下的两根手指，我现在只能去把大哥和大姐换出来，以后的事情，我也管不了了，今日过来，就是和你说说话，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来这里。

　　你在的时候，替我遮风挡雨，让我可以无忧无虑，快快乐乐的生活；你不在了，我才知道这世间的事情竟是如此的险恶与艰难，你想做的，你想要的，往往得不到，你不想要的，害怕的，命运却往往总会推到你的面前来，就如一杯苦酒，你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怨不得南朝那么多人礼佛，前唐那么多人求道，就是为了摆脱这世间的纷纷扰扰啊！或许，只有成了仙、得了道，修成了正果，才能逃开这些烦恼与无奈吧？”

　　毋宝箱缓了缓，又道：“另外，韩菊湘韩姐姐去青城山进香的时候，遇见庄梦之庄公子了，庄公子跟她说，你跟小丫都走了，但他却没有跟着去，不是不忠，实在是还有养他的养父母两位老人还没有过世，他实在不放心！他现在已经说服观主请了两位老人就在山上种菜浇地，一旦两位老人驾鹤西去，他便坐化去寻你，生生世世，永不相离；你在地下，可曾欢喜？”

　　毋宝箱说完，又行了一礼，缓缓地道：“连遭数变，父亲的身体，大不如昔，不过但愿我嫁之后，李家再不找我家的麻烦，家和国宁，再无纷争，他老人家能够颐养天年，长命百岁！二姐，天已经不早，我先走了，你在地下，倘有牵绊，当托梦我知，不管难易，妹妹自当全力！”

　　毋宝箱说完，再连拜了三拜，然后带着菁儿起身。

　　菁儿的眼睛也红红的，问道：“小姐，我们回去吗？”

　　毋宝箱却摇了摇头，叹气道：“不，还有一个去处我们还没有去，你不觉得今天我带的贡品有些多吗？”

　　菁儿讶然，但望望城内，已知所然，立刻随从左右，再不复言。

　　炊红小筑，杜若的坟前，火焰升腾，薄酒两杯，毋宝箱眼中闪烁这泪光，轻轻地道：“杜姐姐，我来，是想告诉你，我们所争的那个男人终于确定要成亲了，不过新娘却不是我，而是泰昂达则城的公主格桑拉姆，你应该见过的，但我不恨她，听说为了方公子，人家差点儿也死了好几次，尤其是最后一次，刀都剁脸上了，也算是命大，捡了回来；方公子现在又被李家害到这般境地，有家不能回，所以，我不恨他们，而他们的结合，我也觉得是现在方公子最好的结果了。我过来就是想告诉你一声儿，九月十六，是我们两个的婚期，是的，我们两个，他娶格桑拉姆，我嫁李继宏，世事就是如此的愿意开玩笑，这杯喜酒你是两边都不能去喝了，所以，今天我提前请你来喝了。

　　这两杯酒，第一杯是我的，我提前敬你；那一杯，是方公子的，我代他敬你，愿你喝了这两杯酒，也能体谅我们的苦衷，有情人，不一定能够在一起，但这情谊，永远会在一起！

　　姐姐，我走了，或许，以后也不会再来了……你……多保重！”

　　泰昂达则城，王宫，方落雁正对着铜镜梳理着自己的长发，看着一头长长的白发，方落雁突然记起了李白的《秋浦歌》，不由轻轻地低吟道：“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

　　吟着，突然却又看见嘴角微微的伤痕，不由又想起毋宝瑶那狠狠地一咬与大理寺大牢中毋宝箱那深深的一吻来，方落雁不由微微一笑，不自觉伸手摸上了唇瓣，仿佛那温热、潮湿又回到唇边来。

　　正失神间，铜镜中，模模糊糊一个人正从门口进来，悄悄地走向自己，那容颜，那身段，依稀不是毋宝箱是谁？

　　“箱儿？”方落雁忍不住深情地呼唤道。

　　悄然而来的格桑拉姆心中一痛，两行清泪险些洒了出来，但还是连忙忍住了强笑道：“方哥哥，你在叫谁呢？”

　　方落雁这才惊醒，骤然发现是格桑拉姆，不由心下内疚，连忙站起来赔礼道：“拉姆，对不起，对不起！我又一时看花了眼儿！”

