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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番外.席巴.女儿 ...

  •   1984年12月31日,枯枯戮山。
      时间已经接近深夜,但揍敌客家的主宅内却没有丝毫平静的氛围。产房内的夫人正在生产,这将是年轻一辈的第三个成员。
      与前两个黑发黑眼的儿子不同,盼望有个女儿的夫人迎来了她的小公主——然而,一声凄厉的惨叫代替了她本该喜悦的笑容。
      “亲爱的!亲爱的!”她尖叫得如此声嘶力竭,以至于在外等候的丈夫一改平时的稳重,迅速冲进房间。
      那个只有普通婴儿一半大的孩子正躺在一块毛巾上一动不动,她丑陋得像个小老头,皮肤干皱,全身红得发紫,几乎没有呼吸。医生提起她脆弱的腿用力拍打她的屁股。终于,这个可怜的小家伙在他漫长的努力下呛出了第一声哭叫,接着是一声又一声猫儿似的微弱哭声。医生熟练而轻柔地给她做了简单的全身检查。
      “她的五感、主要组织、器官和系统都还算正常。”医生谨慎地做出他的报告,“但麻烦的是那种毒药导致她的身体对维生素D持续性的摄入低下,由此引起钙磷代谢紊乱,骨骼较为脆弱,尤其是肩胛骨。这会导致她的上肢力量不足,她需要补钙和多晒太阳。”
      席巴扫了一眼瘦弱的婴儿,叹了口气,没有人说话。即使医生用来做参照的是揍敌客家长男,这件事的严重性也不可小觑。她当不了暗杀者。脆弱的骨骼让她连暗杀者的基本训练都不可能完成。
      “有什么彻底解决的办法吗?”席巴低声询问。
      医生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除非换掉她全身的骨骼。但人造的骨骼不可能随着肌肉生长而生长,只能指望念能力能在这方面弥补。即使是这样,换骨的手术难度大风险高,她有可能在手术中丧命。”
      “把她给我!”基裘锐利地冲医生尖叫,很难想象一个刚刚生产完的女人如何能发挥出这样凶狠的气势像恶龙守护自己的珍宝一样保护自己的女儿。“这是——我的——女儿!谁都不许动她一根头发!”
      席巴将孩子抱到妻子怀里,后者将女儿宝贝地抱在胸前,满眼爱意。在抱着小伊路米或者小米路基时,她从来没有这么温柔的神情。毕竟,这是她期待了数年的女儿。揍敌客家很少有女性的出生,即使有也往往早夭,不知是巧合还是诅咒。
      那么,接下来就该考虑名字的事情了。如果这是个健康的男孩,他的名字将会跟在伊路米、米路基后面,形成一串接龙。但眼前的这个女儿完全是个意外,她没有准备好的名字,她本来就是不被期待被活下来的。
      席巴看向了妻子,这个女儿的名字该由她来决定。
      “这个孩子,就叫她路路比。”基裘抚摸婴儿皱巴巴的皮肤,还未睁开眼睛的婴儿止住了啼哭,将生着稀疏银发的头颅拱向母亲。她和哥哥们从体型到外貌没有一点相似之处,看得出来,如果她健康长大,将会更像银发绿眼的父亲。
      但这只是如果。席巴低头看着睡着的路路比,她的脖颈瘦得像一把芦柴棒,头颅上还未闭合的囟门下脑子正在努力地扑扑跳动。承受了毒药,熬过了早产,她能继续活下去吗?
