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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馨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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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话没来得及说,李蒙脑门上挨了一记,赵洛懿的烟斗在他脑门上戳出个红痕。
“……”李蒙不满地捂头,四下看了看,绿裙的花娘走到门边,抱胸斜倚在旁。
屋内焚的香十分好闻,令人气血奔腾。
李蒙脸红红,转头看见赵洛懿腰间缠着层层白布,隐约有血渗出,不由得使劲吞咽,好半天才问出声:“那群外族人要抓的就是你?”
赵洛懿云淡风轻道:“他们找不到这里。”
“他们刚才在追我。”李蒙说。
赵洛懿:“……”
花娘走来,捉起李蒙后领子,像提起一只猫儿,李蒙手脚全不着力,脸很红。
“算了,又不是打不过。”赵洛懿说。
李蒙后脖子一松,跌在地上,赶紧爬起来,只觉头晕目眩,一手使劲按额角。
“师父。”
赵洛懿掀起眼皮看了李蒙一眼。
李蒙脚下两个趔趄,身软目饧,手在空中乱抓,什么都没抓到,丢下一句:“晕死了……”就呈个大字型倒在了地上。
花娘凤头鞋尖踢了李蒙两下。
“他大爷,这样就晕了!”哭笑不得地叫了声,赵洛懿已下床来,一言不发,把李蒙抱到床上。
花娘手中细腰塵尾比翼扇掩住口,“一点春香而已,你徒弟,该不是还未经人事。”
在大秦,男子十三岁可成亲,到李蒙这年纪,还没有正儿八经睡过姑娘的,也就剩疏风了。
赵洛懿没理会,把李蒙安置好,披起武袍,挽上腰带,朝花娘说:“我出去一趟,他醒后,让他自己回府衙。”
走至门口,赵洛懿回头看见花娘弯腰好奇地探看李蒙,一手伸向李蒙。
“你哪只手碰他,下回见面,我便取走你哪只手。”
赵洛懿推门出去。
花娘听见他的脚步声碎碎踩在屋脊上,不曾刻意隐藏,撇嘴不满地翻了个白眼:“小气,我就摸了你徒弟怎么着吧?”
葱白嫩指作势要探,手忽又顿住,花娘想了想,五指已先不争气地蜷缩起来,生气地起身,朝外叫下人打冷水来。
寒冬腊月里兜头淋一盆冷水,李蒙就是再大的火气也都泄了。何况他风寒才好,鼻翼翕张急促喘气,睁眼便看见那花娘手中一只硕大的木瓢,又要朝他头顶冲。
“阿嚏——”
“你小子——要吓死老娘呀!”花娘不住拍抚心口,木瓢随她手抖溢出些水,李蒙才发觉是热水,还挺舒服的,老实下来。
水声不断,不知水里加了什么,闻起来很舒服,赶路常常十天半月不洗澡,到了府衙又就病着,李蒙泡在浴桶里,舒服得闭起眼睛。
“你叫什么名字?”花娘问。
“木子李,单名一个蒙。”花娘与师父相熟,李蒙自然而然放下了戒心,不过还是奇怪,“你屋子里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怎么我晕了,你们俩都没事。”
“楼里的人,都是闻惯了,将来你师父会把这样本事也传与你。”
李蒙嫩白皮肉在水里泡得像只熟透的虾子,花娘抬起手,又恨恨避开不与李蒙皮肉接触。
李蒙背着身,倒是不知道,只因为热水烫得骨头发酥,整个人都懒懒的,只知道哼哼。
“跟着穷奇多久了?怎么好像连他的一成本事都没学到。”
李蒙闷声不吭,片刻后才郁闷道:“他还没决定正式收我做徒弟,你知道我师父喜欢什么样儿的徒弟吗?”
