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客剑心]蝉鸣》素绫墨研

2、二

　　二、夏雨

　　隆冬季节，谁会恪守五月的誓约？

　　*

　　在夏季即将到来的时节，江户也较往日热闹起来。来到道场练剑的弟子变得更多了，整日吵吵嚷嚷，乒乒乓乓的。

　　这日，连绵的细雨淅淅沥沥。
　　一名轮廓瘦削的少年袖子高挽，正勤勤恳恳地抱着堆满了洗好衣服的大木盆往回跑。

　　“铃木等等！”身后传来一声呼喊。
　　他回过头，看见常日里与他十分要好的山口从拐道那里急匆匆地赶过来。

　　在他停下脚步的刻意等待下，山口终于追上了他，却也在看见他装扮的同时大皱眉头，“铃木，你至少不要再穿男装了吧，大家全都知道的事情，也没什么必要再掩饰了。”

　　少年…不、铃木真奈尴尬地笑了笑，扯开话题，“所以说，山口君有什么事情吗？”

　　“啊…我似乎听见桃井大人在和池田君讨论关于你的事情呢，要过去看看吗？”

　　“唉？”真奈疑惑地歪了歪头，“我最近并没有做什么啊。”

　　…怎么是池田这家伙…
　　她与他并没有什么交集……除却她觉得最近池田看她的眼神有些过于露骨而轻浮了。

　　“我也不是很清楚。”山口说。

　　她想了想，还是老老实实地弯腰放下了手中的盆子，冲对方笑了笑，“那我便去看看，劳烦山口君告知了。”

　　“啊…啊…不必客气。”
　　山口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然后在她身后又开口嘱咐道：“记得穿回女装，这样实在是太不合规矩了。”

　　“好的好的。”敷衍似的双手交叠于小腹前弯了弯腰，真奈象征性地伸出手理了理鬓角汗湿的凌乱碎发，然后快步往前跑去。

　　…真是一点女孩子样子都没有呢。
　　看着她的动作，身后的山口恨铁不成钢地跺了跺脚。

　　真奈手扶着墙壁，一点点向着前方挪动，她在门与墙的边缘处无声息停了下来。

　　也许是中午刚刚用过饭的时间的原因，这里几乎没什么人经过。她还在望着庭院里灰蒙蒙的雨帘胡思乱想着，思绪却又突然被里面传来的对话声音打断。

　　“你是说…铃木这孩子吗？”
　　这是桃井四代目沉稳温和的声线。

　　“是、是的，望请您成全！”池田稍显尖细的嗓音辨识度极高。

　　“可是我并不是很清楚她本人的意见，也不好擅自罔顾她的意愿作出决定。”桃井似乎是犹豫了下，不紧不慢地回答。

　　“铃木小姐当然是十分愿意的。”池田当机立断信口胡诌，外面的真奈乍一听差点气得冲进来掐池田的脖子。

　　你说！我答应你什么了啊啊啊！

　　乱七八糟听到这里铃木已经明白了个大概，不由咬着唇握紧了手中扶的门框，更加仔细地偏头侧耳倾听，纠结着桃井大人会怎么回答对方。

　　拒绝！一定要拒绝啊！
　　她可不想被这样一个形容猥琐瘦小的男人娶回家暖床，然后生一大堆孩子，庸庸碌碌过完既定的一辈子。

　　“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我。”似乎是茶杯轻轻放在矮几上的清脆声响，“铃木她，的确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

　　“至于你，池田。虽然我现在不能做出担保，但我会亲自召见她并且询问的，不必操之过急。”

　　晴！天！霹！雳！
　　桃井大人他…他居然也打着让她赶紧嫁掉的念头！

　　铃木真奈呆滞了。

　　*

　　太可怕了。
　　铃木抱着被子在榻榻米上默默发呆，听见外面逐渐接近的轻微足音，唰——有人拉开了门。

　　“…桃井夫人？”

　　“果然还没有睡呢，真奈酱。”面容端庄优雅的女人掩唇轻笑起来，她挑眉，“大人吩咐我来找你过去。”

　　铃木呆了呆，动作迅速地爬了起来，问道：“大人…有说是因为什么吗？”

　　女人摇了摇头，苦恼道：“这倒没有。”

　　“好、好的，我这就和您一起去。”
　　铃木手忙脚乱地穿好了衣服，亦步亦趋随着对方，来到了四代目所在的正厅。

　　“桃井大人？”
　　她探了探头，拉开纸门进入。

　　“铃木，你来了啊，坐下吧。”面容温和敦厚的中年男人放下了手中的书卷，“你今年有15了吧。”

　　“是、是的。”铃木紧张起来，明明只是单纯的跪坐，她却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

　　桃井不疾不徐地呷了口茶，严肃道：“那么我便开门见山了，你认为池田君此人如何？”

　　“池田君是个可靠的人。”
　　“然而…”
　　男装少女骤然挺直了背，正襟危坐，眼神明亮而锐利，像是一把即将出鞘的刀刃，她的话语清脆而掷地有声——

　　“然而我与他之间，是不可能的。”

　　“哦？”桃井听了，指关节轻敲桌面，不怒反笑，“为什么？说来听听。”

　　“您是知道的，我一心追求剑道与自由，并不愿意在此时便放下手中的刀，归于平庸。”她咬紧唇，顿了顿。

　　“如果我嫁于池田君，我与那些大街上随处可见的、碌碌无为的妇人们也就并无分别。那么我之前所拼命举起的刀，又有什么意义？”

