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说话》程一诺

2、第02章

　　S市，蓝湾国际大饭店，主楼37层，气势恢宏，装璜豪华，商务酒店的典范，酒店大门外人头攒动，追星的粉丝热情洋溢。

　　“你掐着表过来的是不是？还有十五分钟就开始了，比靳北川章菲儿还大牌。”麦荞一手握着手机，从里面迎了出来。
　　“靳北川来了？”苏时光攥紧行李箱，停步不前。
　　“怎么啦？要见到偶像紧张了？上回是谁笑我来着，现世报了哦。”麦荞笑得花枝乱颤。

　　麦荞喜欢湾湾那边的明星陆聿宁，几近痴迷，有一次写了一个剧本，陆聿宁过来试镜遇上，紧张得说话结巴，结果陆聿宁以为她有口吃毛病，同情不已，呵护有加，跟她说话时刻意降速，一字一字说，不知被谁传开，成了圈内笑谈，苏时光很是嘲笑了她一阵子。

　　苏时光哀怨地看门外着装清凉的粉丝团：“我算老几呢，只是原创作者，发布会又没我啥事，我出去举牌子支持行不行？“
　　“谁说没你的事，你是第一个回答记者提问的。”麦荞咭咭笑，神情充满得意，“你偶像听我说你是他的超粉，决定让你出出风头，从今往后，不止晋江，整个网文界，还有娱乐圈，都知道你晓声初啼的大名。”

　　天崩地裂，苏时光好想死一死。
　　磨磨蹭蹭想避开，她倒好，把自己推出去做出头鸟。

　　台前，密集的镭射灯洒下璀粲星辉，《越轨开机发布会》巨幅写真占了一整面墙，台下长枪短炮齐集，幕后，出席开机发布会的各人已化好妆，准备就绪。

　　苏时光在人群里一眼看到靳北川。

　　《越轨》时间跨度十年，这会儿，靳北川的形象是男主许云舟刚出场的样子，身上穿的是夏季校服，白色T恤衫，深蓝色衣领，深蓝色裤子，外侧两道白杠，十七岁的男孩，如小白杨，微有稚气，清新动人。

　　房间太小，人太多，空气流通不畅，幽幽一盏吊灯，淡□□罩聚拢出来的光晕柔和得过分。
　　苏时光呼吸短促，胸闷气胀。

　　靳北川倏地转过头来，目光穿透空间人群，直射到苏时光身上。
　　苏时光周身虚软，手里的行李箱咚地一声跌落地上。
　　靳北川猛一下站起来，朝她走过来，他的脚步越来越快，到得后面，像疯子一样狂奔，又像是喝醉了，步履凌乱飘忽

　　“老师……”他冲到她面前，低低喊。
　　房间灯光不怎么亮，模糊不清，他的脸背光，隐在阴影里，额前留海半遮住额头，他重重喘-息着，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她。
　　真实的、鲜活的他，就在她面前，不再是从各种视频和图片上看到。
　　时光倒错，地动山摇。
　　苏时光头晕目眩，双腿软绵绵站立不稳。

　　“真神奇，化妆师给你化了年轻的妆，居然连嗓子都能变，这么沙哑，变声期小男孩手有的沉暗嗓音。”麦荞瞪圆眼，凑近靳北川仔细看，“是不是扣了什么变声喉环？”
　　“麦姐你想多了。”靳北川往后退了半步，浅笑着，不动声色拉开距离，声音变了，清澈迷人，成年男人温润柔和的声线。
　　苏时光视线没有焦距地落在他微微启合的嘴唇上，脑子里一片空白。

　　“晓声老师是吧？大家都在等你。”漂亮的女主演走了过来，紧挨着靳北川，朝苏时光伸出手。
　　“你好！”苏时光伸手回握，看着女主演柔软密实的蘑菇状短发，微有失神。
　　“章老师的头发很密很柔，乌黑顺滑，像丝绸，跟戏里的女主的形象很像。”靳北川浅笑，意味莫名，眼睛专注地看着苏时光。
　　苏时光扯起嘴角，笑着点头。
　　“晓声以前的头发更好看。”麦荞说，拿出手机调开图库。
　　好几年前的照片，苏时光剪着跟眼下女主演章菲儿一模一样的蘑菇状短发，乌发如墨，睫毛弯弯，眼睛水汪汪对着镜头，脸颊绯红，下颌圆融秀润，娇滴滴脆嫩嫩嫩。

　　“变化挺大的，以前头发比现在密实很多。”靳北川凑近麦荞，拿了她的手机，发送彩信。
　　他把晓声的照片发到他手机做什么？
　　麦荞闪神，不是很在意，顺着靳北川的话道：“写小说费脑力精力的很，掉头发很厉害，晓声再写下去，变成秃顶都可能。”
　　“太辛苦，不如考虑换个职业。”靳北川发完彩信，继续下翻，麦荞手机里还有几张苏时光的照片，一一发送。
　　章菲儿一旁看着，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珠子滴溜溜转，在靳北川和苏时光脸上来回绕。

　　新一代玉女掌门人，正当红，眼睛大而明亮，巴掌小脸，尖下巴，朱红樱桃嘴唇，舞蹈演员出身，常年练舞，身材纤巧，婀娜有致，在公共场合记者采访时，表达过对靳北川有好感。
　　长得漂亮，演技也很好，形象也很适合戏里的女主甄意璇。
　　一个自小到大笔直地成长，外表乖顺美丽，其实有点神经质，性情狂野如火的女心理咨询师。
　　苏时光不喜欢她，看向麦荞。
　　“麦芽糖，给我介绍其他人。”