要是学成赵洛懿那身功夫,要报仇就有了希望,李蒙虽被热气熏蒸得昏沉,倒还记得大事。
“他收徒弟,可是大姑娘上轿,只要你别触到他的底线,肯带着你,已是待你另眼相看。”那花娘说话嗓音甜丝丝凉沁沁,听着就使人沉醉,也是十方楼中人,要是她出手,但凡正常男人,恐怕一招也挡不住。
李蒙胡乱想着,顺从地要起身,忽然反应过来。
“请姐姐去外面等候,我穿好衣服便出来。”
“都在我跟前儿洗涮过了,才想起这一茬,还有什么好遮掩的?”说着话,花娘走了出去。
大概洗得太久,李蒙浑身都是红的,犹如喝醉的大虾。
“你袍子脏了,正好,你师父一早去取了给你新做的袍子,你自己看看要穿哪一件。”
里衣贴着李蒙没太擦干的身子,显得有几分瘦弱,不过穿上外袍,挽上腰带之后,腰是窄瘦,屁股墩儿上有点肉。
花娘满意地点点头。
“我师父怎么受的伤?”李蒙问。
“他那个人,一年到头伤是不断,不要命的打法,早些年更狠,都以为他急着下去找他娘。”花娘蓦然打住,话锋一转,“总之他有了徒弟,大家也放心一些,好生照看你师父,学着点。”
原来赵洛懿也没娘了,李蒙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闷头把包袱拴好,拿上无妄剑,打算告辞。
“怎么,都不问问我的名姓,要学你师父的作为,可要得罪不少人。他有那个能耐,得罪得起,你呢?”花娘淡笑道,坐在绣床上,雪白双腿从裙中伸出,抬起一些,交叉摆弄在一起,懒怠地靠在小桌上,一手支颐,促狭地看李蒙。
李蒙只得硬着头皮问:“姑娘芳名,不知可否告诉在下。”
“既然你诚心诚意问了,我便大发善心告诉你,可记清楚了。四大杀手谁来了我的地盘,都得上我这儿来报到,你可以叫我——”花娘眼角上挑的妆媚态横生,“馨娘。”
“……”李蒙勉强牵起嘴角,“你的新郎官儿何在?在下帮你把他捉回来。”
馨娘勃然色变,正要发作,又强忍下去,抿着嘴角笑:“小兄弟真讨厌,奴家名字里带的那个字儿,是处子馨香的馨,别记错了。”
“……”李蒙刚消下去红的耳朵又发起烫来,夺门而出,就听见馨娘的笑声在屁股后面追,愈发不敢停步,闷着头钻出院落,从后门出去,略略认得这条巷子,一路问一路走到熟悉的南街上,才想起来霍连云让他买的东西,赶紧又一路问去酒馆,因想着霍连云和赵洛懿酒量定不会差,自己若还想蹭点,就不能买得太少。
转足大半个时辰,门房看李蒙怀中抱着两只坛子,手上还挂着竹藤,下面挂着两只酒坛分别挽在臂上,连忙上来帮忙。
“小大人好海量,不如今夜上咱们班房里来和大家吃两盅?”
“不是什么大人,不好胡乱叫的,我师父管教甚严,到晚上再看罢。”李蒙客气道,走至别院门口,便自己拿了进去。
正在喝茶的霍连云上身前倾,茶水喷出,还好李蒙今日已十分警觉,躲得很快。
“屠苏酒,”李蒙指指酒坛,“烟火棒和鞭炮不大好买,掌柜的已记下了,会在晚饭前送到门上来。”
说着将余下的三两二钱银子还给霍连云。
霍连云摆手:“给你买糖吃。”
李蒙:“……我不吃糖。”
霍连云了然笑道:“没事,你吃,我们不笑话你。”
“……我七岁之后,就甚少吃糖,也不爱吃那个。”李蒙看霍连云心不在焉,膝上搭着一袭披风,手缩在手炉皮套之中,倒也看不真切他是否真的受了伤。
“那你拿去买些别的,这算今日跑腿劳烦你,晚上另打发你压岁钱。”
李蒙不甚在意,看霍连云瞒得滴水不漏,反寻思起来是否自己在这儿杵着,让霍连云生出防备,索性在走廊底下呆坐着。
赵洛懿还没回来。
天空中掠过结伴而飞的两只鸟儿。
所有鸟之中,李蒙最爱大雁,不过已过了雁南飞的季节,这时节太冷,少见鸟儿在空中恣意纵横。
李蒙无聊地在廊下坐着,风冻得他鼻涕直流,打算进屋避一避,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李蒙捏着鼻子缓了缓那股子酸劲,看见一身红袄的桃儿在对角那间小屋的窗口,脸是向着自己,隔了一整个院子,是不是在看自己便不清楚了。
李蒙挥了挥手。
桃儿也挥了挥手。
李蒙就走进屋里去,放下包袱坐了会,喝完一杯茶,手随便在身上摸了摸。
“……”
李蒙原地跳了起来,焦急地翻袍子领子袖子腰带,凡可以藏东西的地方都不放过,却哪里都没有荷包的影子。那荷包不打紧,玉佛虽是桃儿给的,有她生辰八字什么的,但他也用不上什么,将来她要来找,也不需要凭借那个。李蒙忧心忡忡在找的是其中一枚指环,是他唯一一件随身之物了,是他娘给的,如今算遗物。