      谁也不知道。席巴抱起女儿,将她放进保温箱里,窗外的钟声敲响了十二点,终年不散的乌云笼罩在枯枯戮山上方。
      新年到了。

      基裘执意要亲自抚养女儿,而不是像前两个儿子一样交给专业育儿的执事。席巴默许了,毕竟他们已经有了两个相当不错的儿子,而且妻子以后还能生育更多健康优秀的孩子继承家业,他们实在没有必要逼迫一个摔一跤都可能骨折的孱弱女孩当暗杀者。
      这个孩子,就给妻子当作她的小公主,她想怎么宠着都没关系,席巴心想。反正以家族的财力和人力,多养一个女孩并不会有问题。等到下一个孩子出生,妻子的注意力大概就会转移了。到时候再给路路比安排个好去处,只要她不危害家族,随便做什么都可以。
      路路比的天赋却比两个哥哥都要强,她能忍受高强度的电流,也能吃掉足以毒死一百个成年人剂量的毒药而毫无反应。基裘感动得喜极而泣,立志要把女儿培养成比她的哥哥们更出色的暗杀者。
      这却是个难上加难的任务,□□力量差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大概是由于自由散漫惯了,路路比极其讨厌服从安排和命令,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这在暗杀者行当中是能要命的东西。她能挖空她容量不大的小脑袋想出各种打乱安排、摆脱命令的办法,于是席巴开始反向命令,很快路路比学会了反反向命令……这种操作一开始就无穷无尽,最后席巴不得不往家族规则里加了一条——禁止套娃。
      路路比也不喜欢被人盯着——她还不知道这个叫“监视”,她经常躲起来,连被誉为躲猫猫社社长的伊路米都很难找到她。
      她活泼好动,最喜欢的就是骑着三毛在屋外乱跑,碍于“多晒太阳”的医嘱,谁也不敢拦着。但因为小女孩脆弱的骨头必须时刻紧盯,那段时间从执事到管家都累得够呛,基裘更是累得一沾枕头就睡。
      可路路比仍然精力旺盛,这就简直离谱。
      “爸爸,我睡不着。”
      “爸爸,你还醒着吗?”
      “爸爸,爸爸,外面下雪了,我们去堆个雪人吧!”
      女儿不睡觉,我有什么办法。席巴心累地想,这比杀十个人累多了,我怎么会知道人类幼崽约等于猴子。
      她又是团雪球又是往爸爸衣领里塞,好不容易等到她玩累了,他招招手,叫等候在一边的执事拍照。小路路比坐在他膝头,冲着镜头快乐地傻笑着,手里还握着一团雪。
      没想到这张照片成了他和女儿的唯一合照。不过,这已经是后话了。

      基裘坚定地认为这孩子能成为出色的杀手,为此不惜早早地开始杀手训练。席巴有一次旁观了整个过程,看到小路路比随手用刀准确地捅进假人的心脏,他也不得不承认她有着远超哥哥的资质。
      但路路比很快就厌烦了,孩子的天性就是爱玩,她天生地反感那些令她感到疼痛的东西。在基裘三番五次的念叨下,他终于同意把父母的分工换一换——不能只让基裘管路路比的教育。正好晚上有一桩委托,他带上了路路比。
      这本来应该是她第一次观摩暗杀任务,席巴还特意放慢了速度,让目标清楚地目睹了一个抱孩子的奶爸掏出自己的心脏。结果路路比丝毫不领情,她对暗杀的兴趣恐怕还不如爸爸的头发高呢。
      席巴把她转过来,让她好好观摩一下现场。路路比瞥了两眼,看不出恐惧,但也确实对此毫无兴趣。
      “爸爸,我想出去玩。”她指着外面说。
      ……唉。该说是适合当杀手呢,还是不适合当杀手呢?不到两岁的孩子,大概还不能理解杀人是什么概念吧。
      抱着路路比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时,她的注意力又被垃圾桶边的破纸箱吸引了。她指着纸箱非要席巴放她下去。
      “爸爸,我想养狗。”路路比蹲在纸箱边,期待地盯着爸爸。
      席巴扫了一眼那只瘦骨嶙峋、毛色枯黄的小黑狗。“不行,路路比,家里已经有狗了。”
      “我想养自己的狗。”她说,席巴知道接下来又该有一场争论了。
      “三毛是我们家的看门犬。而这只狗呢?路路比,你觉得,它能够胜任什么工作?”
      “宠物。”她脱口而出。
      “宠物以后可能会被敌人用来要挟你,路路比,不要在不必要的东西上投入额外的感情。杀手不可以养宠物。”
      “我还不是杀手,我要养!”她锲而不舍地说。
      “如果我不同意你养它呢?”
