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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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前，我坐在这里，静静看黄昏从枯叶枝头消失。
正如多年后，我仍坐在这里，凝视那些不断消失在我眼前、又逐渐重现的场景。
可是，过去的已经泯灭，失去的不再回来，留守也不过是空等。
屋前的合欢花年年岁岁鲜红似火，青石台阶上落满花絮，新的华彩却又在枝头绽放。
我在晴天的日子里总是搬出香炉，赤脚踏在流席上煮茶。
廊下烟云袅袅，腾腾的焰火气息卷在席冷的风中，只要不熄灭，就不会被带走。
院落中飘满了落叶，没人清理，就腐烂在土里，继续下一个轮回。
双脚踩在上面的时候偶尔会听到一些清晰的哀鸣，那是叶的破碎声，仿佛虚空中正有无数的魂灵挣扎着湮灭。
有时候抬头会看见风在枝桠间把玩竹风铃，叮叮当当，就想起碧落崖下的钩吻已经长满了一千年，却依旧是年年花开，年年断肠。
月高风清我会在枯井边上弹琴，井下暗泉潺潺，一恍惚又成了漫天的大雨。
屋檐挂下雨帘，整个世界都成了湿漉漉的，窗前总会停驻两三只倦鸟，陪我一起动也不动望着阴霾的天宇。
我唯一学会的事就是如何消磨时间。
因为时光已经在耳边停滞，就算转身无数次还是只有自己的倒影，于是我总能望着茶锅上氤氲缭绕的热气，一看就是一天。
我在书房里摆好了棋谱，却等不来一个下棋的人。
桃花树下埋的酒一年酸过一年，窗外又总是霜霞漫天，落在人眼里仿佛绚烂的猩红鲜血，抹开就是黑夜。
花开又落，雁过无声。
我总是在等人……可我等的人却总是不来。』
*
铺满走廊的竹席仍泛着翠色。
檐下倦烟袅袅，锅边水汽不散，随着清茶的淡香氤氲缭绕，也沾染上些午后慵懒的气息。
烟岚捧着茶杯发呆。
她接到通讯换了身状态就急匆匆赶回来，九歌要为剧情动画取景，头站就是镜谷，大清早开始折腾，地图的海陆空各个角度都没放过，顺便叫她凹了半天造型……明明自己也说了怎么拍都合意，要求还如此苛刻。
等到那人终于觉着满意，捡回丢掉的从容风姿走近之时，见得她坐在那里，长长的睫毛轻掩眸中微光，整个人都静谧得像是要和入身后的背景。
烟岚抬眸看他一眼，值锅中煮水正沸，她弹指收了石中火，想了想，似乎觉得营造点气氛更好，凭空捏了些香屑投进银丝镂空镌云纹的香炉，振袖点燃一炉天木香。
九歌闻出些味道，似笑非笑在对面落座，随口调侃道：“天木镇，你当驱邪？”
天木香驱鬼镇邪，极品香料世间难求，光是这点香屑就非寻常人能有，作安息用也确是大材小用。烟岚又看他一眼，没说话，顾自卷袖坐回原地看渐渐止息的沸水。
这表情有些严肃。可越这样九歌越是笑得欢欣。
这个男人眉眼间谦和温淡，容貌没有气质那样俊逸过人，只能堪堪说清秀，却是看一眼就能让人感觉如沐春风。他仔细端详眼前这个美得能超出人想象的女子，眼眸中的激荡慢慢沉淀下来——认识她这么久，还是看一眼就会觉得赞叹。
她身上总带着一种与此世甚是相融的气质，一种看过了千年、万年亦不会褪色半分的永恒。看到她，谁能想到，她不是随混元正道而生的原住民，而是来自现实之人？
“烟岚，你越来越安静了，”最后他舒眉叹息，“我已经很久没看见过你有笑的模样了。”
心思都在锅中，但不理他又不好，于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弧度笑给他看。
九歌：“……”
“你拍好了？”她慢条斯理道。
