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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六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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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脚赵洛懿离开,哈尔带人伺候着李蒙洗漱,穿戴齐整,李蒙屏退左右,想了想,伏案在窗前敞亮之处,展开徐硕之写的那字条。
徐硕之写得一手好字,笔锋清瘦,然则墨迹不饱不渴,显然不会是昨日在大殿里写的,大殿上没有笔墨,就算写也只能用方便携带的炭条。
看来徐硕之来找自己,不会是偶然灵光一闪,多半近段时日以来,徐硕之一直在查赵洛懿。
李蒙标注出了地点,一共八个地方,其中一地在城内,从图上看,八个地点分布在八个方向,几乎包围着大都城,而城内的地点,直接标了个“狱”字。
李蒙自己看了会儿,不太明白,将软羊皮地图叠起收于袖中,纸条则折起来放在荷包里,大摇大摆走出,问过宫侍鱼亦他们住的地方,便溜溜达达地边赏花边转过去。
大祭司所住的宫殿不小,那晚安巴拉的儿子来,李蒙才发觉,这南湄皇帝住的地方,也称得上是“千门万户”,阊阖之地,紫气东来,自是别有一股威严。
这威严最显而易见的,便是静谧。
“鱼亦大哥、贡江大哥……廖柳大哥……”
“你去不去?不去你信不信老子先料理倒你,再扛了你去?”争吵声隐约自房内传出。
李蒙循声而去,尚未及门前,陡然间一道黑影以极快的速度照着脸就砸来,李蒙反应灵敏地侧了侧头,扭头见个砚台砸在庭前树上,墨汁泼得树干上淅淅沥沥都是。
“别吵了嘛,鱼亦你也是,廖柳不乐意,你就别瞎管闲事,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一扇门开,内里冲出个怒气冲冲的人,那人一见李蒙,愣了片刻。
“站住!今日你要敢出去,咱们兄弟没得做,割袍断义!”身后又冲出一人。
先冲出的廖柳半张脸上是斑驳墨汁,半张脸涨得通红,霍然止步,浑身气得直是发抖,眼圈通红,站定之后,得意洋洋的声音自屋内传出。
“说了都听哥哥安排,赵兄有此门路,你又何必与他客气,不当大家自己人。白久英乃是南湄神人,现住在宫里,银子都是那倒霉国君出的,合着随得弟兄们使,将来你要再找这么好的机会,除非是踩了狗屎。”鱼亦愈发得意忘形起来,出门来把手往廖柳胳膊上一搭,轻拽着他手臂晃了晃,还没来得及说话。
电光火石之间,廖柳顿时变了脸色,他手落在鱼亦手背上,几乎是握着鱼亦的手,只听“刺啦”一声,青布袍袖应声而断,廖柳举手在鱼亦面前扬了扬,伸手一挥,半幅袍袖软趴趴委顿在地,廖柳头也不回,疾走两步,一手撑住廊下坐凳,跃出回廊,足下疾点,只不过片刻间,竟让人看得眼花,速度之快,李蒙都自叹弗如。
“咳咳……”
咳嗽声令鱼亦回过神来,看是李蒙,鱼亦没搭理他,捡起廖柳的袖子,眉峰蹙了蹙,略侧头,似乎十分不解,素来爱开玩笑爱说人的鱼亦一时间竟然有三分难言的尴尬狼狈。
门口贡江一把沿着宽阔头顶搓了一个整圈儿,憨厚地笑:“李小兄弟来了,进来坐。”
谷旭在旁擦拭一柄黑沉沉的大刀,上有一串金环。李蒙挨在谷旭旁边端来个凳儿坐,手指把金环拨得叮当作声。
“鱼亦大哥,你和廖柳大哥吵架了?”李蒙硬着头皮问。
“嘘——”贡江冲李蒙竖起一根胖得皮肤起圈的手指,他眉毛弯弯,眉梢长至眼尾,和煦地笑笑:“李小兄弟来,是有什么事罢?”