      她转转眼睛,又在努力挖空她容量不大的小脑袋思考了。
      “我会说服爸爸的。如果不行,我会改掉规定。”
      席巴愣了一下才明白她说的大概是“杀手不可以养宠物”这条规定。说到底,其实也没有这条规定。
      算了,养就养吧。孩子的热情来得快去得也快,说不定过几天她就不喜欢了。到时候也可以借机教育她,杀手不可以有感情。
      小狗接回家后被管家执事洗了澡、打了疫苗、体内外驱虫之后,焕然一新地送到小主人身边。基裘对此很有怨言,本来路路比就不怎么愿意训练,现在她每天都带着小狗满山疯玩疯跑,就更不愿意练习暗杀术了。更可怕的是她对小狗的宠爱和热情,那本来就不是一个杀手该有的。她担心女儿变得优柔寡断、瞻前顾后,变得没法胜任杀手的工作。
      “想开点,她的身体也变好了不是吗?□□力量一直是我们担心的最大因素。”席巴试图宽慰基裘,“等她真正厌烦它的时候,我们再借机教育她。”
      这时他的长子伊路米静悄悄地走过来。
      “爸爸,我也想养只狗。”
      “不行,儿子,你已经有三毛了。”
      “嗯,好吧,毕竟我已经有三毛了。”他的长子从善如流地改口道,“爸爸,我可不可以负责在宠物这件事上管教妹妹?我认为妹妹在没必要的事情上倾注的精力已经太多了。”
      “没有那个必要。她年纪太小了,还对死亡没什么概念。”想了想,他又补充道:“不要打你妹妹的狗的主意。”
      他知道伊路米一直对管教路路比跃跃欲试,迫不及待地想要把自己的经验传授给妹妹,实践他从父亲这里学到的技能和观念。他还太年轻,尽管他已经初具优秀杀手的雏形,但他还不适合就这样接手教育路路比的重任。
      ……嗯?什么时候教育路路比变成了“重任”?
      一开始的时候,只是把这孩子当做她妈妈的小公主而已。
      不过,驯养一个娇弱公主的方式,终究还是不适合揍敌客家。在这个实力至上的世界里,弱小就意味着一盘死棋。无论她喜不喜欢、接不接受,她都不得不学习这一项世世代代传承的技能,被迫投入到这一痛苦的成长中去,在无数惊险的、绝望的生死存亡中蜕变,慢慢成为她父母兄弟的样子。
      他头一次抱着路路比走进地下室时,后者显而易见地紧张起来,不停地扭着头四下观望。以往都是妈妈带她来地下室进行让她疼痛的游戏,而现在换成了爸爸,游戏却不见得会和以往不同。
      “爸爸。”她怯生生地叫道,不过并没有阻止爸爸把她的手按上电椅。简直不可思议,她妈妈带她来训练时,这里总少不了声嘶力竭的尖叫和歇斯底里的挣扎。
      “路路比,这段时间你为了养那只狗,已经很久没有训练了。我允许你养狗,但条件是你不可以用养狗来逃避任务。”他蹲下来让视线和她齐平,“如果你执意要养狗,你必须每天按时来这里完成训练。你也可以永远不来这里训练,但条件是你必须放弃养狗。选择吧。”
      选择吧。
      你是否会为了远离最厌恶最痛苦的事,而放弃你珍爱的宠物?
      出乎意料的是,路路比很快做出了选择,尽管她的语气里已经带上了哭腔,“我要养,我也愿意训练。”
      “很好,记得训练的要求,你不可以哭,也不可以乱动。只要你哭或者动,你就再也不可以养小狗了。”
      他打开了电闸。
      这一次的电流比以往还要强,旨在逼她退让,席巴已经做好了路路比实在忍不住尖叫恳求的准备,但她没有,一声也没有。事实上她甚至疼昏过去了几次。也就在那时,他发现了她性格中倔强的那一面。她既不会屈服,也不会让步。
      “亲爱的,你是怎么让露露听话训练的?”基裘按捺不住兴奋地问。
      席巴耸了耸肩,“很简单,只要允许她养狗……”
      “不可能!!”基裘马上尖叫着否决,“你没看到露露对那狗多上心吗?她就差睡在狗窝里了!那样露露的心思怎么可能在训练上?!”
