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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九〇 ...


  •   狂风卷动檐下风灯,白晃晃的灯光映照出李蒙狼狈苍白的脸色。
      守卫递还他的令牌,恭敬地行了个礼,让李蒙进去,曲临寒紧紧跟在李蒙身后。
      “现在怎么办?”曲临寒压低声音问,不敢抬头,生怕被人认出。
      这里是皇宫后门,曲临寒没来过,只得跟紧李蒙。一路上李蒙都没说话,偏偏曲临寒吵闹得不行,李蒙不耐烦地皱着眉头,“别说话。”
      曲临寒憋了一口气在胸口,不再作声。

      穿过层叠回廊,鳞次栉比的宫室在薄薄一层瓦蓝色晨光中显现出巍峨轮廓。
      李蒙带着曲临寒,闪进一座阁楼,从这里望去,视野极好,能将图力所住的寝殿一览无余。上次和赵洛懿来,就在这里,两人撞破了图力和青奴欢好。
      那一方曾经框住二人亲密之景的窗户此刻紧紧闭着,还亮着灯。
      恰是五更时分,天边有蒙蒙亮色,但是雨天,天色朦胧,至少个把时辰之内,不会大亮。
      李蒙收回视线,握剑的手紧了紧。
      曲临寒一把拽住要跃出去的李蒙,瞪眼道:“做什么?”
      “过去看看。”李蒙道,“要是顺利,图力应该已经被制住了。”
      “到底怎么回事?”曲临寒眉头紧锁,“别忘了,我们在一艘船上。”
      李蒙眼神动了动,不太自在地解释道:“长老殿馨娘是我们的人,原计划会在矿场炸出几个出口,但不能做得太明显,只能先解救一小部分人,余下的还要留在南湄。馨娘也会留下,把事情推在逃走的师父和我身上就行了。码头是打点好的,不会有人知道安南大王派来的船,跑掉的奴隶不会太多,也怀疑不到那边去。你也看见了,逃出来的人实在太多,南湄国君和安南大王必然会撕破脸。现在不知道怎么回事。”  李蒙轻轻喘气,停顿片刻,时不时朝下看一眼,那边屋子没动静。
      “我猜,师父搭上了宿妫,他也是长老殿的人,或许还不止。炸死所有奴隶是源西泉的意思,源西泉是长老殿的头。说明长老殿人心不齐,自己人内部还有分歧。今日图力不会出现在祭典上,南湄人信奉的蛇神,会在祭典上暴毙,南湄必将大乱。仪式在长老殿进行,馨娘做内应,还有我不知道的内线,只要图力不出现,师父就能逃出来。”李蒙一边说,一边整理思绪,不安道:“那晚师父发现有内鬼,恐怕,改了主意,馨娘是要留下的,国君一直吃师父给的丹药,至多活到明年春季,到时候这些奴隶就没用了,需要馨娘在南湄斡旋,才能把人放出去。”
      “现在这么多人跑了,师父还能脱身?安南大王还能脱身?”曲临寒嗓子发干,咽了口口水,“放跑奴隶和杀死蛇神逃跑,不是互相扯后腿吗?”
      李蒙脑子里仿佛挨了一记棒槌。
      原本不能把人全放走,正是本着能救一些就先救一些,但不能妨害到整个大局,不能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又不能惹怒国君。动静小点,事发也慢些,这样跑路容易点。
      现在奴隶都跑了,不追责是不可能的,很快源西泉就会知道矿场都完蛋了,国君也会知道。那祭典还会如期举行吗?要是不举行,源西泉会怎么安排?国君又会怎么反应?

