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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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急不徐地啜了一口茶，听这说书先生把那惊堂木一拍：
“话说这前朝旧事，风华烟云，白云苍狗，悠悠而过。且说那天子的宝座传到了圣帝一朝，好一派圣世气象！”
说书先生低头品了一口茶水润喉，却听得底下人群中“嗡嗡”地响起一片议论声。
——常来坐茶馆，有一件事切不可不知。
——哦？何事呀？
他不由得也竖了竖耳朵要听个仔细。
——这说书先生，可是个极有文化的读书人。
——哎，这我知道。
——这读书人呀，可最能生事儿。
——哎，这我也知道。
——所以呀，‘茶馆说书，莫谈国事’，这规矩你懂吧？
——哎，晓得个。
——这规矩就是说呀，这说书先生可说不得咱国朝的事儿。
——哎，这个是自然。
——可咱皇皇国朝的事儿，怎能让咱不关心哪？像说书先生这等读书人，就更是喉咙痒痒总想说上几句咯。
——哎，那也是。
——所以哪，你且听他这个起头儿，（作抑扬顿挫状）‘前朝旧事，风华烟云，白云苍狗，悠悠而过’，这八个字一过耳，你就得知道……
——十六个字。
——嗯？你说什么？
——我说，那是十六个字！
——嗯？嗯……（尴尬地停顿片刻）哼，总之哪，这四四一十六（掐指一算）……对，十六个字一过耳，你就得知道，这说书先生啊，不是在讲前朝旧事！
——哦？不是？
——他呀，是在以前朝名讳，说当朝国事哪！
——啊？真的？那可得好好听听京城里可有什么大事体发生！
——嘘，噤声！（声音变得又细又轻）你瞧那边戴黑斗笠穿黑棉袍的那位小哥儿……说不好可是朝廷里来的监御史哪……
戴黑斗笠穿黑棉袍——说我呢？监御史？
他的眉毛微微抽动了一下，斗笠下的唇瓣扯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对了，这一分心打岔，那说书先生讲哪儿了？
扇子“唰”地一下被潇洒地打开，说书先生唾沫横飞：
“可怜那正直的皇太子，就这样被圣帝猜忌枉死！圣帝直到年华渐老，膝边无人，才发现当年皇太子实是被朝廷派系争斗连累而死，追悔莫及哪！”
这说书的是在讲本朝的先祖皇帝武宗么？没想到他连自己最正直的儿子都猜忌……
喂喂喂，别走神！你看你看，又漏听了一段吧——
“列位看官有所不知，这皇太子枉死，皇次子却是少年夭逝。皇三子庄王爷手握兵权，功高直可震主，但若论其为人，却是笑面弥勒一尊，在朝中很有人缘哪。那皇四子、皇五子，则皆是无欲无求、潇洒翩翩的贵公子。没想到呵没想到，这圣帝大行之前，依旧把皇位传于文弱善良的皇四子，是为——文帝。”
说书先生又喝了一口茶水。四面的人都已听得入神：这“文帝”，不正暗指本朝先帝睿宗么！睿宗排行第四，是众皇子中最显文弱、对父皇最没有威胁的皇子，反而得受父皇器重，荣登大宝。而那“皇三子庄王爷”，显然是暗指当朝的皇三伯祈亲王了！谁不知他军功赫赫，掌控半壁朝廷，为人又是谦和之至，是以，其“好人”之美名与“伪善”之恶名，兼具一身……
“啪！！！”
惊堂木重重一拍，说书先生眉飞色舞，渐入高潮：
“哀哀复唉唉，可悲复可叹！这文帝身子骨儿一直欠佳，偏又是个少年风流的多情种子——君临数载，欢宠无边，却是一朝驾崩！文帝皇后早逝，只留下独子一人，年幼，即帝位，是为幼帝。且说这幼帝年弱，却由先帝最为宠爱的杨贵妃即太后位，与三皇伯庄王爷、五皇叔柔王爷，共同辅政。哀哉哀哉！小皇帝从此成了傀儡皇帝，终日惟寄情于诗词书画之中尔。”
说书先生说到此处，已是摇头摆手兼长叹。诸位听众一片默然，心下均是在想：呜呼，原来当朝天子、年号祥佑的，竟是个傀儡皇帝！难怪三年前当今天子即位之时，北方荼爵汗国的铁骑悍然来犯，原来是欺我主幼势弱啊。
“诸位，花开二朵，且容我各表一支。话说这前朝边境，异族林立，强敌环伺！西，有白虎汗国；北，有玄武汗国；东，有青龙族联盟。前朝擅于怀柔，故而每朝皆以公主和亲，下嫁于诸汗国。然，这北方玄武汗国，自恃水草丰美，兵强马壮，杀我公主，与我反目！因而，这前朝的北方边境，素来小乱不断，大战频生哪！”
众人听得频频点头：当今国朝之西，有图泊汗国，国朝已不知下嫁了多少位如花似玉的年轻公主前去那鸟不拉屎的荒漠中了。国朝之北，有荼爵汗国，与我帝国素来不睦，常常南下骚扰北方边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而国朝之东北，则有世里族八部联盟，仿如墙头之草，时而倒向荼爵汗国效力，时而又归顺我朝服从教化。这北方边境，怎一个乱字了得！