浮水已经碎了最后一颗水泡，变得有如明镜，她低下头，纤指皓腕从袖中伸出，轻轻一晃，隔空引出水来，一抹蓝光在她指尖转瞬即逝，浮水便为玄冰包裹着消弭去所有杂质，冰凌摔入玉壶，又在瞬间化水。滚烫的水倒入杯中，老茶芽叶锋苗紧细秀丽，被水冲刷过一层便舒展开来，茗香瞬时发散缭绕，她放下手中玉壶，袖再振，一只茶杯飘然落到对面。
“……嗯，只取些日常景象用作剪辑素材。”看多少遍还是会看呆罢。
九歌笑着端起杯子，搁在指尖端详了片刻，热茶透过玉杯能触到些许暖意，却并不觉烫手，轻轻一嗅便觉灵气四溢涌入肺腑，灵台一清，待得神识回时，习惯性地眯起眼睛呷一口，舌尖像是环着远山青岚之上的云烟，那云烟柔软，恍惚间已悄然滑入喉中。
神思一凉，茶水中细腻又浓郁的灵气自全身上下的毛孔中蕴出，舒服得他差点就要喟叹出声了。
他放下杯子轻轻一弹，口中低叹：“拿天池灵水、九天沅叶，再引一昧真火入覆河玄冰煮茶，也只有你干得出来了。”
“口腹之欲，”烟岚轻飘飘斜他一眼，“也就我有这个闲心了。”
人控NPC有等级分区域，往往能搞到灵水的搞不到茶叶，能搞到茶叶的搞不到火种，烟岚身为正道尊上，人控排位NO.1的序列号，光这身份已经登峰造极，身上任务线未开，混元正道对她的牵制就少得很，碧落黄泉任她走，无人能及。
九歌刚为她鲜活的反应高兴几分，忽而心脏又是一跳……这颜容委实美得太过分了些。
最难忘怀是那双眼。墨色琉璃的瞳眸如漆夜般沉静，又总是流露似孩童一般的天真，茫然的时候很容易看出来，因为漆黑的眸子会不自觉地蒙上一层水烟，雾煞煞得叫人忍不住怦然心动，灵气蕴含在深深的水底，绕成纤细的泉流，不分明却是种接近致命的诱惑。
若非亲眼见着，怎能知道这世上会有如此美的人……人控初始角色的模板都是以本人为蓝本的，容貌最多是平调，绝不可能出现大变动，九歌虽从没见过现实中她的模样，但也可以想象到那该是何等的倾国倾城、惊心动魄。
“你为什么扶着额？”烟岚好奇道，“头疼？”
“不！”九歌果断扭头，宁愿看着另一侧的合欢树也不看她，道：“这次取景……嗯，虽然是要到很久之后才会发布的资料片，但现在就要投入前期制作，以便布局，所以该取的景还得先取，之后统一剪辑。你戏份最重，所以先到你这边跑一趟，回头去其余几位那里。”
“还有谁？”烟岚想想剧情，“翎耀？霜飞雪？”
“差不多，还跟以前一样，目前阶段只制作剧情任务的片首MV——离六界首开长着呢，对我们来说总是事到临头再说。”他顿了顿，“近来事务多不多？听霏霏讲，现在门派发展相当不平衡，江湖局面很难把握吧？”
虽然是很复杂……但要是很难把握，她再切换状态跑出去装死，先跳脚的就该是主脑了。
“还可以。”烟岚用手有一下没一下拨弄杯上的水雾，“华山气剑闹得不可开交，邪派老喜欢拿华山弟子开刀，古墓群龙无首，派别之争也有点惨，少林武当要争第一，峨眉跟丐帮闹起来，昆仑、全真跟又跟邪派不对眼……确实，也没一个省事的。”
“这么麻烦？”九歌有些惊讶，摸摸下巴寻思道，“就算有内测不删档，也不至于闹腾得这么过。现在绝大部分主流剧情线不是还没开么，怎么门派之间已经闹成这样了？”
“有人就有江湖,”烟岚倒是笑了笑，“勾心斗角，到哪里都有。再者，门派的设置本来就有对立之势，往前走往后走都无碍，且看他们闹着吧。”
九歌大叹：“可是游戏进程还那么慢！”他道，“现在连一个资料片都没法开吧，也就是说玩家还在探索世界的初期，结果自己就先斗成一团？”
“没准玩家们觉得，与游戏斗远远没有与人斗来得快意。”
“……简直是够了。”
“别急，现在是人少。”烟岚微笑回道，“所有人都想趁第二轮公测开始前，先在这游戏的大势中占得一席之地，等玩家多了……自然没那么多放着游戏不好好玩，偏去钻研人心。”
九歌捂脸，一副被你说服的表情。
“不留了，先走一步。翎耀太难联络，我还是先去找霜飞雪……”一想起来他忍不住又道，“虽然也不想你跟翎耀似的天南地北到处乱跑，但你太-安静也不是个办法啊。”