      “怎么了?”曲临寒扯了下李蒙的袍袖。
      李蒙半天没有说话,倏然浑身一颤,一个漂亮地翻身跃出栏杆,飞踏出去,在对面梁上打了个圈儿,攀上这边栏杆,回头看了一眼曲临寒,曲临寒也打算跳过来,李蒙连忙对他摆手,示意他就在那边等。
      不知道赵洛懿有没有得到奴隶都被放了的消息,自己能看出的问题,李蒙相信赵洛懿也能看出,也许计划有变的不是赵洛懿。如果这么大一件事戳穿了,赵洛懿就算不想留在南湄,也会被逼到和安南大王上同一条船,只能破釜沉舟干掉国君。到时候即便是国君不追责,他也会怀疑,一旦怀疑到长老殿头上,连源西泉都无力自保,就看谁动手的速度快了,先下手的人才能活下来。

      曲临寒张嘴好像有话说,李蒙已经贴到窗户上,小心翼翼地在窗户上戳出个洞,右眼紧贴上去。
      还没贴上去时,就有一股腥膻气钻进李蒙鼻子里,有血味,还有一股甜腻的香味,让李蒙觉得很熟悉。
      六折屏风的边缘,一只苍白的脚静静搭在地上。
      李蒙瞳孔紧缩,换了个方向,从另一扇窗先是推开一条缝,紧接着看清了躺在地上那人的脸——
      李蒙撤身飞出,冲曲临寒打了个手势,师兄弟两人跃下地。
      一室冷清,曲临寒只往地上扫了一眼,就尴尬得只想在外面等候。
      李蒙压低声音朝曲临寒道:“扶他起来啊,这么重,我一个人不成。”
      曲临寒难以置信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不忍卒读地拿一只手遮自己的左眼,终于破罐子破摔,和李蒙一个抬头一个抬脚。
      把人抬到榻上,李蒙割开青奴手腕上的带子,像是牛筋,登时嘴角抽搐,像拿了什么脏东西似的扔在一边。
      “打点热水来。”李蒙一边揉青奴的手腕,一边抖开被子把他上半身裹住,检视腿上的伤痕。
      本来以为人没气了,李蒙还惊了一瞬,走近一沾青奴的身体,滚烫的体温打消了李蒙的疑虑。

      给青奴擦干净手脚,李蒙拧干热帕子敷在他膝上青紫的淤痕上,一边分出手来掐青奴的人中。
      青奴晃了晃脑袋,人没醒,把李蒙的手甩出去。
      “他病得不轻。”曲临寒大不自在地说,眼神不知道往哪儿放,床上不少不明痕迹,曲临寒都不敢坐下,尴尬地立在一旁。
      薄玉一样的眼皮轻跳了一下,李蒙看得真真儿的,看也不看,随手把帕子丢进铜盆。
      “现在怎么办?这里是哪里,他怎么在这儿?”曲临寒问。
      李蒙目不转睛地盯着脸色失血的青奴,手探入被中,手指刮擦青奴的腋下,没反应。李蒙嘴角不悦地撇了撇,没说话,也没时间了,忽然在榻上站起。
      曲临寒吓了一跳,紧接着眼珠子都快瞪出来地看着李蒙坐到青奴身上,张大嘴艰难吞咽,“师弟,你、你这要做什么?”
      李蒙一手捏住青奴的鼻子,一手握死他的嘴。
      不消得片刻,青奴猛然坐起,李蒙猝不及防脑袋被撞了个正着。
      青奴委屈地低叫了一声。
      李蒙被他气得半死,坐在他肚子上不起身,怒目而视:“为什么装昏?”
      “奴不是不想惹爷不高兴吗?”青奴讨好地笑了笑,伸手去扯李蒙的腰带。
      李蒙连忙翻身下来,曲临寒一只手遮着眼没脸看。

      李蒙扯直袍子,蹙眉道:“图力呢?”
      “去祭典了呀。”青奴一手支着颐,本就未系的宽袍大敞,平坦的胸膛上斑斑印记犹在,懒怠地打了个呵欠。
      “我师父呢?”李蒙又问。
      青奴无辜地眨巴眨巴眼,耸了耸肩:“这就不是奴能管得着的了,该奴办的事,已经都办完了。不出意外,他也该去祭典了。”
      “你不是来杀图力的吗?”半晌,李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难以置信地问。
      “我杀不了他。”青奴坐起身,随手拉过袍子遮住胸膛,笑了笑,神情中略带了一丝懒洋洋的妩媚,“这也不是你现在该出现的地方,你不是应该已经在安南大王的船上了吗?”