　　“是啊，又！”格桑拉姆看着方落雁憔悴的样子，口中欲言又止，终于还是低声地叹道：“好了，方大哥，这些天你休息的不好，精神也欠佳，把我当成了她，我不怪你，但帕卓和顿珠见你好几天不去教他们练功了，正在那里吵闹呢，你不过去看看？”

　　方落雁一下子又想起两个胖嘟嘟的小家伙儿来，心中喜爱之情立刻涌了上来，连忙道：“我这就去看看！”说着，大步而出。

　　格桑拉姆幽怨的看了他一眼，心中柔肠千结，还是跟了出来。

　　“索朗哥哥，我们不用你教，你的功夫实在是太差了，连贡布那个大坏蛋都打不赢，我们只要方哥哥教，只有那样，等我们长大了，才是大英雄！”

　　王宫的花园里，帕卓无比“率真”地说道。

　　索朗无比的郁闷，只得捏着鼻子更正道：“第一，我们的功夫并不差，第二，你们现在正是打基础的时候吗，谁教都是一样的！”

　　“不一样！不一样！”两个孩子同时推搡着索朗道：“我们只要方哥哥，我们只要方哥哥！你怎么能跟方哥哥比？”

　　索朗一脸的郁闷，旁边的央拉一阵的欢笑，达瓦也笑，只是轻轻地笑，笑的眼睛眯成了月牙儿。

　　索朗看看央拉，再看看达瓦，面子上过不去，突然故意大声儿地道：“好，索朗哥哥功夫不好，等多吉哥哥回来教你们好不好？”

　　两个孩子立刻异口同声地道：“不好！多吉哥哥和索朗哥哥一样是个大笨蛋，都打不赢方哥哥，我们只要方哥哥教！”

　　这下达瓦不笑了，央拉却笑的更加的开心了，不是因为多吉也被贬低，而是因为两个孩子的天真。

　　几个人正在那里闹着，拉姆已经随着方落雁走了过来，叫道“帕卓，顿珠，不要闹了，看看谁来了？”

　　帕卓和顿珠大喜，都一下子就扑了上来，笑叫道：“师傅，师傅，你已经好几天没有教我们了！”

　　方落雁便一手一个宠溺地摸着他们的头问道：“怎么，想师傅了？”

　　两个孩子连忙都点点头。

　　方落雁便展颜笑道：“是不是想做男子汉？”

　　“是！”两个孩子立刻挺胸抬头，同时大喊道。

　　方落雁便立刻双脚分开，身形缓缓下蹲，问道：“那还不扎马？”

　　两个孩子看着方落雁的动作，也立刻便缓缓地挺胸抬头，双手拳心向上放于肋前，双脚微分，威风凛凛地扎马下去。

　　日光从大树的缝隙中射来，从侧面映射再三人身上、脸上，似乎镀上了一层金辉。

　　格桑拉姆在旁边看着，见三人是如此的亲近、和谐与温馨，又是忍不住的一阵高兴，心中的那个声音却又翻涌上来：“拉姆，你要不要告诉他？要不要告诉他？她嫁的可是李继宏，如果，嫁的是别人，你不说也就罢了，可是嫁的是李继宏，你要是不说，他会不会恨你一辈子，一辈子……一辈子……”

　　这个声音再拉姆的心底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使得格桑拉姆更加的煎熬，甚至有些动摇起来。

　　这时候，由于扎的时间较长，顿珠的腿有些麻了，腰便松了一松，想偷些懒，方落雁何许人也？早已经看在眼里，不由大声喝道：“顿珠，你长大后想做一个什么样的男人？”

　　顿珠一听，连忙直了直小腰杆儿，大声道：“要做一个正直、勇敢、坚强、诚实、有力量的男人！永远和父王、母后、姐姐、姐夫和哥哥在一起！谁要敢来欺负我们，我就把他打回去！”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方落雁又吼道。

　　顿珠一听，连忙又将小胸脯挺了挺，小腰笔直，聚精会神地扎马，仿佛双腿也不那么酸痛了。

　　“是啊，永远在一起，怎么才能永远在一起呢？还是……不能说啊！能可让他恨我，不能让他去送死。恨我，我可以忍，但人要是死了，只怕……连恨也就没有了吧？”

　　拉姆一听，看着沐浴在晨光中的威武的三人，心头的那股悸动，又深深地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