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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19章 泡沫祸患 ...
距今三年前,一九九七年的夏天,在东境小国凯南发生了一起报复性袭击警察家属的恶性事件。
在当地报纸的报导中,由于警官施特凡先生在缉毒的行动中立下功劳,被缉毒的犯罪团伙在施特凡外出期间,闯入施特凡的家中行凶,致其妻子当场死亡,女儿重伤。据说报案的人是施特凡的邻居本森太太,与施特凡太太交好,因受害人三天未出门而产生怀疑并报警。警方曾对该犯罪团伙进行追捕,但犯罪者最终成果逃逸,这是凯南警界的严重失职。
作为被犯罪分子袭击的警察家属,安格尔不是第一个,也绝不是最后一个。这封报导很快就从民众的视线里褪去,被纷纷扰扰的各路新闻所淹没。
像刷新的新闻页面一样,将过期的旧新闻抛到脑后,那可真是真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但对安格尔来说,这么简单的事,她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
…………
………………
那是一切的开端。
视线是模糊不堪的,各种各样的颜色混杂在一起,交织成脏乱又晦暗,满是暗红的血色。大脑是眩晕的,天旋地转,身体却轻得好像能像羽毛一样飘起来。是不是灵魂出窍了呢?孩童恍惚又疑惑地想。杂乱的声音传入了耳朵,男人的威胁、女人悲愤的怒骂,在紧闭了门窗又隔了音的室内,构成令人心焦的回响。传到安格尔脑海中的时候,那只是远在天边,听不清又辨不明的回声。
崩裂的意识如同碎了一地的玻璃残渣,母亲的愤怒在孩子濒死之时到达了极限。
都是假的就好了。
遍地狼藉、迷乱又昏暗的地方,不是家里。血痕斑驳、像是破布娃娃一样的身躯,不是自己的。那个连人类的特征都很难看出来的东西,不是妈妈。
在拒绝着。
走在意志之前,翻卷的皮肉在拒绝着。宛如报废的风箱,气若游丝的呼吸在拒绝着。血管中汩汩涌动的、或是伤口中缓缓渗出的血液在拒绝着。疼痛到极致,忘却了实感的神经在拒绝着。支离破碎的脸颊在拒绝着。失焦的瞳孔在拒绝着。凝成血块的发丝在拒绝着。呼张的每一颗毛孔都在拒绝着。在愤怒、尊严、恐惧接一被无情地撕碎,大脑彷徨在崩溃的边缘,理智拒绝浮出,感官全都麻木。即便如此,女孩仍在全力地拒绝着。
拒绝什么呢?
……不知道,安格尔自己也不知道。只是,心底有个声音在说,不。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以此为下意识的本能,身体保护着大脑的最后一道屏障。
屏障终究被打碎。
唤回孩童神智的,是女人凄厉万分的惨叫,那是撕心裂肺的冗长痛呼,撕裂血管、折断筋骨都不足以比拟。帕特丽夏怎么会这么惨叫?清醒的瞬间,孩童的瞳孔剧烈收缩,血丝遍布的眼睛茫然又惊惧,用矛盾的表情瞪着全身都被束缚住的女人。帕特丽夏的脸上全是血,所有的血都从她面孔上的大洞涌出,宛如喷涌的泉水。
帕特丽夏的眼球,握在血腥又肮脏的手掌上。
瞳孔鲜红艳烈,眼白也染得鲜红艳烈,眼球的背部还连着断裂的眼外肌。
“吵死了!”
粗暴的手段强行偏转了安格尔的视野,她才恍然意识到,刚才的一声,更加凄厉刺耳的尖叫来自于她的喉咙里。与意志无关,泪腺下意识地分泌出泪水,泪液中的盐分渗进伤口,痛觉猛然苏醒,筋与皮之下的痛楚接一剧烈地复苏。
但这已无关紧要了。
安格尔动了起来,她支撑着身体艰难地试图从地面上立起来。骨骼嘎吱嘎吱,发出散架似的闷响,血花一朵一朵地绽放,鲁莽的移动牵连起更难忍的疼痛,全部都在斥责她,竟让身体收到如此粗暴的对待。
这也无关紧要了。
帕特丽夏·施特凡声嘶力竭,空落落的左眼眶里血肉模糊,散出带腥味的热气。独眼女人余下的右眼红艳如血,污秽不堪却目光如炬,无论是□□还是精神都在即将崩断的界限上走着钢丝,眼神却灼热得似乎能燃烧。
然而恶魔的利爪已经高悬。
女孩竭力伸向母亲的手,臂上开裂的伤口如同张合的鱼鳞,再也看不出来原本健康光滑的模样,娇嫩的脸颊在来不及长开之前就被摧毁了。
这种事!随便怎样都好!