      席巴把“她已经睡在狗窝里了”这句话咽了下去。有好几次训练后他都发现路路比躺在狗窝里抱着小狗呜咽,小狗温柔地舔舐着她的手。唉,在父母这里受到伤害的孩子去找唯一不会伤害她的狗狗求安慰也很正常。
      本来这次的象征性的训练只是为了逼路路比放弃养狗,眼下却折射出了她性格中更明显的、称得上缺陷的问题——她过于倔强了。她不懂得何时稍稍让步从而取得更大的收益、避免更惨烈的伤害。这也很容易理解,毕竟她只是一个不到两岁的孩子。
      显然,她不适合现在继续训练下去,眼下更急迫的事情是增强体质,以及矫正她的性格。否则她的性格早晚会让她吃尽苦头。
      在教育路路比这件事上基裘与他理念相左,她赌气带着路路比回娘家散心。没想到那就成了和路路比的永别(甚至差点是和基裘的永别)。
      基裘是在三千公里外的海岸上被渔民发现的。没有黑匣子,没有飞艇碎片,没有管家和执事的尸体,什么都没有。
      从事暗杀行业百年,他们自然积累下了无数血海深仇,起初他们认为这是某个针对他们、存心报复的仇家,但整件事疑点重重,基裘又失去了意识,他们不得不假设了很多个可能性,遣派人手同时往不同的地点搜救。
      一切都如同石沉大海,路路比仿佛就此消失在了世界上。基裘每天都在幻想出无数种疯狂的可能,砍断手脚、剥皮拆骨只是最普通的,后来她的幻想已经到了一发不可收拾地地步。
      “露露没那么容易死的。”基裘心绪不宁地咬着指甲,“亲爱的,她可是我们的孩子,她没那么容易死的对不对?她才两岁,就已经会用刀了,她早晚有一天会杀光他们,跑出来找我们的……”
      席巴??揍敌客的一生都在给别人带来死亡,但就在这一次,他体会到了活着的亲人生死未卜的痛苦。
      路路比收养的那条小狗每天都跑到家门口,等着它的主人回来。以前,每当那个小身影出现在道路尽头时,小狗就会把尾巴摇得像螺旋桨,又蹦又跳地冲过去用口水迎接她,喉咙里发出撒娇似的嘤嘤声,然后把球叼到它面前要和她玩。而现在已经过了她该回来的点了。小狗疑惑地摇摇尾巴,守在门口继续痴痴地等。
      本来养它只不过是让路路比同意训练的手段,现在路路比不在了,照理来说它唯一的价值也消失了。然而它仍然继续活着留在这个家里,实在有些不可思议。家里的每个人都心照不宣,仿佛只要它还在,她就会回来。
      管家梧桐仍然会尽职尽责地为它倒上狗粮,只是没有人会再陪它玩了。它每天唯一剩下的事情就是等待。一有风吹草动它就竖起耳朵飞快地奔过去,而后失望而归,每次都如此。
      有时它也会吧嗒吧嗒地迈着小脚步跟着席巴、基裘、伊路米、糜稽或者梧桐,也许是以为小主人被他们送去了哪里。他们都对那条小狗熟视无睹,只是有一次基裘猛然间爆发了。
      “她不在了。”基裘冷冰冰地对那条小狗说,“出去。你的主人不在了。”
      小狗疑惑地盯着她,摇摇尾巴,它清澈又天真的黑眼睛像极了路路比的眼睛。基裘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
      “滚出去!路路比不在了!她走了,她死了,她永远不会回来了,出去!滚出去!”
      小狗嘤了一声,像是经受了细小的疼痛,它不高的智商理解不了这个女人为什么要朝它尖叫,它不过是一只小狗,它知道什么呢?它只知道小主人没有回来。
      六个月过去了,五年过去了,很快十年也过去了,她仍然没有回来,或许永远也回不来了。

      “嚯嚯嚯~难得你们家也有需要帮忙的时候。”惯常来做客的尼特罗会长摸着胡须,席巴没什么表情点了点头:“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盟友并不是迫不得已的选择。我们总是会选择最稳妥的做法。”
      “奇美拉公社啊……确实是比你们家更深藏不露的势力,”尼特罗喝了口茶,“自从1723年的猎奇和谈协议签订以来,它就此销声匿迹了,仅仅是奇美拉公社的存在,不少的猎人也一无所知。不过就我所知,它私底下仍然和一些科研机构、制药集团、能源产业和跨国走私集团保持着密切的联系。”
      “以贩养吸的做法罢了。你打算容忍它到什么时候?它的存在,是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
      “顺着它挖下去的话,可能会将数量庞大到难以计数的家族势力、公司产业甚至政府机关连根拔起。”说到这里,一向老神在在的尼特罗神情也严肃了起来,“至于奇美拉公社的目的是掌握世界还是毁灭世界,谁也不知道。猎人协会迟早有一天会再次和公社开战的。不过席巴,你决定好承受这个代价了吗?”