“哦,这个。”李蒙摸出标注好的羊皮地图,在桌上铺平,分别看谷旭和鱼亦,咳嗽两声,道:“师父叫我来问问众位,地图上所示的地点,不知道你们是否熟悉。”
鱼亦仍抓着那块布,坐在门檐底下,呆望着天井。
谷旭把大刀靠立在墙角,拍了拍手走来,现在六月天,他却戴着一双皮手套,手套略显破旧,左手食指与右手除拇指外四根指头指腹处皆破出了洞。
“矿井。”半晌,谷旭作出结论。
一旁坐着的鱼亦腾地起身,疾风迅雷般朝门外冲去。
李蒙看了看贡江。
贡江鼓了鼓眼睛,翻出嘴皮噗噜噜吐了会儿口水。
“……”李蒙简直拿这四个人没办法,除了贡江,都是不听使唤的。
“这八处,都是矿井。”谷旭继续道,似乎压根没受到鱼亦的影响。贡江也收了调侃的表情,手拢在袖子里,一本正经地点头,“大哥说的是。”
“四年前我在南湄被人在饭菜中下药,醒来一身金银财物俱被人偷走,当时就在这里。”谷旭五官藏在满脸胡须中,炭条拈在指中,随意在地图上划了个圈,“四年间辗转六个矿井,这两处,我没有去过。”谷旭手指点点,羊皮地图皱了起来,分别是西北、西南两处矿井。
“我猜应当也是给奴隶做苦力的地方,城中此处,是个监牢。”
贡江点了点头,附和道:“我来的时日短,就被关押在这里,我们四个,也是在这里被赵兄带出。”
李蒙摸出徐硕之写的字条,对应监牢的地名后写了个数字,五百五十二。
“贡江大哥,牢里大概有多少人?”
“五百上下,每个人都有编号,每隔七日,会有半个时辰出去望风,狱卒会点人数,因为都是大秦奴隶,他们数数会用大秦话。”
所有人数是九千八百,那么徐硕之在每个地点后面标的数字就是每处的人数,要营救这么多人,相当棘手。李蒙头痛地趴在案上,喃喃低语:“不可能啊……”
“什么不可能?”贡江问。
李蒙抓了把头发,烦躁道:“师父告诉你们,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了吗?”
“嗯,救出大秦人,让他们都回到故土。”贡江说话时两腮的肥肉晃来晃去,眸中神色甚是憨厚。
“要从大都弄走这么多人,根本不可能,你们是从南边翻山越岭而来,对吗?”
“嗯,差不多耗费足一月时日。”贡江心有余悸道。
“我想过要回去,但一想到那样的路还要再走一遍,便有些惧怕。”谷旭道。
“所以如果要悄悄弄这一万人翻过群山,涉过湍急河流,上了北岸之后,再跋山涉水回家乡去,一来人多,不可能不惊动南湄人,他们会派人追击,二来……”李蒙抿了抿唇,望向谷旭,“你们被抓时,吃下的药,是不是会让人浑身无力的?”
谷旭摇头,“不会,就是提不起内力。”
李蒙想了想,说道:“是为了让你们继续干活,没有体力不行,但江湖人士,要是内力还在,总有机会逃跑。我想,南湄朝廷一定是在出钱向民间收买大秦来的人,作为奴隶。谷旭大哥是在什么地方被抓的?”
“在驿馆投宿的第三天晚上。”
“我是在酒铺里喝醉了不省人事。”贡江晃着脑袋说。
“朝廷连面都不用出,只要出钱,南湄全国上下都是监视大秦人的眼线,他们会用各种办法抓大秦人去领赏金。大秦人与南湄人在外貌上分别很明显,且多年来,相互犯边,南湄人被我们的人抓去做俘虏,我们的人来了这边,便被役作奴隶。”
“没杀过南湄人,也没见别人杀过。”贡江道。
“不管怎么说,南湄人在大秦,还是人,即使被抓去做俘虏,只要是个人,就会相应有人的待遇。而南湄不一样,他们的奴隶就像货物,可以随便买卖,用奴隶可以换取钱帛,大秦是敌国,而且是末等民,即使是来往行商的大秦人,在南湄人眼睛里,恐怕也是会走路的银钱而已。”李蒙话声顿住。
谷旭霍然起身,浓眉一扬。
门前檐下很快现出一个人影,那身形在门口停下,扫了一眼,没看见另外两人,朝李蒙走近,揉了一把他的头。
“怎么回事,鱼亦又惹事了?”
