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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六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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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安无事学到傍晚,李蒙朝安巴拉道:“要不安大人留下来用膳。”对安巴拉说话,李蒙眼神却是看赵洛懿的。
“你说了算。”赵洛懿道。
安巴拉忙躬身行礼:“下官别处还有事,不便留在此处用膳。”起身告辞,与李蒙连眼神也没交换一个,就匆匆辞去。
晚饭吃过,赵洛懿吩咐好宫侍等过一个时辰,给李蒙做点奶卷子吃。
李蒙在矮案前坐着,本在看南湄宫里的藏书,虽然赵洛懿找了人给他看蛊,但李蒙认为,武功非一日之功,关键是他缺乏实战,不如研究研究蛊毒,虽然在大秦武林,巫蛊一道都是歪门邪道。但要是在保命关头能派得上用场,倒是也顾不上什么歪不歪的。
听见赵洛懿离开,李蒙命人去叫鱼亦。
鱼亦也住在这座宫殿的厢房之中,一身深色及地武袍,干净利落走来,将袍襟一撩,欲给李蒙行跪拜礼。
李蒙忙站起身,对鱼亦作揖,“鱼大哥不用与我客气,你们都是师父的朋友,是我的长辈。”
鱼亦本就是虚晃一招,他们四个看李蒙年少,又同赵洛懿是那等关系,都不曾把李蒙放在心上,赵洛懿又派他们来保护李蒙,就知他武功平平,多少有点罩着李蒙当小弟的意思。看李蒙毕恭毕敬,鱼亦自是受用,还礼之后,盘腿与李蒙对坐,李蒙双手捧给他一杯茶。
“叫哥哥来,有什么事?”鱼亦仅剩的一只眼睛,暗藏锋芒,大概从前也算得一号人物。
李蒙斟酌着开口,“想求大哥帮忙查一件事。”
鱼亦抿了口茶,眼珠缓慢从茶汤移到李蒙的脸上,“我们四个,都是奴隶出身,许多地方不方便出入。”
李蒙摇了摇手,“今日我们去拜访的那位源长老,大哥可记得?”
“记得,那老头嚣张得很,要哥哥去杀了他?什么时候动手?”
“……”李蒙忙道:“不是,你们四人中,可有人通晓南湄语?”
鱼亦略蹙眉,“我不会,廖柳可能会一些,实话说罢,我们四人,虽是到了你师父手下,才算交了朋友。不过没半点本事的江湖人,不敢轻易到南湄来,一路甚为凶险,平常人要翻山越岭几乎不大可能。但南湄珍贵的药材和奇诡的巫术确实使人向往,据说,有起死回生之术。贡江与谷旭,皆为人求药而来,别看廖柳如今瘦成那个样子,从前在安陵一带,是数一数二的美男子,多少江湖好女儿深闺梦里人。”鱼亦冷笑一声,按着黑色眼罩,低喘道:“倒是他像瞎了眼,看上个跑江湖卖艺的南湄女人,一路追过来,那女人将他带回族中,竟是想让他以心易心。”
此等奇闻,李蒙完全没听过,茶都忘了喝,只是给鱼亦空杯里注满茶。
鱼亦摇了摇手,“不能喝了,否则今夜难以入眠,哥哥我夜里总睡不好。”
李蒙收了茶杯。
鱼亦续道:“他们族中,有一种邪术,只要换上一颗坚贞不移的爱慕之心,便能使情郎与之恩爱不移。”
“……”李蒙忙问,“那廖柳大哥,不会真的换了……”
鱼亦神色凝重地一点头。
李蒙只觉得浑身力气被抽了去,一时间哑口无言,只觉难以置信。
“起初我也不信,但有一回,与廖柳一起洗澡,我看见了,他胸膛上躺着一道难看的疤痕,像条扭曲的蜈蚣虫。”鱼亦眉头深锁,为廖柳不值得,有些唏嘘之意。
“廖大哥没去找那个女人吗?”