      李蒙呼吸急促地目不转睛注视青奴片刻,忽然感到手臂有点脱力,他的手掌攥成拳头。一拳猛然击落在榻上,青奴仍是笑容满面,调侃道:“谁也不能插手,你和我,都不能。”
      李蒙眼珠动了动,嗓音沙哑:“你和图力……”
      “他们之间的恩怨,谁也没办法插手,要是你想帮他的忙,就在这里坐着,陪我喝上一坛贡酒。”青奴看了一眼窗外,“天就快亮了,我看中的男人答应我,午时前能了结。”
      “疯子。”曲临寒沉声道,拉住李蒙袍袖,把人扯起来,边带着李蒙朝外走,边说:“不用听他的,祭典在长老殿举行,所有人都会过去,我们去长老殿就能找到人。”
      拐过楼梯,下楼时李蒙忽然站住了。
      曲临寒莫名其妙,扯了两下,李蒙纹丝不动,呆呆站着。
      李蒙神情忽然清醒过来,向曲临寒道:“不去长老殿。”
      “你别被他骗了!”曲临寒怒吼道。
      李蒙抿着唇,良久,脸上表情既难过又欣慰,继而莞尔:“我们俩去了,就是两条后腿。就在这里等,我还有事问他。”
      李蒙上了楼,曲临寒在楼梯上站了一会儿,发出一声无奈的低吼,蹬蹬蹬使劲踏着楼板跟上去。

      随着天光渐渐明亮,雨势减小,雷声也没那么频繁。
      “一开始就是图力派你来接近我的?”李蒙看着青奴,青奴难得端正地坐好了,视线掠过李蒙,凝视着大敞的门,门中是一道朱红栏杆,一树密密匝匝的枝叶,雨水把叶子冲刷得脆亮,随鸟儿从中穿过,碰落水珠,一颗接一颗,摔碎在地。
      “不算是。”青奴笑看着李蒙,那眼神像是看个小孩,又像在怀念什么,“是你找到的我,而不是我找到你。”
      李蒙想了想,第一次见青奴,是曲临寒要风流一把,他只是个顺带,青奴怎么算得到他们会正好来,又怎么那么巧第一次被带到他面前的倌儿就是青奴。不过这也太巧了,李蒙将信将疑地皱了皱眉,这个先放放。
      “你究竟是什么人?我师父说你是用剑的高手,你也是江湖中人,我探过你现在确实没有内力,你中了什么巫蛊吗?”李蒙又问。
      笑意从青奴嘴角消失,他摸了摸自己的手指,瘦长的手指上,指腹硬邦邦的。
      “是啊,大概真中了什么蛊罢。”青奴叹了口气。
      李蒙的问题再次落空,像打在棉花上一样,尴尬的沉默中,李蒙忽然抬头,“师兄,别走了!”
      曲临寒一直烦躁地在屋里走来走去,听见这话,到李蒙旁边盘腿坐下,端起一碗酒就喝。曲临寒显得很是烦闷,一碗喝完,又满上一碗。
      “你说图力的罩门,是什么?”李蒙问,“反正今日会有了结,现在你告诉我也没关系。”
      青奴只是笑,直到李蒙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才端起一碗酒,一口喝干,酒液顺着白润精致的喉结滑下,直入领中,滑过一道突兀的掐痕。
      李蒙这才注意到,对方脖子被人大力掐过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痕迹,行凶之人,极可能就是图力。
      喝过了酒的嘴唇红润得诱人,青奴背手一擦嘴,嘴角挂着懒洋洋的笑,“图力为人,阴险狡诈、多疑诡谲、喜怒无常、杀人如麻。心肠歹毒之人往往没有什么罩门,因为他们什么都不怕,他练武的罩门我已经告诉了你师父,即便告诉他,他也未必就拿得住。不过——”青奴笑着,眉峰中却暗含一丝痛楚,“总不能白骗你。”青奴伸手轻轻拍李蒙的脸,没等李蒙侧过头躲,他就收回手,打了个酒嗝,吁出一口气,望着房梁低声道:“要是你师父对付不了他,你们俩就绑我去,让他放行。他要是不肯,你们就杀了我,咱们不玩儿假的,假的没意思。就动真刀子,如何?”
      那双多情的眼眸中,倏然掠过的一丝疯狂,让李蒙有点于心不忍。
      但这不是骗人的理由啊!
      李蒙腾地站起身,朝曲临寒吼道:“绑人!”
      青奴一愣,握着酒碗的手一挥,“不是现在!”
      “就是现在!现在绑!师兄!”李蒙不给青奴再啰嗦的机会,和曲临寒一对视,俩人扑上去按住青奴,李蒙在身上摸了半天,没东西绑人,眼神乱窜,朝曲临寒吩咐:“按好了!”