      席巴冷笑了一声,“我拭目以待。”

      他其实比伊路米还要更早得知路路比出现的消息,作为猎人考试的总负责人、揍敌客家的合作伙伴,尼特罗会长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这个和奇犽长得很像的少女。
      十二年可以改变很多很多事。一对夫妻又接连生育了三个孩子,一个懵懂的幼儿长成了青涩的少女,一只小狗等到了老死也没能等到它的主人回来。当十二年过去,女儿像草丛里跳出来的薮猫突然出现在眼前时,席巴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他和基裘一起在电脑主机前望着屏幕上的少女,后者甚至恨不得立刻飞到猎人考场去接女儿,但是被他拦下了。
      她的发色,她的眼睛,她的长相,她的年龄,都昭示着认错人这种可能是根本不存在的。她的长相更偏向父亲,但是没有那么硬朗,反而多了一种雌雄莫辨的美感。要是肩并肩地和奇犽走在一起,大概也很容易被认错吧。
      对于要不要立刻接路路比回家,席巴和基裘又一次意见相左——唉,为数不多和基裘各执己见的时候好像都是在路路比的事情上。
      长大独立的路路比已经有了她固定的生活和交际圈,席巴认为她有可能根本不想突然变成杀手家族的女儿。而基裘怀着一种“我亲生的孩子怎么可能不认妈妈呢?”的态度,一度想要让伊路米直接堵住路路比,告诉她“你姓揍敌客,跟我回家”。
      明天和意外总是不知道哪个先来,奇犽在最终测验时差点失手杀了她,不仅如此,凯瑟琳也横空插了一脚。
      哎?哎。
      路路比的体弱和早产,其实说到底完全是凯瑟琳从中作梗的原因。但要不是凯瑟琳在路路比逃脱后收养她,教她体术,教她力量,教她成为强者之路上至关重要的能力——念,她也不会成长为如今的模样。
      席巴派伊路米去当过传声筒,不过被狠狠回绝了。这件事一度让基裘大受打击,她根本不相信亲生的女儿怎么可能不愿意见父母。不过考虑到伊路米和路路比打算过矛盾,他觉得有必要盘问一下对话内容。
      “……你是怎么问路路比的?”
      “我说‘我父母对你很有兴趣,想要见见你。’”
      “她怎么说?”
      “‘我没兴趣,也不想见令尊令堂。’我还问她真的不考虑一下吗?她说‘对我来说这像是件很有诱惑力的事吗?你的父母为什么要见我?我惹了你们家什么人还是欠了你们家的钱?’”
      席巴郁卒地把正在写的、怎么看都更像恐吓信的邀请函揉成一团,唉,早就知道路路比对揍敌客家接受度不高,她可能真的未必愿意回来。不过她和奇犽相处得挺好,说不定也有一丝可能呢?
      得知她也去了友客鑫之后,席巴决定亲自去见一见她,告知她的身世,之后的一切都将由她来定夺。无论是认亲还是不认亲,他们都必须接受。
      她抬起眼睛,充满惊讶与敬畏地打量着他胳膊上的肌肉,而后奇犽向他们介绍了对方。他最酷肖自己的女儿和儿子正站在一起,他们现在都还对近在咫尺的家人一无所知。
      她有些紧张地跟他进了房间,握着手中的茶杯,就像握着一杯毒药。席巴考虑良久,最终以他认为的最自然的方式向她道出了她的身世秘辛——只需要改变一个人称代词。
      路路比的反应就像一条突然被抓出水面的鱼,她的嘴唇颤抖着,沾着泪水的半透明睫毛像两片湿透的云。她扭过脸去,自欺欺人地不想让人看到她的眼泪。
      席巴默默地注视着她。整整十二年,她已经形成了一套自己的生活方式和价值理念了。她愿意接受在缺位十二年后又突然出现的父母兄弟吗?她愿意应付那些错综复杂的家庭关系吗?她愿意回到这个世代从事暗杀行业的大家族中吗?答案都是完全不能肯定的。
      有些人可能认为这是恩赐,但也许对于她来说,这就是祸从天降。
      “我不用当暗杀者吧?”她有些不安地问,得到否定的答案后,她很明显松了口气。她说——她有一套自己的判断标准和行动目的,她更想由自己来判断谁能杀,谁不能杀。而且……“我特别讨厌服从命令。”
