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幻异编》歌平

33、混沌记事（四）

　　和赵青木合计完，唐煜去书斋搬了好些前辈们的记录来看，原本的记录是竹简制成的，但竹简太占地方也不便保存，通玄院设立之后，当时的长官便让人重新抄录，装订成书册，饶是如此，书册上也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应当很久没有人翻阅过了。

　　正如之前安碧槐所说，书中对帝诩的记录少之又少，唐煜一个不停地翻了两本，才找到只言片语的描述，多是头戴幂篱，来去匆匆之类的记载，偶尔也会描写他说几句话，例如我拒绝，这烂摊子你们自己收拾之类的，被写记录的人不满地称之为道行高，脾气差。

　　唐煜的脑中浮现出帝诩冷着脸不耐烦地讲出这些话的模样，竟有些好笑，笑完之后又觉着有点难过，这些记录上可追溯到两千多年前，而帝诩的出现可能还要更早些，那么他到底孤身在世间行走了多久？除了他自己，恐怕没人知道了，难怪他说长生并不是什么好事。

　　“咳！咳咳咳！”赵青木忽然重重地咳嗽了两句。

　　唐煜抬头便看到帝诩站在门口，急忙将书合上，踢到角落里去，他上前欢喜地拉住帝诩的袖子，“师傅怎么来了？”

　　帝诩将手中的食盒塞到唐煜手中，“重华说通玄院晚上不管饭，让我把这个给你送来。”

　　一旁的赵青木浑身僵硬地杵着，像一棵落地生根的大树，浑身上下都弥漫着你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唐煜光顾着看书，竟不知不觉快到傍晚了，他将食盒一一打开放在几案上，招呼赵青木道：“赵大哥一起吃吧！”

　　赵青木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去厨房随便找点吃的。”说罢便一溜烟地跑了出去，踉跄仓促的步伐好似身后有厉鬼在追他。

　　“他不吃我吃。”祁南迁从外头踱进来，夺过唐煜的筷子给自己夹了片肉，“重华的手艺有所下降啊。”

　　唐煜扯了扯嘴角，“饭菜是大萝和小萝做的。”

　　祁南迁微微颔首，细长的眼眸悲悯地睨着唐煜，“看来重华对我还是最特别的。”

　　这得意的神情简直欠揍，唐煜估摸了一下两人的实力，最终只是冷哼了一声，“那你倒是快把他娶回家啊。”就算两个人都是男子，但以祁南迁三寸不烂之舌，要说服家人是很简单的事。

　　祁南迁捏了一下他的脸，“你小小年纪自然不懂，嫁娶哪是那么容易的事，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哪一样不费时间，一套程序走完少说要一年半载的。”

　　唐煜吐吐舌头，心想恐怕原因不止于此吧。

　　“我走了。”帝诩道。

　　“这么快么，才待了一会儿，”唐煜不满地嘟囔着，“我送送师傅。”

　　祁南迁一把将他按回去，“先吃饭，不然要凉了，我送就行了。”

　　两人走到院中，祁南迁确定唐煜没有跟上来，才笑道：“我先前听舅舅说先生对阿煜照顾有加，还不大信，今日一见，倒觉着舅舅说的一点都不夸张。”

　　“不过送个饭而已，一步两步的事。”帝诩轻描淡写地说。

　　祁南迁虽对帝诩不了解，却知道他怕麻烦的性子，一步两步说起来简单，迈出去很难，尤其是还专门为了某人跑一趟，之前可没人受过这等待遇。

　　祁南迁的嘴角浮出特有的狐狸笑容，模模糊糊地说道：“阿煜确实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

　　帝诩略微偏过头，隐在幂篱之后的脸毫无表情，“你特意支开唐煜，就是为了说这个么？”

　　祁南迁望着天空，灿烂无比的晚霞布满半片天空，绮丽的颜色好似那日他在五蕴山下看到的鸟，“我那日太过疏忽，竟没察觉出阿煜的不对劲，待发现时已经晚了，我看到阿煜的灵力实质化成一只羽翼华美的鸟，不过只一瞬，那个残影便冲进了你开辟出的另一个空间，因此并没有留意到更多细节。”

　　“我也看到了，”帝诩道：“很短的瞬间，残影便同我与少钧的两股冲突的力量重合炸开了。”

　　“先生看出是什么了吗？”祁南迁带着些许期待。

　　帝诩沉吟道：“有点眉目，还不能确定。”

　　祁南迁叹了口气，“我想请先生帮个忙，上回的事我已下令让通玄院的人保密，还请先生暂且不要将这事告诉阿煜，那孩子容易多想，我不想他一天到晚担心某些还没定论的事，我想……暂时还是让他先以凡人的身份生活吧，毕竟这十多年他都是这么过来的。”

　　帝诩微微颔首，“自然。”