“怎么不找。”鱼亦狠狠道,“要找得到,他只知道是一住在大山上的部落,但那个部落在哪座山上,叫什么名字,一点不知道。不过托那女人的福,为了挖取廖柳的心换给情郎,那女人与他虚与委蛇大半年里,廖柳是我们四个当中,南湄话最溜的。不过平素他不爱说话,像个闷嘴葫芦。”
李蒙理解地点了点头,谁这样被骗一回,也不喜欢说话,世间最多的就是花言巧语。
“人心隔肚皮,得空我找他聊聊。”
“你性子温纯,年纪又小,没准他真能听进去。要是他不说话,不理他就是,早晚想得开。刚才你说源长老,要大哥办什么事?”鱼亦为人爽快,闲事说完,主动把话带了回来。
“既然廖大哥南湄话说得好,想请你们二位,这几日到坊间查探一点事情。”李蒙将圣子可能杀了源长老的儿子一事说了,吩咐鱼亦带着廖柳,去打听清楚前因后果。
“传闻也无妨,只要确认有无此事,就当去散散心。谷旭与贡江两位哥哥要是愿意去,就一起去。”李蒙掏出二百两银子,是南湄官银,赵洛懿钱的来路李蒙不清楚,但既然是南湄官银,花多少算占多少便宜。
“打听事,还是得在吃喝嫖赌的地面上,最容易。”鱼亦朝李蒙挤了挤眼,“你也成年了罢?”
李蒙登时窘了起来,知道鱼亦想说什么。
“我看赵兄也不是小肚鸡肠之人,逛逛也是无妨,何况你年纪还小,很多事,没有试过,别急着下定论。”显然鱼亦收了银子甚是满意,也有心照顾,言谈之间,隐有指点李蒙的意思。
李蒙只答应两句,就送他出去。四个人是赵洛懿挑选出来的,肯定信得过,只不过江湖人来去自如,不习惯被人拘束,现在南湄,彼此之间都有个相互利用的关系。恰恰是相互利用借助的关系,倒不必担心他们四个会另有别的心思。
看铜壶上的刻尺,时辰也不早了,李蒙揣着袖子,溜溜达达走出去。
宫侍看见他跟没看见似的,看来赵洛懿也没吩咐过不许他出去。
早知道早点出来晃晃,南湄建筑风格和大秦大相径庭,看上去倒是很新鲜,至少大秦内宫飞檐勾角,不是这种圆拱房顶。室内也以南湄宫廷的更高更大,不过有的地方弄了不少大秦的屏风来摆,反倒有点风格怪异。
出檐廊向南走,碰上巡夜的士兵,牛皮灯笼一照李蒙身上的袍子,个个向他恭敬行礼。
本以为可能会被盘问,李蒙心里还打了个突。看见他们单膝跪地行礼,李蒙顿时笑容满面地叫他们起来,用南湄语问了句:“吃了吗?”
士兵头领神色古怪,半晌憋出一句:“吃了,少祭司大人吃了吗?”
李蒙拍了拍自己的肚子,示意吃得很好很圆,之后挥了挥手,示意他们继续巡夜不用管他。
士兵们离开,铠甲摩擦出冷冰冰的金属声,纪律很好,没有一转背去就议论自己。
李蒙甚是满意,顺着一条道一直往前走,不知道走了有百米没有,也没看见什么亭子,宫廷里这时辰静谧无声,白天鲜艳夺目的花草,在夜色里,张牙舞爪盛放的姿态显得阴沉沉的。
李蒙连盏灯笼都没提,顶上宫灯俱是绿色,照得整条长廊都散发着诡异的绿光。
穿出不知多远了,李蒙面前出现了个岔口,左右都能走,他不由有点疑惑,走错了?什么时候走错的?他是不是错过了什么?李蒙想来想去,决定原路返回,这早已经超过百米,可能安巴拉一时没走开,要是碰到什么不该碰到的人就完……了……
“站住!”
刚转过身的李蒙听见这声喝顿时加快了脚步。
“把人拿下!”
