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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七分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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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远镖局大门前的街道比菜市场还要热闹,来往的却不是挎着菜篮子的普通百姓,而是一个个牵着马带着刀剑的汉子。
门庭前矗立着一对高达七尺的花岗岩大狮子,凶神恶煞狰狞得有些吓人。
石狮镇邪祟是以凶制凶,凶煞之所才会在门口摆放石狮,如衙门、监狱、镖局这般,要是祥和之家也无故摆放石狮反而会被狮子凶煞所伤。
江东刀王七十大寿,场面自是火热,黑白两道都来了许多大人物,其中互有仇怨的大有人在,看在刀王的面子上倒是没有立马拔刀相向。
只有极少数尊贵客人可以带着随身兵刃进院,一般客人都要在石狮旁边解下刀剑,连同马匹马车由镖师带到侧院去。
身着丹书铁卷青衫的陈七宝骑着瘦马出现在街道上,十分引人注目。
七宝此时自是丰神俊朗的俏公子,但不及那一袭青衫吸引人。
青衣卫,朝廷的鹰犬怎么来了?
绝大部分江湖人士都对青衣卫心怀不善,可以说是天天盼着燕狂徒去拆了汗青阁的。
被那么多恶毒眼睛盯着,七宝也有些紧张,跳下马慢步行走,所过之处喧嚣渐止,气氛诡异。
这让七宝可以插队,脸色平静地直接牵马来到那对狰狞石狮之前,朗声说道:“太湖陈七宝特来给扬老英雄祝寿。”
前方的镖师们愣了愣便勃然大怒起来,其中一人喝道:“可是陈水炮的孙子陈七宝?”
“正是。”七宝努力挤出一个很礼貌的微笑。
“好胆!我家老爷三十年前就说过,陈家任何人都不得靠近威远镖局的旗帜三丈,你以为做了青衣卫就可以无视我家老爷的严令了?”身穿黑色锦袍的平帽男子喝道。
来宾们顿时恍然,原来是那个陈家,陈水炮的臭名可是响彻江南道的。
所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当年的南汉朝可不算是什么天怒人怨的朝廷,还是颇得侠士们维护的,结果被陈水炮这个湖匪捅了篓子导致战线溃败,且不说陈水炮是不是有那么大的“功劳”,但侠士们动不了大顺朝高祖皇帝啊,陈水炮自然成了头号泄愤对象,他麾下的几十号兄弟上岸不到一个月就全死光光了。
七宝俏脸一寒,冷笑道:“青衣卫奉天子令行走江湖,进得武当山玉虚宫,去得终南山长生殿,上得万丈雨卷楼,却不能靠近你家旗帜三丈?请问你家是皇宫太和殿吗?”
民间所说的太和殿就是皇宫早朝的金銮殿,旁边众人听陈七宝这么一说便纷纷变色退后几丈。
看这陈七宝这气势,要出大事啊。
青衣卫背靠皇帝固然强大,但这世上可不仅仅是一个青衣卫,而且青衣卫之上还有执金使、同知、指挥使三阶,威远镖局当然也有交好的青衣卫,可不是一个陈七宝能随便扣帽子加罪名的。
但方才的杨总管当众呵斥陈七宝不得靠近威远镖局旗帜三丈确实也是诛心之语。
门前气氛凝肃,杨总管全然不将陈七宝扣下的大帽子放在眼里,杀气蒸腾,大有陈七宝再上前一步就悍然出手的架势。
陈七宝面冷如霜,松开瘦马的缰绳,那黄色瘦马嘶鸣一声连连后退。
四周肃静,神色各异地注视着陈七宝。
“你不是我的对手。”七宝右手轻按剑,心如止水语气平静。
“狂妄!”杨总管怒喝,一步踏前,踩裂脚下花岗岩地砖,气势慑人。
磬,七宝拔剑,青芒爆射。
杨总管眼神剧变,一拳轰击,砰然震响,一蓬鲜血飞溅。
杨总管连退三步,右手迅速藏到背后,却怎么也止不住指缝间流淌的鲜血。
拔剑术,不是敌死就是我亡的极端杀人术,汇集所有精气神只求一击。
但七宝使的并非正宗拔剑术,而是青衣卫招牌武学之一的七分剑,没有拔剑术霸道,威力也弱了三分,故名七分剑。
三十二年前,神秘剑客杜龟年凭这一招七分剑与江东剑首两败俱伤,先后斩杀□□六大魔头而名震天下。三十年前,杜龟年手持高祖圣旨和印玺创立汗青阁。
如今年纪轻轻的陈七宝一剑击败七鼎高手杨总管,有杜龟年一剑平剑首的气势啊。
“拿刀来!”杨总管怒喝。
门内忽然走出几人,为首者身材魁梧穿金边锦袍,须发花白脸上有些皱眉,身上却透出一股威严霸气,正是今天七十岁的寿星公江东刀王。
江东有剑凌九重,何来一刀称王?这本是雨卷楼的意气书生嘲笑杨洪鑫不自量力的话,但落在一群箩筐大的字都不认识几个的草莽耳里,他们把这话当疑问句顺口就回答道:“杨洪鑫啊!”便把这嘲笑之语当成是杨洪鑫与江东吴氏并列刀剑双雄的赞美,半点也不影响杨洪鑫在绿林的声望。
杨洪鑫身后走出一个额宽面阔的中年男子,对陈七宝冷哼道:“新人,你来闹事之前可曾调查过苏州城有哪些前辈吗?”
