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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五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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跋山涉水的日子过得像个野人,也不记得日子,李蒙收拾干净了,叫婢女拿了本黄历来翻翻。
“你们也这样写字?”李蒙讶然,黄历上的字儿他居然全认识。
“馨长老吩咐过,凡二位公子所取,皆奉上大秦之物。”
李蒙翻了两页,这里是南湄都城,南湄上头是大秦,底下就临海,到底也是邻国,南北行商,能在这里买到大秦的东西也不奇怪。
“今日是什么日子了?”
“五月二十。”
一晃生辰也过了,他已十六了,便是成年了。李蒙不禁笑了起来,“你的大秦话说得很好,半点口音都没有。”
婢女脸一红,“奴婢自幼便学习大秦语言、风俗,倒是南湄话说得不大好。”
“自幼就学?”李蒙好奇道,“这里说大秦话的人很多吗?”李蒙想到一路行来,确实没听见过有人用大秦语言交谈。
“稍有身份的人家,多少会一些,不过公子在外时,最好不要用大秦话交谈。馨长老吩咐,让奴婢教您和曲公子一些简单的南湄话。”
李蒙忙点头,“劳烦了,那每日用过午饭,你就过来教我们。老师好。”李蒙一揖,婢女忙羞红了脸避过还礼。
傍晚时分,落日照出漫天紫金云霞,才有人来传李蒙与曲临寒二人,说带他们去见“馨长老”。
“怎么变长老了……”曲临寒嘀咕道。
李蒙想了起来,刚进森林时,馨娘就提到过,说没有人比她更熟悉那些蛇虫鼠蚁,紧接着又说长老殿里的人成天与蛇虫鼠蚁为伍,当时神情有异,像是有什么不好的回忆。
“哎,师弟,晚上咱们出去溜达溜达,想必南湄这里,有许多没见过的新鲜玩意儿。”曲临寒眼神放光,仍是少年心性,想去玩。
“你去吧,反正师兄一身武艺,足以自保。”
“嘿,说的什么话,难不成我不惹别人,别人还来招我不成?”曲临寒忽然想起骂他“秦狗”那个小孩儿,霎时收声。
李蒙奇怪地看他一眼,“南湄人仇视大秦由来已久,反正你要是被人切成个七八段儿的送回来,我一定找个好大夫,把你缝起来,管保能蹦能跳和从前一样。”
曲临寒瞪了他一眼,闷闷不乐地别过脸去。
房内传出馨娘与人争执的声音,婢女前去敲门。
院中陈设不少大水缸,缸内睡莲姿态婀娜,趁夜绽放。李蒙拨着花瓣玩,不片刻,巫马丹气冲冲推门而出,脸孔涨得通红,匆匆对李蒙和曲临寒一抱拳,从廊檐下走了。
馨娘在煮茶,抬头时笑盈盈的,全看不出刚才和人吵过架。
“来了。”
李蒙与曲临寒在馨娘对面入座,矮案上茶壶内绿汤冒着泡,李蒙还没见过这样煮茶的,茶叶也未见过,大概南湄人都这么煮。
“下月二十四,是荷花娘娘生日,依礼,大祭司将去往长老殿,为百姓祈福。”说话间,馨娘展开一幅地图,手指轻轻一点,“皇宫在北,长老殿在东,惯例要走这条路,供百姓瞻仰。长老殿中有一处天音坛,是祈福之所,在这儿。”馨娘手指落在图中东位占地不小的大宅中一片开阔之地,在图中被示为规整的六边形,似八卦非八卦。
“大祭司是我师父吗?”李蒙想到,安巴拉说过这话,便问。
馨娘神色复杂地看了李蒙一会儿,叹了口气,“我们在路上耽搁了不少时日,没想到圣子动作这么快,我父告知,宫中局势不妙,国君似有意废除圣子之位……”馨娘想了想,将茶分给李蒙二人,低头喝了口茶,续道:“赵洛懿告诉过你们多少?”