“我哪有？”
“哪里没有！”
……她怎么好告诉他，其实她只是摆着壳子装死，那里子早就切换了状态自己去玩耍了。
可是又说不清楚，为什么只有她能在人控NPC跟玩家两重身份状态下转换……最后只好道：“角色设定是这样。”
九歌哭笑不得，道：“你当我不知道你常待的那小山村么！跟这里又有什么不一样？”
“不一样啊。”她相当认真，“环境还都变了呢。”
“就当我可惜你的权限！”九歌无奈道，“混元正道独一份的权限，不用不觉得可惜？”
烟岚缓慢地眨了眨眼。
老实说她之前也一直怀疑，那种类似BUG的状态切换是不是正道尊上的权限之一，但她自己就是人控NPC的首席，怎会不清楚职权的最大范围，主脑又没有回答，九天之上监控数据的两姐妹虽不清楚她的诡异，但也没看出她身上有什么不对……她一瞒也就瞒下来了。
“——成！你不用说了！”九歌再次扶额，“你乐意就好。”
烟岚沉默了片刻：“你不用那么紧张，这世界我也看过那么多年了……哪里都一样。”
“这不是担心么。要不是年年人控测评，你的心理状态都是合格，我还担心在游戏里太久你也会患上职业病。”九歌叹口气，“那我去霜飞雪那了？”
烟岚放下茶杯：“再会。”
“再会。”
温文尔雅的男子抹一把额角，冲她挥挥手，右手收袖负在身后，往外踏了一步气度就回来了。身影步下台阶，优雅撩衣走入院落之中，踏着枯叶有如氤氲般散落开来逐渐消失。
烟岚发了会呆，收回视线，仍旧静静看水。
眼神恍惚了片刻，似乎花绽时砰然带出的心神一动，她抬起眼睑，弹指挥间，石中火再次燃起，指尖一绕，霎时引来寂落不老峰顶灵池中的水，凌空注入铺满玄冰的紫砂锅中。
卷袖坐回原地，她敛下眼睑，悠悠注视着新的水汽弥漫开来，目光清雅又柔和，却没有一丝情感的色彩。
在此地留得久了，成为烟岚年长了，差点连她自己都忘了。
自己原是这个世界之外的……人。
*
轻风如练，枝影婆娑。
高级地图镜谷如同晨曦中慵懒舒展腰肢的美人，风情无限。
沉夜小筑坐落在碧落崖之上，所属地图就是这镜谷，虽说整个地境均囊括在华山版图之内，但因为本身就是最高级别的隐藏地图，没开放的时候也如同桃花源一般而已。
少女坐在树枝上，嫩黄的长裙摆顺着小腿的弧度垂落下来，打着哈欠看不远处正往迷阵走去的一众玩家，随手摘下身侧一片叶子，放在手中无聊把玩。
“怎么说，敛枝？”一只淡青荧光蝶翩然落在她身侧，翅膀一动，收了周身散发着诱惑微光的鳞粉，幻化成淡青罗裙的少女，站立在树枝上与她一道看向不远处。
“青菱！”嫩衣少女眸中一亮，随手拍掉自己的扫描界面，直起身笑着唤了声，道，“只是批普通玩家，刚扫过，身上没有境谷的任务，不过有福缘高的人倒是真的。”
“高福缘？有多高？”
“对普通人来说是高，但离碧落崖少说还有十万八千里！已经可以确定是误打误撞进的镜谷。”敛枝拖着下巴晃悠了一下双脚，歪头一笑，转而又叹，“唉，这地图得等正道那些玄机任务浮出水面时才会正式开放，主脑又不分派普通任务给我，我整天蹲这就跟玩儿单机一样，无聊透顶啊。”
青菱瞥她一眼：“知足吧。少工作还有大酬劳，迷色城上不知多少人控羡慕你的分派。”
“才不稀罕！尊上又不肯带我玩！”敛枝翻个白眼，眼看着那众玩家进了迷阵，马上打开系统面板开始记录信息。她当前的任务就是管理镜谷，按章程有任何异动都要报备，繁琐但又没啥用，九天整理数据的两位那里倒是好说话，可惜主脑那边随时会查备份信息，马虎不得。刚开始她还时不时懒癌发作，一次绩效中评顺带被扣奖金之后她就彻底乖了。
她说的随心，青菱倒是听得一愣：“尊上在哪？”
“明月乡啊！”敛枝说着就想掉泪，“除了这镜谷跟明月乡，尊上还会去哪？”