　　入夜之后，唐煜便同赵青木又来到平康坊，但二人没直接奔去查看发现尸体的地点，反而摸到一个无人的角落。

　　“我想探查一下那东西的位置。”赵青木道。

　　“可是，”唐煜望了一眼满街的灯笼和路上的人，“这里夜晚比白日的人还多，冲淡了阴气，感知起来太困难了吧？”

　　当然也可以用罗盘，只是可能会被人当神棍赶出去。

　　赵青木从怀中摸出一块巴掌大小的白玉，这块玉相当劣质，中心处全是杂质，一点都没有玉石的通透，乍一看还以为是哪块随便捡来的灰石头，“我今早去秦仵作那儿走了一趟，特意将十二具尸体上的怨气都收集了一些，希望能帮忙确定那东西的位置。”

　　他将玉在唐煜眼前晃了晃，唐煜看到玉中心凝着一股黑气。

　　赵青木单膝跪在地上，握着玉的手一松，便见玉片浮在他的手掌和地面之中，玉片嗡嗡地响动，地面旋起一小阵尘土，紧接着便传出一声脆响，玉片落在了地上。

　　赵青木将地上的玉片捡起来，玉片上出现了一道裂缝，他环顾了一下四周，接着往左上方一指，“走，往那儿去看看。”

　　未免多生事端，两个人专挑偏僻的小巷钻，直到到了一处小木屋，后面便是坊墙再无去路，唐煜听到玉片碎裂的声音，赵青木摊开手，手中的玉片碎成了齑粉。

　　“是这里了。”赵青木道。

　　“这是，”唐煜看了看木屋旁边的房子，熟悉的造型，还有二楼悬着的一盏小灯笼，上头写着一个彩字，“环彩阁的后面？”

　　赵青木上前推了推小木屋的门，门后似乎卡着什么，好在他力气大，折腾了一会儿便将门推开，原来是一块扁石头正好恰在门缝里，应该是有人拿着一根绳子，在关起门后，将石头拖到门缝中的，这比锁管用的多，普通人是绝对推不开的，得亏赵青木力气大。

　　木屋里黑漆漆的，唐煜吹亮了火折子，勉强看到屋里有一口水井，水井上头盖着几块木板，木板上压着几块石头，已经被封死了。

　　赵青木利索地将石头和木板挪开，唐煜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臭气，水井的沿很低，只砌了三层砖，口子开的很小，唐煜弯下腰，一手捂着口鼻，一手将火折子探进去瞧，可惜光亮不足以看到地步。

　　“你们在做什么！”门口猛地传来一声暴呵，唐煜手一抖，火折子掉进了井里，就在那一瞬间，他似乎看到井底有一截粗短的手臂。

　　那人的身形矮小壮实，牢牢地将门口堵上，他背着月光而立，双手揣在袖中，警惕非常，全身上下都弥漫着一股危险的气息。

　　尽管有些丢人，唐煜还是害怕地退了一步，赵青木将唐煜护在身后，毫不示弱地喝道：“放肆，你是谁，竟敢对我家小主人这么说话！”

　　那人的双手微微一动，沙哑着嗓子问道：“我问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赵青木今日没有带弓箭，他的手探入怀中，两个人箭拔弩张地对视，一触即发。

　　“只不过与人打了个赌罢了，这破井能有什么，我还不乐意看呢。”唐煜这后头佯作气愤道。

　　那人的身形略有松懈，他盯着唐煜，似乎在确定他是否说的是事实。

　　“厉太岁，你在这干嘛，那头有人闹事，你还不快去。”

　　来的人唐煜认识，是环彩阁门口守门的小厮，小厮显然也认出了唐煜，立马换上一副恭谨的面孔，“这不是昨日的小公子吗，怎么在这污糟之地待着。”

　　赵青木冷哼一声，“这是你们的人吗，怎地如此没教养，吓着我家小主人了，明日我便去同京兆尹说，让他好好管管这片的闲杂人。”

　　“别介别介，”小厮急忙摆摆手，赔笑道：“他这人没眼光，不知道小公子身份尊贵，还请小公子多担待，啊，对了，鸳儿姑娘还念叨公子呢，公子要不要去瞧瞧她？”

　　唐煜满脸不悦，他拉了拉弄乱的衣襟，抬了抬下巴，“走罢。”

　　“这可是我们的贵客，不能得罪。”小厮叮嘱了厉太岁两句，便带着唐煜他们离开。

　　唐煜经过厉太岁的身边，他的脸上有一道狰狞的疤痕，从左脸横亘至右脸，脸上尽是坑坑洼洼的伤痕，一双豆粒大的眼中闪着狠戾，似乎非常不满。

　　难怪这坊中的鸨母要雇他来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儿了，唐煜心道，这人身上的煞气好重，连鬼怪见了都要避让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