七宝冷漠说道:“我本是来祝寿的,这个大叔却说以我青衣卫的身份也不能靠近什么旗帜三丈,我倒想要看一看这旗帜是否比丹书铁卷还要威严。既然前辈从里面出来,可有答案?”
那阔面男子脸色一红,喝道:“不准你靠近威远镖局旗帜三丈的人是我,与丹书铁卷的威严无关,只关乎你我的威严,我孙开河出身扬州都督府,青衣卫资历十三年,节制你一个新人卓卓有余,立马给我滚,不然我便要你小小陈家万劫不复。”
“你还真节制不了我。”七宝冷笑道:“就算你先做青衣卫一百年,可惜还是与我同阶,你凭什么节制我?想以都督府的力量对付我?我可不认为都统大人是你这样的人头猪脑,我今天还就得进去瞧一瞧,谁敢拦我我就告他大不敬之罪,杀了我最好,杨家全家都要陪葬,来杀我啊!”
说到后面已经是十足的无赖口吻,七宝握剑向前踏步。
“放肆!”孙开河怒喝,身影蹿出一掌击向七宝面门。
“我说了你挡不住我。”七宝手腕一翻,五里亭如大笔泼墨,寒星飞溅。
一阵阵叮当脆响,孙开河被剑芒逼退五步,目露惊容。
陈七宝横眉持剑,冷哼道:“除了青衣卫前辈,你们谁再出手我都不会还手,伤了我或者杀了我,后果自负。”说罢继续拾阶而上。
群雄无不惊讶,这年纪轻轻的白面青衣卫剑法高超直追吴氏匣剑首,可谓天之骄子,汗青阁方面也定然相当重视,谁敢在这众目癸癸之下与他正面冲突?
一直冷眼沉默的刀王杨洪鑫忽然踏前一步说道:“你想要老夫收回当年的话也不难,按江湖规矩走个过场如何?”
陈七宝但觉一股雄浑霸势挡在身前,心中颇为震惊,杨洪鑫不愧是久负盛名的九鼎高手,一身修为不在青衣卫指挥使之下。
而且,这老狐狸也机警得很,立马就猜透了七宝这番闹事的目的,就是要借朝廷这个大靠山逼迫扬刀王收回对陈家的禁制,这江东地区大部分心怀旧朝的人都是以扬刀王马首是瞻的,一旦扬刀王公开“原谅”了陈水炮,那些小鱼小虾也不会更不敢继续为难陈家。
陈七宝十七岁就当上了青衣卫,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扬刀王毫无心理准备,如今再想对付七宝已经晚了。但也不能由得他大闹,于是各退一步给彼此一个台阶。
江湖人说走过一场都是指打架,陈七宝赢了他就收回当年的话,也总好过让七宝去拔了他家的镖旗,况且,威远镖局人才济济,还打不赢你区区陈七宝?
“扬老英雄爽快,那我也不拐弯抹角了,尽管划下道来。”陈七宝退回台阶之下,英姿勃发。
“大当家,小人请战!”手握九环大刀的杨总管大喝道。
扬刀王还未说话,七宝先冷哼道:“就这种货色,十招足已。”
群雄哗然,扬刀王等人的脸色也骤然剧变。
陈七宝方才虽然一剑击退杨总管,但优势也不是特别明显,就算是没有大刀在手的杨总管也可和她缠斗二三十招,更何况是有刀在手的杨总管?扬刀王一生浸淫刀道,威远镖局的刀法岂是寻常?