      席巴差点笑出了声,对于这个答案他一点都不意外,毕竟路路比从小就是这样。
      “我能抱抱你吗?爸……呃……爸爸?”她的喉头艰难地滚了滚,也许是还不习惯这个缺位了十二年的称呼。
      一个拥抱而已,他张开手。
      而后他突然想到,上一次拥抱自己的孩子,已经是在十年前柯特出生时那短短的一瞬了。再往后最亲密的接触,也不过是手把手地教孩子杀人。
      拥抱女儿,就像是拥抱一只鸟儿,她的身材柔软单薄,她的呼吸温暖甚至烫热,她轻快的心跳声顺着肌肉骨骼的接触传过来,她轻盈得仿佛随时都会变成一片羽毛飘走。
      席巴从上往下望着她和自己如出一辙的银发,她的头发后面不听话地四处支愣着,像极了她的脾气。
      没错,这就是我的女儿,一个真实的、惊人的存在。
      席巴这么想着,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在这一刻他不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也不是一个庞大家族的威严家主,只是一个父亲而已。
      他猛然意识到,接女儿回家的过程,也是自己重新成为一名父亲的过程。他不能再按照他习惯的教育儿子们的那一套杀手理念来教育她了,他必须了解如何和已经长大独立的女儿相处。
      如他所料地,路路比一回家就陷入了一种浑身不自在的状态中,就像是一只野生的鸟被抓回鸟笼。她痛恨被安排、被约束、被迫往一个符合他人期望的方向改变,偏偏这是基裘(以及伊路米)最爱的。就这件事上,他们很显然会产生分歧。
      不过,这个年纪的女孩,确实还有一些与儿子们不同的情况……
      席巴看着神情尴尬的路路比,感觉心里五味杂陈。虽然这个年纪是早了点,但更关键的是那个勾引未成年女孩的变态男子吧?以一己之力同时纠缠自己的三个孩子、孩子的朋友和幻影旅团的团长,还有着培养“苹果”从而和他们战斗的癖好,这种下作的家伙能是什么好东西?路路比真的不是被强迫的吗?
      他突然开始理解当年娶基裘的时候老爸为什么那么反对了。也许他和女儿在择偶这方面都执意要给自己找点苦头吃。不过说到底,她还是和男孩子们不同的,有必要教她做好安全措施保护好自己。
      很明显,这大概是第一次有人提醒她关于安全措施的事,凯瑟琳没有,基裘没来得及,那个变态男子当然更不可能。啊——这个混账,他有想过路路比会怀孕吗?
      幸好她没怀孕。不过她在家里住了两个星期就彻底忍受不了了。席巴送她去天空竞技场比赛,并顺便在周边买下了一套别墅,既然路路比不适应住在家里,那么在世界各地添置房子就很有必要了。
      这之后席巴秉持着放养式教育的理念,打算留给她足够的独立空间。令他没想到的是,对女儿完全放手恐怕是他做出的最错误的决定之一。
      这也印证了基裘那句气话:“既然你不想负责露露的教育,那么理应由我来接手。”
      主谋是伊路米,他的确是很诚实的,在后来对他的盘问上,他爽快地交代了这一切——包括如何用苦情计把路路比骗上手术台,如何用麻醉剂和念针摆布她的□□,再到如何用监jin、电刑、水牢和性(包括伪装成席巴干她)毁灭她的意志。
      难怪路路比在飞艇上看见他时会恐惧到发狂。他摧毁了父女间的信任,让路路比主动对席巴本人退避三舍。她是在躲避一个鬼父。
      可恨的是,这些控制大脑、摧毁意志、操纵人体的方法,当初都是由自己亲手教给伊路米的。
      她崩溃尖叫,像一只被撵的流浪狗一样慌不择路地逃窜,最终冲上露台。看到席巴跟出来,她顶着风力猛冲了几步,甚至想要直接跳下去。
      虽然知道她有奇美拉公社移植的羽骨并不会摔死,但为了防止她继续做出有可能伤害自己的行为,席巴还是抱住了她。
      她歇斯底里地尖叫,拼了命地挣扎,也许是发现不可能逃脱,她用力抿着嘴唇恶狠狠瞪着他,带着压抑已久的愤怒和憎恨,不管不顾、劈头盖脸地甩出了一连串的脏话。
      “嫌在你和你老婆的床上干你女儿不够刺激吗?还是你杀人杀到心理变态了要找你女儿发泄?”