      李蒙把刚才割断的牛筋绳捡起来一看,都还能用,二话不说把青奴的手绑在一起。曲临寒去开门,李蒙推着青奴往外走,边走边在他耳边低声道:“你不是想赌吗?那就别怂。”
      垂头丧气的青奴浑身一凛,挺直了背脊,被李蒙推着往外走,曲临寒则在前面开道。
      这时李蒙算发现了,图力住的地方一个人都没有了,内宫的守卫也几乎都被抽调走,就剩宫门口的空壳子。
      李蒙让曲临寒牵着青奴,为了防止他乱叫,从寝殿出来时顺手塞了个核桃在他嘴里。

      就在离开寝殿的前一刻,角落里闪过一道鬼鬼祟祟的人影,李蒙手起剑落,一团青影滚了出来,牵扯出一地金银珠宝。
      那人连忙拜倒作揖,左手还紧紧抓着一只皮箱。
      “哈尔?”李蒙一脚踹开皮箱,满满一箱银子,还带了两瓶药。
      “这怎么回事?!”李蒙厉声喝问,浑身都在发冷,这个他最信任的宫侍现在要跑路,没事他跑什么路,显然已经得了什么风声。
      哈尔惊慌失措地连忙磕头,哆哆嗦嗦地用南湄语说:“蛇神保佑,蛇神佑我全族,杀死外族,杀死大秦猪狗……”
      那副做低伏小的模样,绝看不出一丝恶毒的诅咒。哈尔抬起头,镇定道:“奴才打扫寝殿,大祭司大人命奴才将财物归置一下。”
      哈尔话音刚落,当胸就挨了一脚,李蒙气得话也说不出来,提起哈尔的衣领,用生硬的南湄话问:“你是图力的人?”
      哈尔当即色变,浑身发抖,李蒙松手后,他也站不稳,烂泥一般瘫在地上,却不求饶。
      李蒙再要说话。
      哈尔突然暴起,手中寒光一闪,那点身手,落在李蒙眼里,就像慢动作一样,轻而易举就握住了哈尔的手腕别在他身后,再将人向下压去,膝盖顶住哈尔背心,另一手剑架上哈尔脖颈。
      李蒙再想问话,只觉手中剑割入肉中的沉势,血腥味黏黏糊糊。哈尔喉中只发出一声微弱的痛叫,倒在李蒙鞋面上。
      安安静静死去的宫侍,枕着一地珍珠入眠。
      李蒙半天没能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杀了一个人。
      曲临寒靴尖踹开哈尔的头,一哂:“在南湄人眼里,咱们也是非我族类,他恨大秦人,不是恨你我。”
      李蒙清醒过来,归剑入鞘,把尸体搬进花丛中,随便用树枝遮盖住。回到宫殿取出三顶斗篷,让曲临寒穿上,也给青奴穿了一件,拉起兜帽,各自把脸遮住,朝着宫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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