这几句南湄语李蒙还是能听懂,要不然使轻功跑了……不对,他现在是少祭司,没人敢把他怎么样。
想通这节,李蒙豁出去地一转身,站定。
岔口左边那条上,两名侍卫模样的人直冲过来,要拿下李蒙,见他霍然转身,一时倒拿不定主意了,只是跑到李蒙身后,断下他逃跑的路径。
四名宫侍簇拥着一名充满戾气的华服少年而来,看去比自己还要小两岁。
他把李蒙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才道:“你就是大祭司的徒弟?”出口便是大秦官话。
“正是,不知阁下是?”见少年人有护卫,有一群穿哈尔平素穿的衣服的人伺候,李蒙心里有数,直接行礼。
少年绕着李蒙走了两圈,李蒙知道他在仔细打量自己,便低垂头和眼睛,以示恭敬。那少年后脑勺上俱是细细的小辫,于头顶束成一个发髻,虽然盛气凌人,不过眼神看去仍然澄澈清亮,多半是南湄老皇帝的儿。
“我是安南大王,与大祭司有过一面之缘,我欣赏他的武艺,想要拜他为师。”
李蒙知道方才那股敌意怎么回事了,陪着笑道:“我师父不会教徒弟。”
少年看着李蒙点了点头,“我看也是,不过通常高手,都有一些怪癖。也可能,你天赋不足,他看不入眼。”少年对身边人嘀咕了几句,其中一名宫侍匆匆退下。
“大祭司住在哪里?我想去拜访。”年纪小小的“大王”理所当然往前走了两步,奇怪地看了纹丝不动得李蒙一眼,“带路。”
“师父此刻出去了。”
“出去了?”安南王眉头不悦地皱起,旋即展开,“没事,反正我也在宫里住,你们宫殿里,有多的房间,今夜就在你们那里住。你师父虽然不在,不是还有你吗?我很好奇,给我讲一讲你师父的神力。”
李蒙一让再让,不得不继续让,毕竟不知道对方来头,怕惹恼了这个小大王,干脆把人带回去,等赵洛懿回来,什么都解决了。
两名宫侍跟木头似的杵在寝殿门口,看见李蒙时还好,当哈尔看见李蒙身后的“大王”,顿时色变。
宫侍俱跪下向安南大王行礼。
大王随手一挥,便道:“国君是个老糊涂,不懂礼贤下士一说,竟然让你们住在这么偏僻的地方,要是你们来我南边,我不会这么对你师父。”安南大王瞥了一眼寝殿,“是大祭司住的地方?”
哈尔忙回是。
“就在这里等罢,不用去正殿,麻烦。”
大王发话,众人不敢怠慢,进了寝殿,哈尔四下转了一圈,边走边点头,一会儿摸着下巴摇头,甚是不满的样子。
安南大王坐下后,李蒙正要入座,听见哈尔一声咳嗽,会意地恭敬站着。大王带的人自给他倒水,去厨房吩咐点心,李蒙则像个宫侍在旁站着。
少年呆呆发了会儿愣,才伸手示意:“少祭司也坐。”
李蒙这才坐下,二人心思各异,谁也没有跟对方说话的意思,茶点用到一半,已经入亥,安南王打了个哈欠。
他身旁宫侍忙问哈尔话,像是到了小大王睡觉的时候。
小大王忽然一摆手,手指向里间:“就在这里睡好了。”
哈尔匆促看了李蒙一眼,将头埋得很低,跪请去换被褥。
大王不拘小节地直接跳到榻上,朝哈尔问:“你们大祭司,就睡在这里?少祭司呢?睡在哪里?”