      “既然要追求刺激你怎么不把你的大儿子叫上?你们父子共同用我泄yu不恶心吗?”
      “你,你和伊路米一个德性,你们不愧是一家子变态。”
      席巴感觉脑门拔凉,这是他四十六年人生中最大的耻辱。他任由妻子和长子共同监jin、侵犯了女儿,就在他的眼皮底下。这一切全都怪罪于他对女儿完全的放养。他不是个合格的父亲。他能补偿什么呢?他什么也补偿不了。
      他只能尽快公平公正地做出处理,同时不断地安抚她——再也不会有人强迫她了,包括她的母亲、兄弟,以及他本人。
      她很不容易地喝了点水,精疲力尽地在沙发上睡着了,席巴到房间里抱了床被子给她盖上,她动弹了一下,梦呓道:“爸爸。”
      紧接着她皱起眉头,以一种隐含痛苦的腔调喃喃道:“不要碰我……”
      席巴怔住了,一种难言的耻辱感从内心升上来。经历过这种事,他在路路比眼里永远不可能只是一个父亲的形象了。建立一座火山脚下的城市需要漫长的时光,但毁掉它只需要一次喷发。恐惧和疑虑会在她内心生根。
      回想起她小时候跟他堆雪人的无拘无束,她得到一个拥抱时眼里的期待和满足,她在烤肉店和他讲笑话的开怀大笑,这些片段简单又普通,像每一个平凡家庭里都有的。路路比想要的亲情不就是最最普通那一种吗?
      当父母期待孩子成为的模样时,孩子也在期待着父母成为她理想中的模样。他和基裘完全忘了,这本该是一种双向选择,大抵有些父母天生就是亏欠孩子的。毕竟他们生她时可没过问她的意见,她唯一不能选择的就是她的出身。
      不能再让路路比一次次地交付信任,而后又被烧成灰烬了。他必须陪着她重建那座火山脚下的家园。

      路路比离开贪婪岛之后,席巴过去看望了一次。她的状态比刚从家里逃出来那时好多了,她说自己恢复了被伊路米抹消的记忆,终于能想起这一切的前因后果了。
      “我听柯特说,你再也不会回家了?”席巴问她。
      “柯特怎么连这都说了。”她小声嘀咕,不过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嗯,爸爸,我的确是这么说的,我真的难以原谅他们。”
      这里的他们,当然是指她妈妈和大哥。说这话时她无意识地摸着胳膊上的针眼,尽管痕迹已经很淡了,但她内心的创伤或许永远也不会痊愈。
      “并不是绝对的说法,婚丧嫁娶这样的大事我会回去。”大概是为了缓和关系,她勉强让步了一下,这对于性格倔强的她来说已经是几乎不可能的事了。
      “路路比……你后悔过出生在这个家里吗?”
      她的神情黯了一下,“我不适应这种亲情的方式,但是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再来一次的话,我还是愿意成为你的孩子。”(yours)
      “我能抱抱你吗,露露?”
      她有些惊讶,但还是从容地张开手臂。席巴小心地抱了抱她的肩膀,拥抱她的感觉和友客鑫那时完全相同,温暖,轻快又坚定。只是情景颠倒了过来,像两面镜子,互相倒映着对方的影子。
      她与我是多么的相似啊,席巴心想,只是她不会成为我,我也不能逼迫她变得像我一样。因为生命不会后退,也不在过去停留。
      他看着她,像弓箭手望着未来之路上的箭靶,他用尽力气将她拉开,使他的箭射得又快又远。
      怀着快乐的心情,在弓箭手的手里弯曲吧,因为他爱一路飞翔的箭,也爱无比稳定的弓。①
      飞吧,雨燕。一飞冲天吧。

  • 作者有话要说:  ①再次引用了纪伯伦的诗《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
    本番外带有席巴粉滤镜
    大概是席巴学习如何成为一个“普通的父亲”的过程,他对女儿的态度一直在转变
    爹妈唯一相似之处就是他们对于女儿的男友都不满意(统一称呼变态男子)
    此外爷爷、爸爸和会长在奇美拉公社一事上达成了共识(战略协作)
    最后爱拉说“再来一次的话我还是愿意成为你的孩子”时用的是yours,这个用法比较微妙,既可以指你也可以指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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