　　“但是你至少可以拥有一个安稳的生活。”他不疾不徐地反驳。

　　“安稳？这血腥混乱、暗潮汹涌的时代，哪里会有真正的宁静。”
　　铃木轻哧一声，自嘲道：“桃井大人，恕我直言。时代选择了我们，我们就必须得去战斗。我明知身为女性无法为整个流派做出太大贡献，然而，也是决不允许自己放弃生活所求的。”

　　“…铃木，我不得不承认你的想法说服了我。可是你有没有考虑过，身为女性，终究还是要嫁人生子的。”桃井沉默半晌，垂了眼帘，放下茶杯，意味深长道。

　　她凝神片刻，俯身恭敬道：
　　“桃井大人不必为此事烦扰。”
　　“嗯？”

　　“事实上，我与曾经的童年同伴有过婚约。”

　　*

　　很多年前。
　　父母双亡的铃木真奈刚刚被桃井领到道场时，在她的刻意掩饰下，没有人知道那个脏兮兮的邋遢小男孩是个女孩，甚至有人嘲笑过她过于女性化的名字与容貌。

　　然而后来随着时间流逝，她的身形逐渐长开，轮廓日益柔美，也越发显现出与其他弟子们不同的地方。

　　直到有一天，她的身份终于被其他人发现。这件事情被突如其来地捅破之后，在桃井先生的安抚下，却又出乎意料的平平淡淡地过去了，铃木依旧身着男装，我行我素，每天认认真真地练剑，发呆。

　　然而少女一日日美丽起来的容貌吸引了许多人的视线，在这个女性稀少的道场里，抱着与池田相同想法的人也不在少数。

　　再后来，池田被桃井唤去婉拒之后，某日醉酒，不经意就冲别人醉醺醺地吐露出了一些内幕——大致便是听说铃木是已经有了未婚夫的，而且双方青梅竹马，感情甚笃，虽然多年未曾联系，但婚约依旧奏效云云。

　　事实上，除了铃木本人，唯一知晓整件事全部内情的人是在厨房帮工的小姑娘由纪，连桃井也不知道这些。
　　原因很复杂，大概就是由纪曾经暗恋过铃木。毕竟像这样剑术高超而又清秀少年向来都是许多女孩子的梦中情人。

　　然后悲剧就这么发生了。
　　发现喜欢的人是个女孩子，这事实太过悲伤，万幸单纯的由纪并没有因此对铃木由爱生恨，两人反倒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啊…啊诺…”黑色短发的可爱少女局促地搓了搓手，涨红了脸，嗫嚅道：“真奈真的有未婚夫吗？”

　　“这个啊…”
　　大大咧咧地抱着刀坐在走廊上，咔嚓咔嚓啃着梨子的铃木歪头，用袖子擦了擦溅到脸上的汁水，满不在乎地回答——

　　“假的。”

　　婚约什么的，当然是她胡诌的。但是不得不承认，这是个相当好用的挡箭牌。

　　“唉！？”由纪双手掩口，惊讶地叫起来，“那…那位大家族出身、爱您爱得死去活来，为了和您订婚，不惜拒绝家族里其他的安排的绯村君呢？有这个人吗？”

　　“真的。”铃木斩钉截铁地说。

　　青梅竹马倒是确有其人。
　　然而其他的…

　　…对不起了！心太！
　　为了我的终生大事！你就安心地背锅吧！

　　*

　　然而很多事情的发展，总是出乎意料。

　　才堪堪歇了两日的雨水连绵不绝起来，天空阴沉。利落甩了甩油纸伞，铃木歪头捋了发丝到背后，抬手将濡湿的发梢绞干，踩着木屐往庭院里不疾不徐走去。

　　她低头提着女式振袖长长的衣摆，小心翼翼地跨过水洼。

　　不经意扭头看见走廊尽头一抹身影匆匆划过，她连忙疾步过去扯住对方衣角，“小哥，别走！”

　　此刻背对着她的少年轮廓瘦削清隽，一头艳红色长发利索地在脑后高高挽成一束，被她猝不及防揪住衣角，惊得一个趔趄，嘴里咕噜一声，惊慌地扭头看她——

　　四目相对。

　　妈呀。
　　…这人，眼熟得可怕啊。

　　救命！不是吧！！

　　脑海里莫名其妙闪现的是曾经红发小男孩脏兮兮的脸上露出的笑容，傻气得不行，“真奈真奈，你的名字怎么这么像女孩子啊！”

　　……还真是久违了啊。
　　毕竟分别将近十年，她都以为自己已经忘了他的容貌，身处于这样的乱世之中，居然还能再次相见。

　　心念电转间，铃木收回爪子。她面容扭曲了一瞬，镇定地细细打量对方，片刻，硬生生扯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

　　“小哥，请问桂先生在哪儿？”

　　“啊…在下不知。小姐可以去问问其他人。”对方见状，挠了挠脑袋上的红毛，疑惑地打量了她几眼，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小姐与在下的一个故人有几分相似呢！”

　　…这熟悉的傻笑。

　　“唉？”
　　她暗地里磨了磨牙，表面上却佯装惊讶，然后生气道：“小哥是在搭讪我吗？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相像的人。”

　　“不，在下说的是真的！不过小姐不会是他的，还请不要多想。”

　　…‘他’啊。
　　敏锐地注意到了对方的用词。

　　“没关系…”
　　铃木装作羞涩微微垂头，用长发遮住自己唇角的狞笑。目光扫过他腰间斜配的武士刀。

　　不出所料，将近十年未见，这小子果然没有认出她。

　　毕竟…他当初以为她是个男的…

　　不过…
　　她转念又想起自己之前莫名其妙给他扣的可怕设定。
　　喝喝，这锅你还是安心地背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