李蒙闻见一股丹砂气味,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那味道是从赵洛懿掌中散发出来,随他的手离开而变淡,不过李蒙仍然准确无误判断了出来。
“也是为廖柳好,想让他去见白久英。”
贡江说话时,赵洛懿有意识看了李蒙一眼。
李蒙也感觉到了,不过不知道怎么回事。
“你们在说什么?”李蒙问,“白久英是谁?名字很耳熟,好像听过……”
“谁在你面前提过?”赵洛懿淡道,谷旭把茶杯递到他的手里,李蒙敏锐地察觉出,谷旭是四人中对赵洛懿最忠诚的,简直尾巴都快熟起来了,但对其他人,谷旭却很严肃。
李蒙想了想,满面空白,“想不起来了。”
赵洛懿暂时不去管他,朝贡江问,“让廖柳找白久英治伤吗?”
“是啊。”贡江叹道,“心病还需心药治,何况,这事廖柳不想让大家知道,却被鱼亦说了出来,连李小兄弟都知道罢?”贡江看了李蒙一眼。
李蒙满面尴尬,显然是知道。
“鱼亦管不住嘴,不过他没有恶意。”
“是,想必过一会儿就追回来了。”贡江笑道。
“但是宫里不能乱跑,现在不宜让图力察觉你们四个的底细。”赵洛懿要走四个奴隶,只说是作服侍用的,要是让图力撞上,发现他们都是高手,那就不好了。
李蒙与赵洛懿对上了眼,干脆起身,“我去找找,我是少祭司,他们不能拿我怎么样。”
“嗯,我和你一起去。”赵洛懿也起身,嘱咐了贡江和谷旭几句,让他们别乱跑,就和李蒙快步朝外走去。
“廖柳断袖了?”赵洛懿神色古怪。
“嗯,算是割袍断义了。”四下无人,李蒙没劲地趴在赵洛懿背上,两手环着赵洛懿脖子,无赖地叫唤:“背我吧背我吧走不动了不想走了。”
赵洛懿走到台阶下,弯下腰。
李蒙嘿嘿往他背上就爬,赵洛懿不伸手,也不起身,李蒙爬了半天,发现赵洛懿还躬身朝外,登时也来了气,直接往他背上一扑。
赵洛懿朝前一扑,不得不一臂托住李蒙的屁股。
李蒙得意地往赵洛懿耳朵里吹气。
“别闹,让人看见。”赵洛懿淡道。
“嘿嘿。”李蒙手往赵洛懿领中钻,两手一分,坏笑道:“谁敢盯着小爷的人看个没完不成?”
三两下李蒙就把赵洛懿衣襟扯开,露出大片结实布满蛇齿的胸膛,后领子下垮,露出的肩背一带也有咬痕,李蒙又心疼得一塌糊涂,唇贴着赵洛懿的伤,手垂在赵洛懿胸前熟稔地摸来捻去,忽然想起丹砂来了,刚想问,赫然一队兵从树丛后巡逻而来。
兵:“……”
李蒙忙扯起赵洛懿的衣襟。
赵洛懿倒是无所谓,任凭李蒙替他扯直领子,跪在身前给他整理袍摆,一手暧昧至极地拍了拍李蒙的屁股。
想到自己在宫里的身份是挂着少祭司头衔的陪床,李蒙窘得满面通红,连带士兵们低垂的头颅也被他看出了不怀好意,简直想打个洞钻出城去,附近就是池塘,这天热得,跳到水里凉快凉快也是好的。
李蒙霍然整个人僵住,眉头大幅度皱起又松开。
赵洛懿被他掐得胳膊疼,忙摆手示意巡逻兵快走,见李蒙脸上一时疑惑一时又大喜过望,拍了拍他脑门,“傻了?”
“水路,可以改走水路,需要船,从南部登船。徐硕之……找安南大王!”李蒙猛然捧住赵洛懿的脸,先亲左脸,再亲右脸,响亮至极。撒手之后,刚要朝前走,又倒了回来抱着赵洛懿脖子,亲得赵洛懿脖子和脸都是口水。
赵洛懿脸孔直是发红,拽不住李蒙,李蒙已经风一样往前冲了,刹那刹住,“走啊!找人,找鱼亦大哥,快点师父!”
“……”师父擦了擦脸上口水,几乎以为徒弟疯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