宅得跟她俩这上峰一样的，实在少见。人控首席，正道尊上，最受主脑宠爱的人控，自主范围都被开到了人控最高，这么多光环加身，要换做别人早玩疯了——现成的例子就有一个，邪道魁首翎耀——哪想到，就她们这个，在这么波澜不惊的地方一待就能多年，偶尔去明月乡都能当度假了，问题是明月乡那什么破地方？新手村啊！玩家无限等于零的新手村！
所以她到底是怎么能坐得住的？简直匪夷所思。
青菱疑惑道：“虽说……现下还没资料片开放，要处理的事务不多，但江湖毕竟那么大，任何动向尊上都要一力把握，这样计算起来，活计也不会少，你作为九天跟尊上之间的媒介，不需要你帮忙么？”
敛枝闻言真含起泪来：“你忘了有绯暗了啊……”
绯暗才是九天数据跟尊上这个终端连通的枢纽。有关于数据的整理分析，她们这些人控哪比得上专门的智脑啊。正道尊上的人设，其一就是幕后掌控江湖。小到有关那些门派的弟子招收数量，大到江湖势力的均衡，甚至是什么时候开启资料片，都分属于尊上的职权。那如何实时接收最新的消息并且迅速将情况传输到九天主脑后台、乃至于现实中整个主脑载体所在的黎明岛？绯暗最初就是为此而存在的。也就是说，这个名为NPC实则智脑的存在就相当于正道尊上的标配数据处理中心。
敛枝表示很伤心：“我啊，现在最多就是中转下执行者之间的信息，毕竟其余方面完全抵不过绯暗有用，所以尊上才把我丢下看管镜谷。”
正道底下暂时闲置的人控还不少，游戏进程仍在初期中的初期，分阶段性投放还要看尊上的情报主脑的指令。她就负责整理跟传递。简直是要抹一把辛酸泪。
“对了，你近来不是在迷色城给新人特训么，跑过来干什么？”敛枝忽然想到。
青菱跟敛枝一道，同属镜谷地图之下的人控。说来也是阴差阳错，按照准确的设定，青菱才是被彻底绑死在镜谷的，她的人设与六界任务有关，敛枝跟的该是正道尊上，相当于一个助手，尊上去哪她去哪。九天要借调，也该借的是敛枝，偏偏部门那边看重了青菱的能力，索性游戏初期没青菱什么事，就将她抽调去了迷色城，镜谷的一众小任务线暂时转交给了敛枝，反正尊上身边还有个NPC绯暗。
青菱叹了口气：“正道有个角色亟待入职，但是符合度最高的是个纯新手，连人控考核都没过的那种，黎明岛的意思是让尊上帮着调-教下先试了再说，主脑没反对。”
敛枝皱着眉扒拉了一下脸蛋：“连考核都没过……角色那么急，非得指派纯新手么？”
“角色融合度高啊——不过听说是个有慧根的，”青菱无奈道，“好歹当初入人控部门时也经过了严格章程选拔，应该不会歪得离谱。”
敛枝抹一把脸：“那成，你跟尊上报备下，先拎来我看看，基础条例我先给讲过遍再说。”
“好！”青菱道，“我把人控的信息转给……”
敛枝陡然睁大眼睛，她连忙伸手打断小伙伴说话，一巴掌拍掉面板，再招出来，翻开界面仔细又看了一遍确信没错，瞪圆的眼睛里才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来：“卧槽！”
她连爆粗口。手拍在枝干上，一个纵身，凌空一转踏上树枝，都快跳脚了：“这是要疯啊！那位……那位，就不能省点事么！”
青菱被吓了一跳：“怎么了？”
敛枝哭都哭不出来：“邪道的玄机任务已经被用了一条！”
混元正道才刚开没多久！第一轮公测都还没过！
青菱目瞪口呆：“……”
“走走走一起去找尊上，”敛枝心急火燎拽着她就往树下跳，“简直是要疯，这消息转给我我又兜不住——敢做不敢当面跟尊上讲么，我还没这个权限介入这种事啊！”
*
送走九歌，本来是要回明月乡的。习惯性打开面板检查了一下，系统显示有新情报提交，随意点开一看，一个名字直直跳入眼帘。
……慕容云端。
怎么哪里都有他！
作为慕容世家大师兄，南方大帮派凌霄阁的老大，已经占了足够多的资源了，为什么还要想不开去动独孤九剑？