“他没说过,上次在你的居所,被一伙南湄人追捕,那人没抓住我师父,抓住了我。他说要把师父带回来,当大祭司,还说师父是神女之子,后来我问过,师父说不必理会,他到底知道多少,我并不清楚。”李蒙略去从薛丰那儿打听的传言,想让馨娘来说。
曲临寒更是一脸茫然。
馨娘沉吟片刻,颔首道:“牡丹从未想过还要回来,想必也不曾对你师父提过南湄的事。”
馨娘打开一只黑色的圆铁盒子,木勺从中舀出还在动的黑色颗粒,霎时笔直香烟自香炉顶盖升腾而起。
那气味清冽,使人遍体清爽。
馨娘闭目凝神,嘴唇仍有些哆嗦,似乎很不愿意提起南湄朝政,最终,馨娘睁开眼,徐徐开口:“南湄始于一对生在大山之中的兄妹,因为无法走出群山,兄妹二人在山中打猎、居住,以野草野果和猎捕的动物为生,后来……”馨娘抿抿唇,似乎有些迟疑,不过还是接着说,“妹妹有了身孕,孕期有一尾巨蛇主动献上食物,妹妹每天以巨蛇采来的鲜果为食,竟日见身体强健,临盆生下的孩子,一出世便预言,向南再行三百里路,就能走出群山,有开阔平原可供开拓。那男孩便是第一任大祭司,生来便有预言之力,所推演之事,无不灵验。之后妹妹又诞下数个儿子、女儿,便是南湄的来源。于是自古南湄便有祖宗规矩,奉始祖娘娘为第一代神女,其兄为第一代圣子,另择九人为南湄长老。虽得平原方圆百里据以为都城,但南湄大部分疆土,仍然是在穷山恶水之中,深山里住有不少子民。幸而代代祭司都继承了祈福祭祀的能力,预言之力却再也不曾现世,也有的目视千里或是耳听八方,只是比起未卜先知,都是一些微末小技,不足挂齿。”
李蒙向薛丰讨教时,薛丰倒是没提第一任大祭司的预言能力,这些神怪之事,李蒙二人将信将疑,毕竟没有亲眼见过,大秦土地上同样流传着不少关于祖先的传说,到而今年代,均不大放在心上。但赵洛懿确实有特殊的能力,李蒙想起那数次致命伤,皆在一夜之后,就几乎无碍,李蒙鼻子特别灵,还可说是天赋异禀,但真要有自行愈合之力,差不多便近乎于不死不伤,确实神奇。
“因为蛇神无法再请,想要保存这种血统和能力,便以始祖娘娘的长子为大祭司,始祖娘娘的次子为圣子,圣子以下的第一个妹妹为下一任神女,代代以血统确定大祭司和神女之职,守护南湄子民。其余王族子弟中,以长子为国君,但凡确立的祭司及神女,都不再属于王族,分别掌管长老殿和神女殿。不过这已是上千年前的传说,后来也有别族来到南湄定居者,虽为数不多,但终归是乱了血统的,随着南湄开化,近亲繁育越来越遭到子民怀疑。要不是国君手握重兵,恐怕不能像现在这样,国泰民安。”
“师父曾讲过一些黑牡丹的故事,牡丹是他娘吧?”
“他这么告诉你的?”馨娘目露欣慰之意。
李蒙反不好说赵洛懿没有直接承认了,胡乱一点头,“能听得出,不过那时牡丹已经离开南湄,而且你刚才说,她没有想过要再回来……”
馨娘唏嘘道:“所以这一任大祭司,也就是你师父,虽是神女之子,却不是神女和圣子结合所生。多年来南湄一族渐渐壮大,王族始终想要摆脱长老殿与神女殿,如今的神女、圣子,主司为国运祈福,祭祀先祖,神女生下继承人之后,将终生不得再踏出神女殿一步,完成对下一任神女的教养,将古法传承下去。”
“神女能依照自己的心愿如愿依次生下两个儿子,再生女儿?”李蒙有点懵。
“自然不行,直至生出第一个儿子为大祭司,大祭司之后若生下了女儿,就将女儿‘授天’,直至确定了圣子,圣子之后的第一个女儿为神女。”
“授天?”