“就算是匣剑首也不敢说十招击败杨总管吧?这陈七宝好狂妄!”群雄议论纷纷。
“欺人太甚!”杨总管愤怒得像是斗鸡场里得毛发耸立的大公鸡,随时都有可能扑向七宝。
扬刀王重哼一声说道:“准战!”
杨总管当即怒吼着上步撩,一刀刺出,正是杨家刀法中最凶猛的起刀式金龙出洞,誓要一刀刺死七宝。
刀锋金芒耀目气势不凡,七宝却怡然不惧,轻飘飘一剑刺出,“嗤”的一声轻响,众人惊见杨总管骇然而退,右手虎口竟被刺中了一剑。
怎么回事?群雄傻眼,少数看得分明的无不瞳孔一缩,台阶上的扬刀王更是眼神剧变。
陈七宝之前还是十分紧张的,经此一招之后心中大喜便觉得轻松起来,“梦机道士诚不欺我也!”
七宝早在一年前便设想过与威远镖局对峙的情景,拿了汗青阁搜集的部分杨家刀法去请教千竹林的老道士,不半天,老道士便信誓旦旦地说已经破尽杨家刀法,而且还是有内功心法配合之下的杨家刀法。
七宝本来是半信半疑的,但见了赵梦珂那神童之后便已信了八成,如今更是信了九成九。
杨总管可不信,脸上青筋暴跳,雄厚的内家真气澎湃如浪,使得衣衫都鼓荡起来。
“怒杀五关!”杨总管暴喝一声冲向七宝。
七宝心底嗤笑,就喜欢这种出招喊出来的,倒省了她一番辨认。
怒杀五关是威远镖局的招牌绝技,就像七分剑是汗青阁的招牌一样,一招五式,盘步后扫、钳步标刀、转身拖刀、 西牛望月、转身抽撩,本是一气呵成凶猛无比的杀招,但杨总管才使到西牛望月,四下躲闪的陈七宝忽地一剑反击,轻描淡写的一招武当基础剑法池边调鹤,五里亭妙到毫巅地刺中杨总管檀中穴。
杨总管骇然欲绝,身影暴退。
杨总管刀势未尽实则是来不及后退的,七宝只需再轻轻一推,五里亭轻易就能刺穿他的胸膛。
扬刀王眼神剧变一声大喝:“住手!”
陈七宝无声一笑,自怀里拿出一条小手巾来抹去剑尖的一点血迹,冷笑道:“两招!”
群雄失色,不敢相信眼前所见,以为陈七宝和杨总管在演戏呢!
两招败七鼎刀客?匣剑首能吗?
杨总管内息翻腾,檀中穴血流如注,脸上的恐惧还未褪去,脸色苍白如纸。
扬刀王皱眉冷哼道:“传闻汗青阁一直在研究江湖各门各派的武学招式并逐一破解,杨某以前也不太相信,如今看来,汗青阁好大的手笔啊。”
此言一石激起千层浪,群雄哗然,可供六辆马车并行的宽阔大街变得像是被捅破了的马蜂窝一般,嘈杂不堪。
大多数人都是在怒骂汗青阁霸道恶毒,居然连威远镖局的绝招都破解了,那自家的武功招式岂不是被破光了?群雄顿时感觉自己被汗青阁剥光了衣服,浑身尽是要害,内心自然十分恐惧。
汗青阁研究天下各派武学不假,但要说专门去破解人家的招式就言过其实了,毕竟招式是死的人是活的,破解死招式在高手眼里并没有意义,但不妨碍扬刀王等人怀疑汗青阁想要以此培养大批破招将士对付不懂变通的各派弟子,譬如杨总管之流。
杨总管也算是威远镖局精英中的精英,却被十七岁的陈七宝两招杀得信心奔溃,可见那汗青阁的恶毒用心。
陈七宝很乐意他们去揣测汗青阁,汗青阁带给他们的恐惧越深,他们就越忌惮青衣卫,这对陈家也有很大好处。
反正她堂堂正正败了杨总管,杨洪鑫从此不再带头针对陈家,那些个汲汲营营的小势力或者个人才不愿意为了早已覆灭的旧朝得罪青衣卫呢。
南汉覆灭已经三十多年,如今天下大定,犯不着为了恶心一下陈家而丢掉性命。
一边的孙开河几次对杨洪鑫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他也知道此时解释什么都等于白说,江湖人本来就敌视汗青阁,可不是一两句话能解释清楚的。
“扬老英雄,当着诸多豪杰的面,你是不是该说点什么呢?”陈七宝清亮的声音盖过满场怒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