不知道慕容家的斗转星移跟独孤九剑是罕见的冲突性绝学么？既学了斗转星移，除非账号自杀，是绝对学不了孤独九剑的……所以这回他又是想干什么？
等等，有些魔性。独孤九剑就算是在得到传奇类绝学中都是顶级的那种。系统自行调整难度，在这个初期的进程中，难度系数能破天啊——她该想的是对方绝对拿不到，为什么想的竟是他能不能学？难道潜意识中竟觉得没有这玩家想办而办不到的事？
玩家做到这份上，对于人控来讲，真是个恐怖故事了。烟岚有些微妙的头痛，关掉系统面板，打算把事情整理整理清楚再走。
正道家大业大，枝枝蔓蔓交错盘虬，有意思的玩家比比皆是，忽悠起来挺伤脑筋，不比邪道管理着轻松。所以邪道的人控老大翎耀能天天玩出新高度，她就得坐镇幕后稍微低调着来。倒不是说不能学着天南地北跑，只是她向来宅习惯了，往昔半年镜谷半年明月乡得轮换，整日里也就发发呆睡睡觉的乐趣，公测刚开时才阴差阳错叫她琢磨出点不一样的东西来。
原意是想在明月乡整个傀儡，不用带智能，就那种设定好台词的平面NPC就好，那她哪怕本体在镜谷，切换地图到明月乡也就一个瞬息的事。但她又不想要“烟岚”的样貌，于是自己整出个人设，这种低级别的NPC不用跟主脑报备，她自己就能做主，于是刚直接把傀儡独立成形，她就发现不对了……自己的人控状态切换似乎有点问题啊。
总之现在，她即是正道幕后尊上人控NPC烟岚，又是一个出生地为明月乡的小玩家歌焰……系统随机的名字与外貌。也就是说，她的系统神奇地拥有NPC与玩家两套状态模板。
对于烟岚来说，其实做人控跟做玩家没什么区别，她从混元正道的成形看到如今，对于这个游戏已经没什么好奇心与探索欲。与其说她现在是在享受玩游戏的乐趣，不如说她单纯就是觉得换了个状态也没啥两样。
事务不多——也幸好没走。烟岚刚坐下，摊开张空白卷轴转换成数据界面，准备接收绯暗处理过的情报信息，就看见人控下属敛枝带着青菱匆匆进来。
“尊上尊上——”敛枝一脸即将崩溃的卧槽，“要死呀出大事了！”
烟岚：“……什么？”
*
混元正道的江湖系统有十二个常设门派，也就是说无论怎么折腾都不会被灭门的。
正道主脉八派，分别为少林、武当、峨眉、古墓、全真、华山、昆仑、丐帮；邪道主脉四派，为星宿、血刀、明教、灵鹫。其余大小宗派无数，不但有门派，还有数不尽的世家、族学，隐藏的、非隐藏的……架设在主脑上的游戏自然庞大，主脑提供大框架，所有的情节都由制作方黎明岛的后台设定细节、游戏自行演化天道，所以世界的运行自有它的规律，幕后者同样是世界的一部分，它的作用如同顺水推舟，也同样要借助“天道”来实现。
混元正道初开，江湖势力之间还保持着绝对的平衡。正道门派人数少、资源多，内部争斗少机缘多；邪道门派人数众多、武学进展快，门规少自由度大。各有各的特色，若说主脉门派内的高低，还真的很难排位。可是，月前灵鹫宫中一项法令出，却如平地一声雷般，将整个江湖都震了一震。
灵鹫宫掌门天山童姥取消了门派中所有中低级武学的门限——也就是说，只要符合标准，在灵鹫宫中的基本武学就没有弟子身份等级限制！
对于众多门派内部连中级武学都要九死一生去抢的玩家来说，怎能不红眼！为什么可以这样！怎样的契机才能叫掌门颁布这样的法令？既然灵鹫宫能做到，其他门派能不能？！
整个江湖都在寻找灵鹫宫大师姐晏情。因为有消息传出，正是晏情完成了一个任务，令得掌门天山童姥大喜，才有了这样的结果！
中原夏意正浓，天山却恰值梅花盛放之际。
缥缈峰坐落于温暖湿润的天山南麓，最上层是庞大的宫殿群，其下既是集市、也是城堡。因为方圆百里皆是其控制范围，灵鹫宫倒是少有刀光剑影，若非亲眼见到，想来也没人能想象到，叫整个江湖闻风丧胆的邪派灵鹫宫，竟是如此一派安乐祥和的景象。
此时，在山北横生的峭壁之下，却有一处寻常并无缘为人所踏足的隐秘谷地，短短数日之内，接连为客人造访。