馨娘眼神一黯,“以木盆装上婴儿,放在湄水之中,任其顺流而下。”
这个南湄感觉像没怎么开化的部族,这年头,穷苦人家生了孩子养不起,含恨丢弃,终都是肝肠寸断,骨肉别离的惨剧,竟然还有人把孩子丢了美其名曰“授天”,意思自然是丢给老天爷了,我不管。李蒙不禁心中感慨,面上滴水不漏,大概知道了安巴拉为什么急着找赵洛懿回来给他们当跳大神的。
“牡丹已死,你师父是神女与外族人所生,本不该是大祭司,但他是唯一承袭了神女一脉的人,上一任祭司去世之后,国君残暴,恢复买卖奴隶,把人当牲口奴役,甚至听信谗言,取人心而食,以图长生不老。”
李蒙听了只是不说话,见二人杯中已空,曲临寒显是在出神,他对南湄诸事不感兴趣,也不大清楚赵洛懿究竟牵扯多深。
相处这么久,李蒙深知曲临寒为人,若是能拜一个比赵洛懿厉害也更有希望帮他报仇的师父,未必他还会跟着赵洛懿。曲临寒造了不少小机关来玩,也许他并非不知道百兵谱下落,甚至很可能他早已将百兵谱记在心里,那东西还在不在世上,也未可知。
不过还是先把赵洛懿带回大秦,什么都好说,要从大秦带个大活人回来并非易事。李蒙心里很是松了口气,下个月大祭司既已确定要祈福,那就是说,赵洛懿不仅人在南湄,而且应当也没死没残。
细想了一番,李蒙道:“人心使人长生一事,国君是听谁说的?”
“正是圣子。”馨娘眉头深锁,现出忧愁,“神女与圣子不曾诞下一子半女,令王室震惊,虽说王室对长老殿和神女殿的依赖在削弱,可这两殿在与不在,相去甚远。”
李蒙理解地点了点头,“食人心一事,普通百姓知道吗?”
“这正是我想说的,现在民间只有传闻,还不算什么。将来若是得了证实,恐怕王室会遭到最激烈的反抗。”
“你们皇帝是傻了么?这么丧心病狂的事儿也做得出。”曲临寒食中二指在剪香炉上方腾升的烟柱玩儿。
“神女、圣子、祭司之位,到牡丹这里,等于就断了血脉。南湄人不信天地,信蛇神,我们全族都相信,王族是蛇神的选择。要是真到了那一天,恐怕会请蛇神从长老院或是王室中选出新的领导者。”馨娘冷冷道,仿佛此事与她关系不大。
“他们称你是馨长老,你也是长老之一?”李蒙问。
馨娘苦笑着看向李蒙,道:“今夜叫你们来,正要说这事。明日一早,我会去长老殿请罪,现在长老殿式微,想必暂时不会责难,还会让我重回长老殿。”
大祭司祈福的天音坛就在长老殿,有馨娘里应外合,赵洛懿看见自己,必定就会跟着跑了,重要的是怎么见到他。李蒙对自己还是很有信心,就是有点怕像那个怪人那种诡谲古怪的武功无法应对。
“南湄是否有种武功,可以直接把人吸过去……”
馨娘神色一变,“你见到圣子了?”
李蒙:“那人是圣子?他易容成柏叔,我都差点被蒙过去,要不是看他根本不认识路,他武功奇高,而且内力诡谲,还用迷药……”李蒙对自己和曲临寒一冲进门就被人放倒的事儿很是在意。
“他确实擅长改易容貌,代代圣子都以毒蛊见长,你见过了他,还能全须全尾地站在这儿……”馨娘唏嘘道,似乎认为李蒙运气奇佳。
“追捕师父的人叫安巴拉,你认识吗?”