帕特丽夏看向安格尔,无声地蠕动嘴唇,说了句什么。女人的嘴里既没有牙齿也没有舌头,发不出声音的母亲静默地说出最后的遗言。
一切都仿佛在定格。
安格尔的瞳孔以兢惧至极、乃至癫狂的程度收缩着,仿佛注视着世界的终焉。
……住手!
……为什么?为什么人可以坏(崩毁)成这个样子呢?
拜托了,谁都好!救救她(那个女人)啊。
——住手。住手。住手啊。
女孩不顾一切地往前。
钝器刺向了女人的眼眶。
女孩被按倒在地上。
血花四溅。
无论是飞溅的血花,还是止不住的泪水,都使得安格尔的视野暗淡又模糊不清。一切像是幻觉,直到微小又浑圆,还留有体温余热的球体滚到脚边,安格尔无比清晰又深刻地察觉到,有什么东西彻底地崩塌了。
不成声的叫喊尚在胸腔中徘徊,颅骨脆弱得似乎要崩裂,她眼前一晃,濒临破灭的意志归于黑暗。
……
…………
………………
如果一切没有发生,安格尔的生活该是什么样子?
日常本该是一成不变的。如果事态不曾变化,那么,在接下来的近十年,她也会如此循环往复地过着平淡而又安宁的日子吧。
卡着死线起床,手忙脚乱地去上学,开始上课了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忘记拿书本。然后,在好不容易挨到放学后,甩下书包,在海边一边玩水一边等妈妈下班。回家后,就在帕特丽夏催促她赶快写作业的斥责声中,大口大口扒着晚饭,感叹一下今天也要过完了。
她们也许会拌几句嘴,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她会撕得满脸通红,而帕特丽夏却像没事人似的轻蔑地反驳回来,可过不了一个晚上,她们又很快地和好,好像啥都没发生过。也许莱兹不用出警早早地回来,他会给母女两人一人一个拥抱,然后吹牛似的夸张地向女儿讲述他的个人英雄传。
曾是安格尔童年时的一天,和所有普通的小女孩的一天并没有什么差别。
一时间记忆的影像模糊了,倏忽间闪过了很多东西。许多发生过的事,还有希望发生的事,一股脑地往脑海的深处涌来,如同快进的走马灯。
梦境快要结束的时候,泛着白花的视野转亮,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蓝。
哗啦——哗啦——
那是,海浪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像是在洗刷残留的鲜血那般。
在无数次等待帕特丽夏上岸的时间里,安格尔聆听过这声音无数次,潮水拍岸的声响就如同烙印在灵魂深处那般清晰。就算闭上眼睛,就算捂住耳朵,就算那海水早就触不可及——只要伸出手,就仿佛还能轻易地触到海水的冰凉,任天鹅绒般轻柔的风儿拂过脸颊。
并没有和任何人说过。安格尔喜欢这里的景色。
等待帕特丽夏下班的过程总是令人心焦的,因为妈妈是海女,安格尔总是待在帕特丽夏工作的海边,远远地看着她不断地上浮又下潜,周而复始。奇怪的是,那个时候并没有考虑过要到别的地方去玩耍,明明一直对深海怀着莫名的畏惧,甚至一直担心着在海里采摘的帕特丽夏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可是,安格尔从来没想过要移开视线。
只要凝望着携着云霞的天穹与遥远的苍蓝环抱连成的那一线,不知为何就能平静下来。
比白开水还要平淡,比空气还要乏味,却怀念得叫人落泪。
直到失去之后才明白过来它有多可贵。
直到她都不在了才意识到她有多重要。
如果,能早点意识到该有多好。
——可是这些都不会回来了。不管过去有多么美、多么好,不管到底有多么渴望,安格尔所爱着的东西都不会回来了。那个急躁又任性的女孩在令人难过的事故里死去了,留下的是深入骨髓的清醒与深海般汹涌的悲伤。越是怀念,就越是心酸。
梦境的须臾之间,安格尔却忽然的清醒,从未如此清醒,甚至于冷酷地意识到——这一次,帕特丽夏不会从海里浮起来了。