湿润的风中一道血色身影默立。
散乱的青丝轻飘飘落下，轻丝质地的衣衫和着头发，随微风轻轻舞动，浑身裹着难以想象的血腥气息，虽并不是实质性的浓郁煞气，却还是带着一种让人胆战心惊的压抑——那是杀了太多人之后杀气特效，如影随行，永远也遮掩不住。
她立在那里，就好像原地凝着一朵血云。梅瓣扑朔朔落下来，却又被护身的气劲撇开，不得沾身——此地看似就她一人，她却是蓄着满值的气劲，丝毫没有放松。
许久以后，她忽然伸手，虚空一支梅枝蓦地断裂，直直落入她手中。
她收回手臂，轻嗅了一下花朵，微翕的双眼隐没了一闪而逝的冰冷，慢条斯理道：“既来了，还藏什么。”
就是在她话语中最后一个字落地的瞬间，手中花枝猛然碎裂，花瓣如刀，霎时消失——再现时却在数丈之外——隐于树后之人齐齐色变，闪身避开之后才惊恐地发现那花瓣之中蕴含的气劲之厉，竟能穿透树干而出！
“春风化雨！”当先一白衣女子惊恐出声，她的眼神既复杂又嫉恨，“‘攻字诀’——掌门竟然连这都教给你！”
作为灵鹫宫门派特技，春风化雨该是所有灵鹫宫弟子都能学会的，但无一例外只有“防字诀”，所有人都知道门派特技有攻防回避这四诀，但在灵鹫宫中至今没有人知道如何掌握其余几门功法，现在竟能看到对方使出攻字诀，怎不嫉妒？
血衣女子丝毫未将注意置于她身。那轻飘的视线钉在数人之中三个男子身上，本就漠然的表情一点、一点更要冷上几分。
“血刀门……勾结外敌，是我平素里对你们太好了吗？”她慢慢地说着话，声音又轻又凉，且毫无波动，却如冰锥般能一根一根刺进人心底，“想围杀我，我还赞你们几分好胆识，叫上帮手，也无可厚非……竟不择到连死敌都笼络旗下……阿怡，这就是我教你的？”
被点到名的女子浑身一震，脸色极为难看，来人都立于她身侧身后，显然为诸人之首。
“大师姐……”她的眼神带着歉意，“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这是杀死晏情最后的机会。江湖人不知道，灵鹫宫高级弟子却很清楚，先前在这飞花落月谷一战，正是大师姐晏情大败鬼合三老，夺回遗失的最后一份唯我独尊八荒六合功完整版总诀，才叫天山童姥大喜，取消了灵鹫宫所有中低武学的门限……原本便有大师姐之尊，如今又得了掌门独爱，不知那任务给她个人的是什么奖励，但是绝学是肯定逃不了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以她的资质之高，放任她去研习绝学……以后想再动她就难了。
再和谐的门派之内都有派系，晏情作为一个大师姐是极为合格的，她看中的永远都是门派的大势，但她偏偏不属任何一个派系，也不能代表她们的利益……所以，总有人不想她再坐在大师姐的位置上。
——“废话那么多干什么！”红衣劲装手持一柄血刀的男人冷笑道，“娘们就是喜欢唧唧歪歪——血姬的大名我已听得耳朵长茧了，到底有几分本事，手下才能见着真章！”
他得意地讲完，对于在大名鼎鼎的灵鹫宫大师姐与门派十大高手的素怡面前放言，他的内心十分得意。作为血刀门的门派十大高手之一，他在江湖上实在受到了太多的追捧，他觉得就算是唾骂，也是名声的象征。
说着他还特地转过身，想看看同伴仰慕的眼神——可他们为什么是惊恐的目光？
思维有瞬间的停顿，然后再也无法运转，因为他看到从自己喉间冒出的血光……好熟悉的颜色。他就这么费劲地想着这是什么，消失在一片白光中。
玩家死亡是会留下尸体的。除非等系统刷新，尸体便一直存在。但只有一种情况下，尸体会化光消失——秒杀。
电光火石之间血衣女子苍白的脸已然出现在这个血刀门弟子消失的位置，所有人齐齐后退数丈，手中刀剑均出鞘，惊魂未定地指着她。