“我离开南湄,已经是近三十年前的事,大概是后生晚辈,等明日去过了长老殿,我会留意。不过你们俩,暂时不要离开我家,我已对家里人都打过招呼,你们先跟着阿珠学些简单的南湄话,以免被人识破身份。虽有大秦人在大都安定下来,但多半是无意中流落难以回归故土,或者是大秦边境居民,被劫掠贩卖至此,又或者是有身份的上层贵族或是武林人士,到南湄来办事易货。”
原来那婢女叫阿珠,阿珠说过,南湄有点身份的人都会点大秦话,看来是交流需要。
“易货?有什么东西是南湄有大秦没有的?”曲临寒奇道。
“别看我们这儿穷乡僻壤似的,除了大都,确实南湄别的地方都穷困,但我们这儿有许多珍贵的动物和药材,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再则,贵族兴许是来求逍遥散。”
李蒙在家里时,听父亲提到过,逍遥散有镇痛的奇效,但食之会上瘾,且千金难求。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李蒙颇不是滋味地说。
“对的。”馨娘眉眼间一股明显的疲态,以袖遮面,打了个哈欠,神情恹恹,“今日累了,明日若是顺利,恐怕也要傍晚才能回来,会有人叫你们过来,白天你们兄弟二人熟悉一下环境,不要疏怠了功夫,前次与你们说的那一式,能十成十使出来,有出其不意之妙。”
馨娘浇灭那香,起身送他二人出门。
外间下人在远处等待,李蒙和曲临寒自廊檐下走近阿珠,阿珠才提灯引路,带他们回住所。
一夜无话,次晨天不亮,李蒙起来打了一套拳。
曲临寒揉着眼出门,笑道:“师弟今日这么早?”
李蒙脚下一收,拳缩于腹侧,掌落,走近曲临寒身侧,李蒙忽然踮起脚,“我好像长个子了!”
“去!睡糊涂了吧?”曲临寒直出一掌。
两人手腕一错,李蒙顺势将曲临寒手臂挑至背后按住,把曲临寒疼得嗷嗷直叫。嘻嘻哈哈闹了一阵,丢开曲临寒,李蒙非得让曲临寒站直了,俩人一比,婢女在旁看。
“李公子是要高半个头。”阿珠道。
李蒙一低头,把满脑门的汗都蹭在曲临寒衣袖上。
曲临寒举拳就要揍,李蒙泥鳅似的溜走了。饭就摆在院子里树下,天才蒙蒙亮,李蒙打了一早上拳,饿得不行,一看今日没有虫子,顿时放心下来。
吃过了饭阿珠开始教他们两个南湄话,从最简单的开始,但求听熟多记,写就不强求了。李蒙学得很是认真,生怕错漏半点,他心里的小算盘拨得噼里啪啦响,要是早点学会,凭这身轻功,也许可以求馨娘带着,去长老殿先见见师父。一月不见,李蒙早就已经想得不得了,每天夜里孤枕难眠时都抓心挠肺,再隔得久一点,他都快忘了赵洛懿的手什么触感了。
“想什么呢?”曲临寒眉毛紧皱,拿胳膊肘戳了一下满脸猥琐笑意的李蒙。
“……”李蒙懒得理会,虽然坐在一起吃饭,却没说话,满脑子都在想从前和赵洛懿在一块儿,俩人成天揉来摸去,只要赵洛懿不出任务,俩人就黏在一起,离了还真是想念,想到在闲人居那会儿,他还嫌弃赵洛懿,李蒙就恨不得重来一轮。现在隔得这么近,这份想念就格外炽热,竟要烧起来了。
把筷子一放,李蒙郑重其事揉了揉脸,现出一本正经的神色,说要午睡。
曲临寒莫名其妙看他走了,烦躁地挑出一根青菜,饭也没吃完,他压根不饿,就想出去转转,李蒙那傻小子,这馨娘的家大是大,可也不好随处走动,得要寻思个法子出门才好。于是趁着李蒙午睡的时候,曲临寒叫来阿珠给他煮茶,问过了大都出名的花街柳巷,问阿珠东街西巷怎么走,还专门让她画了从这里去花街的路线,顺便把每条街巷的住户大概是干什么的摸了个底,只等李蒙起来了,说服他去找地方逛逛。
花花世界,又是没见识过的,凭啥闷出鸟啊,没道理不是?曲临寒摇头晃脑,一屁股坐在榻上,右腿翘在左膝上,两只手臂枕在脑后,半闭起眼假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