“且说这三年之前……哎，咳咳，”说书先生一面摇头晃脑地沉醉在自己的故事当中，一面捧起茶碗轻啜，忽然却发现口舌之下犯了“勿谈国事”的忌讳，慌得茶水直呛，一张老脸霎时通红。他用那小眯缝眼暗暗环视茶馆一圈，见无人听出异样，才安心把茶碗放下，继续说道：
“咳咳，老夫是说，这前朝之时，天佐元年，北方玄武汗国欺我幼帝年弱，发兵南侵！这前朝可也不是吃素的，庄王爷、柔王爷二人联手，一人在前挥麾领兵，一人在后策动粮草，更有年纪轻轻、骁勇善战的大将秦叔宝，铠甲闪闪，威风凛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呵——呵——呵——，如此这般，大叫三声，气壮山河，尽退荼爵百万兵！！！”
“好！”
“要得！”
“杀他奶奶个熊！！！”
眼看底下果不其然响起一片喝彩声，说书先生得意地抿了抿小胡子。嘿嘿，嘿嘿，说得好吧！拿钱来拿钱来——
早有茶馆小二，手持粗陶大碗，在茶座之间殷勤穿梭。诸位茶客会意，各式铜板便“叮咚、叮咚”地往碗里掉，脆生生的撞击声把说书先生听得个心花怒放。
钱来钱来！说书先生心中大念“钱兮飞来咒”，并且暗暗决定，若今次收入尽得三大陶碗，就在结尾讲个京师传来的劲爆猛料，最新新闻！
铜板撞击的声音终于停止，茶馆小二为说书先生续了一道新茶。注视着茶碗上那袅袅上升的热气半晌（其实是注视着那满满三大碗铜钱），说书先生清了清嗓子，缓缓说道：
“诸位，秦叔宝大败荼爵，载胜而归，前朝自是举国欢庆。新年甫过，北方边境又传喜讯，却是那墙头之草，青龙族联盟，亲眼所见我□□神兵天威，心生赞叹，上表天子，诚愿归顺我国，永享汉仪！我前朝天子，泱泱大度，前嫌不咎，愿为盟好，特赐那青龙族联盟首领以王旗一面，军鼓一座，御印一枚，以为结盟印信。”
说书先生的语声渐渐放沉放缓，众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重点来了，重点来了！你听——
“且不说这王旗御印，自是象征王权。这军鼓，诸位有所不知吧，却不是一座，而是一对儿。这就好比古时调动军队的兵符印信，必成一对；如若两鼓相遇，即为两军合盟，共同出兵之意！可叹这天佐四年，秋时肃飒，白虎主杀——”
“咚、咚、咚、咚……”一时间茶馆里静得能听见众人悬在半空的心跳之声！说书先生语调急转高昂：
“掌管在皇城符节台的军鼓，不翼而飞！！！”
“吓！！！”众人一起向后倒抽了一口凉气！说书先生却不停顿：
“这日大朝，监御史上奏，北方驿站上截获可疑书信一封，随信香囊一个——”
“吓！！！”又一口凉气！
“诸位看官道是如何？竟是那丢失的符节台军鼓，和一封请求联合出兵南下勤王的密函！”
“咝咝……”凉气已经得从打着寒战的齿缝当中逸出了。
有性急之人不禁开口相问：“有人意欲借世里族之兵谋反？！那密函是何人所发？”
“还有何人？”说书先生拿眼瞟着问话的那人，悠悠地道，“掌管符节台兵符印信、掌管北方百万雄兵、掌管朝中半壁江山、本可以顺位取得帝位的，还有何人？”
“啊——祈——祈——”
“其实正是庄王爷嘛！”说书先生快嘴截下众人待说未说的话。开什么玩笑，别忘记咱们这是在讲前朝国事！他喝了一口热茶，续道：
“朝堂上核对笔迹，那密函出自庄王爷的手笔没错儿！天威振振，庄王爷辩无可辩，立时被五花大绑，押入宗正处大牢！少年天子处变不惊，宣告众臣，择日亲审此案！”
趁众人还沉浸在惊愕之中一脸呆相，说书先生把惊堂木蓦地一拍！
“始末究竟，敬请听下回分解！明日相约，老地方，老茶馆，不见不散！”
人走。茶凉。
他修长的手指端着茶碗，双目凝视着早已沉底的茶叶。
半掩的茶馆木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白色的身影缓缓步入。
他抬头。眼前分明是个女游侠，一袭白衣。
他低眉轻笑：“明明就是扔到人堆里毫不起眼的女人家，做什么装潇洒穿身白衣，唯恐江湖上没人认出她？”
白衣女侠朝他走近，一张平凡的脸上波澜不兴。走到茶桌前，她才淡淡地道：
“是你。”
他把头上的黑斗笠向上推了推，露出那双招牌桃花眼：
“是我。”
不忘附赠一个招牌奸诈微笑。
“忙吗？”白衣女子冷漠的神情丝毫未变，惜字如金地吐出两个字。
“有事？”他挑眉。
“有事。”白衣女子重复。
“好。请。”他微笑，懒洋洋地从茶座里站起来，好像全身的骨头重逾千斤。
白衣女子仿佛很淡很淡地笑了笑，又仿佛丝毫未曾笑过。
她转身，带头往外走去，没有再回头看他一眼。
他拖着自己的身子跟在她身后。
黑斗笠下的桃花眼里闪烁着沉思的光。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二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