满手的猩血顺着手指慢慢滑落，可她方才杀人的动作却只是像折了一支梅花一样轻柔而优雅。她抬起漠然的脸，转向素怡：“特地带上这样的蠢货，很有意思吗？”不温不火地问。
素怡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咬牙道：“退！”
“素怡师姐！”她身后那一众人不解道。
“快退！”她吼道，“至少十五层的折梅手——还留着找死么！”
每一种武学都分二十层境界。目前的江湖，终极武学到第十层融会贯通已经足够叫人胆战心惊，更别说高级武学，十五层登峰造极的天山折梅手……匪夷所思。
众人没动。因为在想逃的瞬间，就感觉到一股气劲锁定了自己。视线的终点，是血衣女子没有任何波动的眼睛。
“我有说过，要放你们走了吗？”她凉凉道。
是真的会死——
明明在场的都已是门派中极为顶尖的高手了，可那瞬间所有人的表情都为绝望所笼罩。
素怡战栗着牙关，艰难道：“大师姐，是阿怡错了……”她忍气吞声哀求道，在残酷的死亡惩罚面前，连一点迟疑都不敢有，“阿怡不该妄想的……大师姐，看在你亲自教导过阿怡的份上，放阿怡一马吧……”
“有野心是好事，”在这样的对峙场面中，晏情竟然是颇为赞赏地说了一句，然后话锋一转，淡淡道，“偏你没那个本事。”
“走吧，骨头都软了，还能有什么成就，”她索然无味道，又转过头，盯着剩下的人，“至于你们……脏了我的练功地……你们以为，就不用付出代价吗？”
飞花落月谷并不算一则秘境，但要想进入这里，确实需要一些福缘。而且在此地修习武学有加成，尤其是折梅手。晏情的福缘并不够，但她讨得童姥欢心，叫掌门特地为她开放了灵鹫宫势力范围内的全地图，所以她能知道此地所在。
先前灭杀鬼合三老，脏了这些梅花，她便很不高兴，现在来的这些人，更叫她觉得连空气都污浊了，她更不高兴。
血刀门弟子毛骨悚然，但仍死死握着手中血刀。能被素怡笼络参与围攻的人当然不是无名之辈，这两位，一个同为门派十大之一，一个是被血刀老祖破格传了血魔心经的新秀……如今心中，自是悔恨至极！
他们完全错估了晏情的实力！江湖上盛传此女武功奇高，但究竟高到何种地步，一直被人讳莫如深，很多人都觉得这是夸大的说法……现在想来，大概是因为见过她的都死过一次了吧，所以才难以言述。
“血姬……”那位血刀门新秀才得了老祖青眼，自然不愿白白死上一回，试探开口，刚吐出一个字就惊骇地瞪大眼——目光落点之处的血衣女子已化作残影！
她的速度有多快？！他连举起的刀都还未劈下，就感觉胸口像是漏风的纸箱，直直凹了进去，然后才是剧痛！他被一掌拍出丈远，狠狠摔在地上，因为极其艰难的呼吸，眼珠子都瞪得要脱出眶——偏偏没死！
晏情站在他放在立足的地方，慢慢地看了他一眼，似乎觉得这个人实在有碍观瞻，足尖点地，一个瞬息，已然落在他脑袋边，一脚踏上他鼓起的脖颈，踩碎了咽喉。
“女魔头——”另一人还未反应过来就见师弟惨死，目眦尽裂，举刀便冲上前。
他的刀泛过一层浓郁的血光，腥色大涨，显然已是二层进阶的血刀！血刀门弟子的武学会升级，他们的标配血刀同样也会进阶，杀得人越多血光越重，血光越重，武学特效越残暴。
晏情毫无动容，她甚至连折梅手都懒得用，就那么一掌拍上去。
只是数息之间，地上便又落了具尸体，浑身骨骼尽碎，就如一摊绵软的血肉般摊在地上。
天山六阳掌……灵鹫宫绝学，仅仅还是最初级的六阳掌就有如此威力……素怡的身体微微地发着抖，心中明白这应该就是飞花落月谷任务的报酬，但她现在什么想法都不敢有。
她只是颤声道：“多谢大师姐。”躬身慢慢后退，然后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被丢下的人眼睁睁看她离开，胆战心惊，但看着大师姐慢条斯理取出一块帕子，认真擦着她指缝间的血液，似乎并没有追究她们的意思，也艰难地说道：“多谢大师姐。”