……一定不会。
“真▋▋▋▋”
某个女人在她耳边低语。
听到了绝不该响起的声音,她猛地回过头。在回头的刹那,心慌的感觉充斥着整个胸膛,她所背对的海岸被一片黯然的漆黑所取代,深黯得令人心悸。惊慌地转身,再环视的时候四周没有一丝光亮,就如同她那双彻底失去了视力后的眼睛。
她浑浑噩噩地想,她知道她这是在做梦,即使意识到这一点也醒不过来。该死的梦。
“……▋这是什么……▋▋▋马上就能▋▋▋▋”
耳朵所捕捉到的音节全部都暧昧不清,像是信号不良的收音机。眼前太过黑暗了,安格尔不知道女人是什么表情,可根据她的经验来看,那家伙大概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冷漠嘴脸吧。
“太狡猾了啊……你……”安格尔的声音哽咽了,“明明在那之后……再也不会见到你了才对……
——“妈妈……!”
“………………”在安格尔颤声叫出了这个久违的称呼后,帕特丽夏——或者说安格尔梦中的帕特丽夏沉默了下来。
这真是太不公平了,安格尔想。莱兹甚至都可以在梦里见到她,而自从她死后,安格尔从未梦见过她一次。有时候安格尔觉得自己快要忘记她了,就会看着自己的倒影——和母亲长得越来越像的自己的脸。
冰凉的手指触到了脸颊,替自己抹去了不知何时涌出了泪珠,明知道是在梦中,可那冰凉的触感却如此清晰。安格尔伸手去抓那手指,却只在黑暗中抓到一缕轻烟。
“▋别哭……更别▋▋▋为了我哭▋▋”帕特丽夏收起了故作的讥诮,俯在安格尔耳边吐出的杂音一般的话语竟是生前难得一见的柔和,“我可不想▋▋看你哭丑的脸▋▋▋”
“才、才不是为了你呢……”嗓子干涩得厉害,声音竟不知不觉这么哽咽了。然而安格尔看不到,她不知道正在与她对话的那个人究竟是什么姿态。
雾气环绕着她,明明是不可视的东西,却意外的并不使人感到冷意,仿佛是那个女人的双臂环着她,弯下腰来抱着她一样。
“……虽然▋▋▋▋▋▋可我▋还是得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稍稍带着嘲讽的笑意,以母亲的身份死去的女人用温柔的语气传达着破碎的音节。“不过▋▋要到这里来▋▋▋还早了一百年▋▋”
不等安格尔努力听得真切,她便被女人猛然以难以反抗的庞大力量给远远地推开,失重感传来的刹那,她下意识地惊呼。
“如果▋▋▋▋那就▋▋▋▋▋▋”
意识混乱了起来,模糊不明得像是通过了一道冗长而黑暗的隧道。遗憾,难以用语言形容的遗憾,从梦境的尽头延续到了梦醒的时分,一直到安格尔蓦地从床榻上坐起的那一刻。
——“我想你了……”
这句话,还没来得及说。
安格尔的黑历史就是这样了。
在歹徒的报复中麻麻暴露了绯之眼,想也知道等待母女俩的后果是什么吧。
安格尔身上的伤全部都治好了,没有一点疤痕,只除了眼睛。
因为无论如何也转化不成绯之眼,歹徒中的一位念能力者在暴怒下封印了安格尔的视力,眼球本身没有问题。而这名念能力者在莱兹的追杀过程中自杀而亡,所以封印就变成了诅咒,哪怕换眼球也没用了。
不过安格尔也没想过治眼睛,一直留着失明的绯之眼,对她而言是永远的纪念。
唉,想到要写,安格尔如何面对瓦妮莎那张脸——一看就是她外婆的脸,连我也觉得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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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19章 泡沫祸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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