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客剑心]蝉鸣》素绫墨研

4、四

　　四、穹顶

　　树木悄声细语，回答波浪低沉的轰响。

　　*

　　他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然而房间角落里那个矮窄的小几上，的确整齐划一地摆放着几张写了‘天诛’二字的纸张，以及整整燃烧了一夜、最后只剩下灰烬的烛台。

　　少年弯下腰，拾起旁边一团皱巴巴的纸团，细细展开。

　　「刽子手？」
　　刽子手几个字又被墨色重重划掉抹去，在下方写了一大排——

　　「心太心太心太心太心太心太。」

　　绯村怔怔地看了半晌…
　　忽地翘起唇角。

　　与此同时，恰巧听见隔着门的轻声询问。
　　“醒了吗？”

　　他随即将纸妥帖抚平叠好，指腹摩挲一会儿，慎而重之地放进了胸口的衣服里面。模糊地应了声后，门被拉开，身着浅茶色和服的少女微微探头进来，“心太，该吃早餐了。”

　　…本想纠正她自己现在叫剑心，可是被他提醒过多次的铃木还是我行我素，所以干脆放弃了。

　　这样也好。

　　虽然不知自己在莫名庆幸着什么，然而绯村转又联想到怀中的纸条，于是表情略显轻松地答应着，在铃木古怪视线的目送下走下了楼梯。

　　…这家伙。
　　铃木没忍住，冲他远去的方向撇了撇嘴，紧接着扭头走进房间想要收拾东西。

　　“咦…”她疑惑地拿起自己写好的纸张，然后俯下/身四处摸索了一下，“我之前想要扔掉的呢…”

　　矮几底下也没有…
　　她直起身来，想了想。

　　难道是绯村帮她扔掉了？
　　得不到答案的铃木也不再纠结，反正也不是重要的事，她很快就将其抛至脑后。

　　“铃木铃木，你知道吗？”
　　“嗯？”她应了声，抬起头来，“怎么了。”

　　“「壬生狼」那群家伙越来越嚣张了。”
　　同在厨房帮工的女人一边擦着碗一边抱怨着，“刚才我上街去还看见了呢，真是快要吓死了。”

　　“是穿着浅葱色羽织的人吗？”铃木表情很茫然，“我不是很清楚，大概我也看见过。”

　　“是呀，你要当心哦，如果被当作维新志士可是会被当场杀掉的。”
　　“我知道了，谢谢。”

　　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铃木忽然想起被自己藏在房里的佩刀，已经很久没有动过了。

　　而这些关心她的人也并不知道，铃木真奈是与绯村剑心一样的。
　　她可以保护自己，同样也可以…杀人。

　　不提这些。
　　现在，她突然有一点点想喝酒。

　　*

　　绯村今天难得无事可做。
　　本以为自己会像往常的闲暇时间一般，抱着刀在窗口呆坐一天。

　　澄澈的蓝色天空，任由视线越过连绵起伏的屋顶，尽头延伸到不知名的边际。

　　那里是一个广阔而自由的地方。

　　只有在这时，他才会偶尔忘却自己所带来的腥风血雨，与桂口中那不知何时才会真正到来的和平时代。

　　脑海里不时断断续续闪过一些画面——
　　黑发的女孩子，笑着奔跑在田埂上，“心太心太！”
　　清脆的呼唤戛然而止。

　　比古清十郎严肃的脸骤然出现，“手往上抬一点，再来！”伴随着汹涌奔流的瀑布，刀剑相撞闷响溅落。

　　最后是昏暗的木屋中，高杉的嗤笑低低萦绕，面前是桂复杂的眼神：

　　“你愿意为了新时代，杀人吗？”

　　杀人…

　　回忆轰然破碎。
　　绯村恍然睁眼惊醒过来，看见的是铃木担忧的脸：“怎么了？”

　　他硬生生抑制住了拔刀的冲动，却在少女近在咫尺的轻微呼吸声中，慢慢的，红透了脸颊。

　　“唉？”被绯村莫名其妙推开的铃木不明所以，她不以为意地笑起来，葱白指尖摩挲着垂在胸口的发梢，“出去走走吗？”

　　少年抬眼望她，沉默片刻。
　　“…好。”

　　其实也不算是散步。
　　在绯村看来，铃木的目标很明确。

　　大街上的人寥寥稀疏，行色匆匆，铃木表情称不上欢快，只是带了些凝滞的沉寂。

　　浅茶色和服其实与少女很是般配，显现着暮春初夏时特有的气息。像是梅雨时节，连绵的雨帘中刚刚含苞的山茶花。

　　落在铃木后面一步的位置上，少年看着她的背影，漫无目的地想着。

　　…她一开始还与他抱怨过之前长期穿着男装，女性和服裹得难受。
　　现在看来，不是也挺好的？

　　铃木拉着他径直进了一间居酒屋。
　　“在下…现在并不是很想喝酒。”
　　他愣了片刻，支支吾吾地拒绝。

　　“怕什么。”
　　铃木斜了他一眼，干脆利落地扭身，要了两杯酒，然后找了个隐蔽的位置坐下，“权当是陪我喝吧。”

　　绯村无奈，只得也在她对面坐下。
　　“怎么了，有心事吗？”

　　“……”铃木看着他，表情茫然了一瞬，随即苦笑，“偶尔也觉得，我活着没什么意义。”

　　绯村惊讶地睁大眼睛。
　　“请不要这么说。”他沉吟片刻，组织好语言，“在下看来，真奈是一个很好的姑娘。”

　　铃木突兀地笑出了声，“你这话说得不知为何，我突然有些想笑。”

　　…你已经这么做了。
　　绯村看着她的表情有些纠结。

　　“在搬家不久后，我父母便去世了。”在绯村微微愕然的表情中，她又突兀地这么说。

　　“死于非命，可以这么说。毕竟那时候到处都是强盗，整个村子几乎都被杀光了。我被藏在地窖中，很幸运地活了下来。”

　　铃木低头，指尖不自觉攥紧酒杯，略显浑浊的酒液表面，隐隐约约倒映出她模糊的面容轮廓。

　　“三天后，饿得奄奄一息的我被路过的桃井大人带回了道场，一直做为道场的弟子生存到现在。讽刺的是，不论我如何掩饰，可我是个女子的事实是始终无法改变的，我也还保留着女性的天性。”

　　“于是我赌了一把，成功了。”
　　“只可惜的是，这把剑，我也没办法再以桃井道场传人的身份举起来了。”

　　绯村不知说什么。
　　只能相对无言。

　　他以为自己的经历已经足够崎岖曲折，没想到铃木也不遑多让。
　　苍白粉饰的安慰话语统统堵在胸口，他不知说还是不说，只能憋闷着久久沉默。

　　两人沉默须臾，铃木却遽然笑起来，原本黯淡的神色骤然显得明亮而锐利——那目光绯村太熟悉了，是他所常见的，剑客的眼神。

　　“然而这一切，我不会后悔。”
　　她挺直了背，扬起头，高高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我可以做到更好！”

　　绯村看着她，最后无奈笑起来，轻声应和着斗志昂扬的少女。
　　“在下是相信的。”

　　“毕竟你可是…铃木真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