她们试探性地后退，退出四五丈远，转身飞快地逃。
眼见着自己并未留尸原地，所有人都有种逃出生天的侥幸。这个时候却听到一声气劲穿透血肉的沉闷“噗”声，以为大师姐追上来，惊恐欲绝转过头，却见死亡化光的那位正是最初惊叹春风化雨攻字诀的同门！
血衣女子仍在原地，低头注视着手上一枝梅花，梅花开得很盛，离指间最近之处却有一个小小的空缺。
飞花落月谷又只剩她一人。
她极慢极慢地叹了口气：“整个江湖都知我晏情睚眦必报，你们怎知，我就放过你们了呢？”
漠然又立了许久，直到地上的尸体被地图刷新。红色的衣衫翩跹而过，她也离开了此地。
然后，在这空荡荡的梅花谷地，一个影子悄然凝聚成形。
邪道幕后王者笑眯眯地倚着棵梅树，黑袍委地，乌发垂肩，偏过头，露出一张慵懒妄然、睥睨天下的脸。
“呦，竟能把你逼出镜谷，我还真有点佩服我自己。”
他视线的落点，虚空中仿佛是水滴一叶花瓣落于水面的一圈涟漪，先是青纱落下，然后才是光晕后逐渐清晰的身形。
烟岚望着他轻轻道：“这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吧。”
翎耀睨着她：“你也看到了吧，这样的玩家，纯碎就是出来破坏平衡的，我若不给她找点事做，你想看着江湖失衡，灵鹫宫独大么！”
烟岚对这番恶人先告状的行为有片刻的无语：“她就是你的蛊虫……若非你一直热衷于猜测晏情会走到何种地步，她至于被你逼着一步一步踏上强者巅峰？”
莫名其妙得了邪道王者青睐绝不是件好事。晏情确实很强，可她是如何强起来的？那段残酷的历程怕是晏情自己都不想再回忆。江湖中所有的强者在烟岚那里都有备案，当然知道这是怎样一个玩家，她最初甚至是选错而进的江湖系统！
当初那个站在登陆界面还在好奇该怎么选择的女孩，谁能想到，内测过后，她能站在这样可怕的高度？
翎耀耸耸肩哈哈大笑：“就是一条玄机任务而已。”
“是混元正道江湖类终极剧情——玄机任务。”烟岚慢条斯理纠正他的说法。
之前九歌要拍的剧情画面已经是很后面的游戏进程，而玄机任务的开放比那还要晚得多。按照黎明岛的安排，不删档内测、第一轮公测、第二轮公测，然后混元正道才会在天网上彻底开放，至少五个大型资料片……现在连第一轮公测也没完……
想到也许会有的后果，连烟岚都有眼前一黑的幻觉。
“没事，”翎耀大手一挥，很是心宽，“我看着呢。任务线攥在我手里，我知道调控。玄机任务太庞大，以整个门派为基底全力支持都要花费个三四年，按照现在的进程，她一人之力连个边都摸不到。”
停顿了一下，似乎想到什么有意思的事儿，意犹未尽：“再说灵鹫宫的内乱已经按捺不住了，在没掌控门派之前，她是不可能投注精力到这个机缘上的……所以她会怎么做呢，有点期待啊哈哈。”
翎耀的专业能力是绝对不弱的，不然也不会成为与她同职的人控。但是对他的心性，烟岚非常怀疑。这厮兴趣盛时比谁都认真，但没兴趣了就什么都不管不顾。按他一贯喜新厌旧的速度……很悬啊。
“我不放心。”她直接说了。
“哎呀，我把灵鹫宫这条玄机任务的后半段转交给你不就好了？我要真坑了，你那边就卡住剧情线，很简单的事嘛。”
烟岚面情未有丝毫动容，一阵见血道：“你确定这样的做法不是——反正我这里能卡住，你玩脱也不要紧？”
翎耀表情愉悦。他悠悠然回望，脸上却没有半分忏悔的自觉，再俊美的颜容，配上这样有恃无恐的笑都不会给人好印象：“所以说，你肯不肯呢？”
烟岚：“……”
她要去向主脑告状！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001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