哈尔看了李蒙一眼。
“我也睡这里。”李蒙冷着脸,李蒙也不是个傻的,这个安南大王寥寥数语都是问赵洛懿此前在大秦的事,还有怎么来到的大都,身边有几个徒弟,多次流露出向往,听见李蒙的话,大王拍着手笑道:“那就好,那就好,他喜欢睡男的?”安南大王半点不脸红地问。
“少祭司大人是大祭司大人的亲传弟子,平日里同吃同睡,要是大祭司大人夜里回来,大王住在这里,自是只好请他去别的地方对付一晚,祭司大人整日在外奔波,换了地方,怕会休息不好。也已深了,安南大王要是不回去,让圣子大人知道,恐怕不妥。”
“别和我提图力,他就是个吃里扒外过河拆桥的混账东西。”
几名宫侍连忙跪下,连安南大王的人都跪下了。
“算了。”小大王从床上坐起,宫侍连忙跪在地上为他穿鞋。
“明天晚上我还来,想办法把你师父留下来,他要是出去了。”安南大王穿好鞋,站起来比李蒙还矮一点,但鼓着眼,仰着头,抖威风道:“我会很生气。”
李蒙被个比自己还小的少年威胁得哭笑不得,哈尔送客归来,担忧地进来,跪在李蒙身前,行礼,道:“少祭司大人最好将此事转告大祭司大人,安南大王发起火来,不会与人讲理。”
“他到底是做什么的?”李蒙忍不住问。
“安南大王为国主打点南面,他父亲曾是南湄最显赫的大将,封为安南大王,意指守卫南湄南部疆域。”
相当于是个异姓藩王,这个安南大王家里,多半是个功高震主的货。李蒙又问:“他父亲呢?”
“五年前被人暗杀了。”哈尔看了一眼李蒙的神色,又道:“安南大王留下的部族是南湄族中最能打仗的一支,论起来,国主还要让他三分。现任安南大王自小被他母亲和祖母宠坏了,国中从未有人敢与他对上。”
李蒙点了点头,挥退哈尔,“你去看看,我师父什么时候回来。”
情况很清楚了,这个大王敢情是从来没被人拂过面子,赵洛懿不收他当徒弟,他的脸皮上过不去,来找他这个正牌徒弟踢馆了,说白了就是小孩子越抢不到的东西越想要,真多喜欢也说不上。
哈尔一去半晌不归,李蒙看都快子时了,想到和安巴拉说那句“不见不散”,倒有点担心了,起身又走了一次去找安巴拉说的亭子。
还没走出宫殿大门,霍然一团影子撞了进来,捂住李蒙的嘴就往后拖,李蒙刚要还手,听见一声微弱的啼哭,捂李蒙嘴的手立刻松了。身后豁然现出安巴拉的脸来,他一身冰冷沉重的血味,面如死灰,把怀里要哭的东西往李蒙手里一塞,低声道:“圣子来了,他在怀疑我,我得引开他,你把他藏好。”
李蒙忽然反应过来,今夜安巴拉约他也许根本不是要和他说赵洛懿的事,只是想让他在中途接手这个孩子,也许安巴拉会受伤,正因为李蒙没在说好的地方等待。
一个脏兮兮的襁褓不由分说交到李蒙手里,里面裹着个孩子,屡次张嘴,想哭又没发出声音来。
“他饿了好几顿,没力气哭,我走了。”
“等一下!”李蒙满脑子都是疑问,扯住安巴拉胳膊不撒手。
安巴拉赤红着双目瞪李蒙,怒道:“我救了你师父下来!这个恩你必须报!救我的崽一命。”
李蒙还没来得及说话,身形高大的安巴拉跪在地上,“咚咚咚”三个响头杵地,安巴拉满额是血,发颤的手指系上黑面罩,从来的方向出去。黑色夜行衣没入淡绿灯光之中,脚步踉跄,显是已经受伤了。李蒙皱着眉头,匆忙入内,将孩子藏在一间冷清的厢房里,又收拾干净被安巴拉的血浸湿的地板,脑子里反复转念头,要是图力来了,发现了什么怎么办。
回到寝殿,李蒙心乱如麻地坐下,舀茶的手不住发颤,茶水把桌面弄得湿漉漉。
也不知是否错觉,一点风吹草动都让李蒙觉得像图力追来,他呆坐了一会儿,听见外间数人脚步接近,赶忙吹灭灯烛,一把拖了个赤条条的钻进被窝。李蒙呼吸滚烫,心砰砰乱跳,耳朵里隐约听见孩子哭闹,那声音随着他渐渐平静下去的心跳,霎时又听不见了,耳朵里嗡嗡的响。
外面有人叩门,李蒙把眼睛闭得很紧。
“少祭司大人,圣子大人驾临,请少祭司大人即刻起来接见。”哈尔的声音传来。
李蒙霍然睁开眼,六月天,发凉的手指费了半天功夫,终于穿戴妥当。李蒙一咬牙,强作镇定地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