　　群星荟萃，一个无足轻重的原创作者，跟灯光道具的地位差不多，苏时光和导演、副导演场务等人一一握手，意外地感到，剧组里地位最尊崇的导演对自己似乎挺好奇，没有她预想的轻视。

　　“晓声老师，这是采访顺序，对记者的提问有感而发就行，不用紧张。”制片人发给苏时光一张纸。
　　第一个采访人居然是麦荞所说的，是她。
　　在网文界，在晋江，她的知名度并不高，更别说娱乐圈了，苏时光闹不明白，为什么是她打头阵。

　　发布会背景墙前，大家依次站定，灯火通明。

　　提问来得尖锐而突然。
　　“晓声初啼老师，《越轨》是个非主流的悖德的故事，结局又是大众最不喜欢的BE，请问你是在什么情况下产生写这个故事的想法的？”
　　什么情况下产生写这个故事的想法的？
　　那一天，靳北川接受电视台采访，主持人问他最喜欢的人是谁，他说。
　　“我最喜欢的人，也是我最恨的人，我们约好相伴一生，可她负了我，她抛弃了我。”
　　他捂住脸，就在镜头前，任泪水从指缝滑落。

　　闪光灯很亮，刺得眼睛生疼，台下几十双眼睛盯着自己。
　　苏时光直着眼睛，懵呆呆看着前方。
　　“因为我无法承受他对我的怨恨，我想说出真相。”
　　这话，说不出来。

　　“大家把摄相机的镜头稍偏一偏。”靳北川忽然说，朝前迈了一步，“我……我们晓声老师还不习惯直视镁光灯。”
　　他半挡着她，从侧后方看去，身材高挑挺拔，黑色的短碎发柔软地贴着后颈，喉结微微滑动。
　　苏时光从指尖到毛孔都麻了，等意识回位，已经在麦荞半挽半扶下回了后台。

　　“你呀，有点出息好不好。”麦荞斜眼看她，恨铁不成钢，“多好的出名机会，被你白糟塌了。”
　　刚才后来记者都问了什么？自己怎么回答的？
　　苏时光努力回想，脑袋空空、
　　应该穿高跟鞋的，本来就比靳北川矮了许多，上台时站在他身边，跟个小丑一样。
　　苏时光转转脖子，走到化妆镜前，死死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死灰一样的眼睛，头发有些蓬乱，脸颊不正常一抹绯红，像个高烧不退的病人。
　　“完了，你对你偶像的感情不会走火入魔了吧？”麦荞忧心忡忡，摸苏时光额头，“晓声，我跟你说，喜欢谁都行，可别喜欢靳北川。”
　　“为什么？”苏时光抿了抿唇，倚靠到墙壁上。
　　发布会还没结束，外头是自由拍照采访时间，人声鼎沸，隐隐约约传来章菲儿银铃般的笑声。

　　“怎么跟你说呢。”麦荞郁闷，倒了杯水狠灌，许久，道：“听说过顾千烨么？”
　　听说过，东方影视传媒有限公司董事长，一个手腕强硬的女强人，今年三十五岁，比靳北川大十一岁。
　　靳北川是由东影一手捧起来的。
　　“你是说靳北川被……”
　　“心里有数就行，不要说出来。”麦荞几步冲上前捂住苏时光的嘴巴。
　　苏时光瞪圆眼，莫名其妙看她。
　　麦荞咬牙切齿啐了她一口：“怎么那么傻！”
　　稍停，小声说：“东影有工作人员背地里议论过这事，被顾千烨知道了……”
　　她作了个抹脖子的姿势。

　　“杀人灭口！”苏时光眼珠子都快凸出来。
　　麦荞大笑，花枝乱颤：“你以为在演港片啊！炒掉，而且让她们在这一行干不下去，断了职场路而已。”
　　那也够狠的。
　　苏时光才想深扒，外面采访结束，一群人先后走了进来。
　　麦荞撇下苏时光迎了过去，跟众人嘻嘻哈哈开玩笑。
　　苏时光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被靳北川吸了过去，挪不动。
　　靳北川走在导演姜存周身边，低低说着话，眼睛左右睃视，而后，脚步略顿，跟她两两相望。
　　他似乎有些疲倦，又似乎是忧郁，眉头轻轻蹙着，眼里浓得化不开的迷雾。

　　“让晓声老师跟组拍摄的决定看来很正确，刚才，记者们都被晓声老师的回答感动了。”姜存周顺着靳北川的视线看向苏时光，笑着走过来。
　　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苏时光搜刮脑袋，求救地寻找麦荞。
　　麦荞和制片人打着嘴仗，没看到她小羊羔嗷嗷待哺的眼神。
　　“因为想写一个不因年龄身份名利地位等外在条件决定的爱情故事，老师，这是你心里的想法吗？”靳北川浅笑了一声，朝她走近，漆黑的眼底如子夜天空，不可捉摸。
　　自己刚才是这么回答的吗？

　　靳北川朝苏时光伸出手，轻握住她的手
　　空调温度有些低，他的手指微凉，顷刻间，灼热如火，火苗从相触的地方漫烧向全身各处。

　　“原创作者对故事的感受最深，晓声老师，拍摄时多提点提点两位主演。”姜存周一旁看着，两人礼节性的握手握了太久，不得不走近。
　　“好的。”苏时光一震，缩回手，愣了愣忙又道：“他们演技一流，大概也用不着我说什么。”
　　“该说的还是要说。”姜存周笑，拍手，喊众人，“走，吃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