李蒙快速扯开腰带,把外袍脱掉,还异想天开的把里衣也敞开,犹犹豫豫想脱裤子,但先脱了靴子,向外倒东西,没东西可倒,于是站起身来原地跳,要是身上有什么,这么一跳也该掉下来,他听个响儿就能找到。
就在李蒙上蹿下跳时,门忽然被撞开了。
“……”李蒙急忙拎住裤子。
赵洛懿深邃双目看着他,脚带上门,不悦道:“屋里要是热,就去院子里,凉快。”
“……”李蒙以最快的速度穿上衣服,赵洛懿已走进里间,李蒙刚想说话,鼻子敏锐地闻到一股血气,这才留意到地上一道暗色,拖出的痕迹直到里间。
“师父,你是不是受伤了?我给你找大夫!”李蒙大声嚷道,一时把荷包抛在了脑后。
赵洛懿趴在床上,血从腰侧渗出,赵洛懿将被子扯开,往身上一裹。
“我睡觉,看着门。”
李蒙本以为赵洛懿会多吩咐几句,毕竟他受伤是事实,伤他的人大概就是那群外族,自己都看见了,也用不着藏,总要解释几句,而且赵洛懿的语气,就像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他。等了半晌,李蒙没听见响动,才小心捞开门帘,趴到床边,见赵洛懿紧闭双目,真是睡着了。
只得抓起赵洛懿的脚,给他脱了鞋,把他垂在床外的腿抱上去,累得李蒙直嘿咻。
打水为赵洛懿擦手擦脚之后,帕子让水色变得有点带红。
李蒙想来想去,还是出去借厨房,烧热水。
李蒙手指才一搭到赵洛懿领子,对方便警觉地睁开眼,见是李蒙,遂没说话又闭上眼睛大睡。
掀开赵洛懿的袍子,李蒙才看见,黑色衣袍下面,腰侧缠着的白纱布颜色都够做新娘子的盖头了,右腹部也挨了一刀,还在渗血。
简单清理过伤口,李蒙翻遍了赵洛懿的包袱,总算翻出了一只药瓶子,闻上去与赵洛懿第一次让他帮他上药用的那个很像,都是金属兵器所伤,应该能用,就爬上床,骑在赵洛懿腿上,弯身给他上药。
药粉撒上去似是很疼,赵洛懿眉峰攒在一起,片刻后不大自在地睁开眼睛,“做什么?”
李蒙一手药瓶一手药粉,“给你上药啊。”
“你从哪儿拿的药粉……”赵洛懿神色剧变,示意李蒙下去,扯了扯裤子,脸色不很自然,从李蒙手里拿过药瓶。
“闻着和上次的一样……”李蒙支吾道。
“你是狗鼻子?”李蒙拿错了药,赵洛懿疼得不行,硬是咽下这口苦水,也怪自己没和李蒙说清楚,他也是好心……赵洛懿不住催眠自己,脸色仍是难看。
李蒙嘴巴瘪着,眼圈发红。
“……”赵洛懿深吸一口气,压抑道:“去打点水帮我洗净,之后就不用管了。”
李蒙眼圈更红了,声音哽咽:“师父,你会死吗?”
“会,被你气死。”
李蒙连忙抽鼻子,急急忙忙去打水,生怕赵洛懿死了似的。等收拾干净,外面有人来催吃饭,赵洛懿对李蒙示意。
李蒙扬声道:“就来。”
“攒个食盒来,饭菜你随意捡些,酒不要,辣椒活鱼一律不吃,清淡的好。”
李蒙红着眼睛点头,回来时赵洛懿已经在睡,他小声叫了会儿,赵洛懿才昏沉沉醒来。徒弟服侍着把饭吃了,李蒙在旁小声说话:“二师叔问起你了,我说你不在,留着晚上给你加餐的。”
赵洛懿闭着眼睛“嗯”了声,“亥时之前,把食盒放到门外。”
李蒙点头。
赵洛懿嘴角牵了牵,本来要睡,觉得李蒙有点徒儿样子了,到底徒弟什么样他并不知道,但看李蒙如此紧张,他也觉得有趣。
偷偷睁眼看,李蒙却伏在他的被子上,肩膀抽搐,虽没发出声音,却也知道少年人在哭。
不知怎的,赵洛懿伸出手去,落在李蒙头上。
赵洛懿心想,好小子,头发又软又滑,少爷长成的,总归不一样。
李蒙浑身一颤,抬起头时,两人挨得近,才哭过,李蒙吐息滚烫。
摸完李蒙的头,赵洛懿又顺着他耳朵,指搭在李蒙喉结上,沉声道:“我体质特异,不过寻常小伤,你别折腾我半夜又醒,睡实这一觉,明日纵使骑马也不碍事。”
李蒙眨了眨眼,才哭过,眼中清亮无比,犹如身短体小仍努力想博主人一笑的狗儿。
“那我给你看着门。”
赵洛懿不置可否,疲惫已极地闭上眼,没再说话。
李蒙打了鸡血似的,初时在屋内走来走去,后来想到可能会吵到赵洛懿休息,开柜子柜子会响,干脆把赵洛懿的旧袍子铺在床边,外袍脱下,裹在身上,蜷在床边就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