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故事》念寒雨

1、落花时节又逢君

　　又到了南方一年中最难捱的春季。连日绵绵的小雨把整座城市笼罩在一种粘稠的空气里，天空也总笼罩着密密的乌云，矮矮地严实地扣在城市上空，让人憋闷得透不过气。
　　在这种心情极度郁闷的日子里，我竟然被女友陈霞“利诱”出来了——她答应安排我跟莫思睿见面。其实所谓的“见面”，不过是在莫思睿上台前到后台化妆间打声招呼，要个签名而已。
　　我撑着折了一根伞骨的蓝白格子伞，身上套着宽大厚重的驼色呢子外套，脸上戴着一副大大的黑框眼镜，呆呆立在桃溪公园门口。不一会儿，陈霞从远处走了过来，身后还跟两男一女。
　　“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同事李静。”陈霞刚走到我旁边，便指着身后那位留着齐腰直发的女生介绍道。
　　“旁边的是她男友陈志然，是个摄影师。另外这位男士名叫林浩文，是个医生。”她介绍完，目光还没从林浩文身上移开，惹得林浩文尴尬地扭开头去。
　　我拉拉陈霞的袖子，她这才自觉失态，立刻拍着我肩膀，说：“这家伙叫李欣洛，是个作家，自己还开了一家杯具店。”
　　听到陈霞的介绍，我额角忍不住冒出两条黑线。我的主职是《红颜》杂志的专栏作者，因为时间很自由，便开了一家名叫“一辈子”的定制杯子店打发时间。
　　大家简单介绍后，正式开始了游园。我们的目的地是桃花溪。陈志然要来拍桃花，大家便趁机一起来赏桃花了。
　　去桃花溪的路上，李静与陈志然手牵手走在最前面，陈霞则一直缠着林浩文说这说那，我只好默默打着哈欠走在他们后面。
　　“哇！好美啊！”突然，走在前头的李静夸张地大叫出来。
　　我抬起头，瞬间被眼前的画面夺去了语言：一大片粉红色的海洋在眼前铺开，被雨水打落的花瓣厚厚覆了一地，水面上也落了许多，一片片随着流水翩然流走，还有些被河岸边的杂草挡住，逐渐聚成了花团……陶潜笔下的桃花源可能也未必有如此美感！
　　“在这城市生活了七年，竟从不知道桃溪公园里有如此美景！”陈霞感叹道。
　　“今年桃花开得好，而且这阵子一直下雨，逛公园的人少，没被破坏，所以才能有幸看到。为了今天，我可是等了一个多月，每天都来这儿踩点，观察花开的状况。”陈志然似乎很满意大家的反应，眉眼里满是自豪地说道。
　　“亲爱的，好帅！”李静满搂着他亲了一口。
　　我无心继续看他们你侬我侬，自己往溪边去了。
　　此时，雨竟然渐渐停住了。我将破坏气氛的旧伞收起放到树下，然后蹲到溪边上呆呆看着水面，脑海里不住地浮现李后主的那句“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咔嚓”——干脆的快门声打破了平静。
　　我顺着声音看去，发现一个男人正躺在地上，拿着相机对着天空拍照。他的身上已落满桃花，看样子躺那儿有段时间了。
　　我暗叹此人的敬业，忍不住静静观看起来。
　　拍照的人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目光，突然将相机对着我按下了快门。
　　我被吓了一跳，然后反应过来，有点不满地对他说：“喂，不经允许拍照严重侵犯肖像权诶，大哥！”
　　那人看了看相机里的照片，突然“噗嗤”笑出声。
　　我被这笑声激怒了，大声说：“你这人太没素质了吧！偷拍也就算了，竟然还嘲笑我！”
　　那人也不回答，只慢慢站起身，抖了抖身上的落花，然后一步步朝我走来……
　　下一秒，我的怒气瞬间被一股难以名状的复杂情绪取代了。
　　小萝卜头……

　　咖啡店内
　　白朔坐在我对面，距离我70cm，不说话，时不时冲我笑。
　　而我此时，还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有点分不清梦幻与现实。
　　在桃花溪，那个左耳戴着水滴形状紫水晶耳钉的男子，带着一丝窃喜的微笑走向我时，我在桃花漫天里失去了最后一点真实感。
　　而后，我们说了什么，我又是怎么跟他来到这家咖啡店的，我全都忘了。
　　“我们该有六年没见了吧……”白朔似乎酝酿了很久，终于开了口。
　　“七年。”我纠正。
　　“是嘛。”他低头喝了一口咖啡，笑道，“你还像从前一样爱较真。”
　　我顿了一下，没接他的话。
　　又是沉默。
　　“那个……”我迅速扫了一眼他左耳的耳钉，想问他为何还戴着它，却没能问出来。
　　“怎么？”他问。
　　“没什么。”我闷闷地扭头看向窗外。
　　“哦。”他似乎有点失望。
　　我们再次陷入可怕的沉默，尴尬在空气里漂浮。
　　其实并不是没想过与他的再次重逢，但真正重逢了，这份沉重却压得我喘不过气。
　　咖啡见底了。
　　“那个，我还有点事要去处理……”我找了个借口结束尴尬。
　　“恩。“他招手叫来服务员，买了单。
　　“你去哪里，我送你过去。“他用的是祈使句，语气里有着不容拒绝决绝。从前，他时常用这样的语气跟我说话，我那时觉得，这是被疼爱的表现。那种略带霸道、简洁明了表达着的关心与担忧，不拐弯抹角，不拖泥带水，让我深深痴迷。然而，后来证明那一切都只是我自己一厢情愿的误解。
　　我大脑还没想好拒绝的理由，人却已经坐在他那辆黑色奔驰里了。
　　我跟他说了店铺的地址。
　　我以为在车上，两个人会更加尴尬，没想到在这狭小的空间内，闻到了他熟悉的味道后，身体竟然渐渐放松了……
　　好吧，我一定是太过放松了，以至于竟然在车上睡着了！
　　迷迷糊糊醒来时，雨已经再次大了起来。白朔解开了安全带，背靠着座椅，若有所思地看着玻璃窗。
　　我猛地坐起来，下意识地擦了擦嘴角。
　　他轻笑出来，伸出手想摸我的头，我条件反射般的躲开了。
　　他眼神闪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坐起身说：“到了。“
　　“嗯。“我拿起包包，”谢谢你！再见……白朔。“
　　我说完便下了车，跑进了店里。待我从橱窗里往外看时，他的车已经不见了。

　　当晚，伴着窗外那悉悉索索的雨声，我失眠了。手机屏幕在黑暗里发着淡蓝色的光，刚暗下去又被我按亮，如此反复反复反反复复。突然，电话铃响起来了，我的心猛地跳了几下，却发现来电的是陈霞。
　　一接通电话里头便传来了陈霞破口大骂的声音，我立刻将手机塞到枕头下，直到里面不再有高频的噪音发出时才拿出来凑到耳边。
　　“哎，就知道你不靠谱！不过，答应了你的事我还是会做到的，谁让我天生美丽善良纯洁高贵还心软呢。明天下午莫思睿到电视台录节目，你五点到电视台门口等我。”陈霞说。
　　“你最好了，谢谢亲爱的。”我快速谢过，然后挂了电话。
　　明天就能见莫思睿了。这原本是我期待已久的大事，但不知为何现在却一点儿也兴奋不起来。
　　小萝卜头……白朔……小萝卜头……白朔……小萝卜头……白朔……
　　他就像病毒一样入侵了我的大脑，我感觉继续这样下去大脑很快就要死机了。
　　我又看了一眼手机屏幕，然后又迅速放下。真是的，我到底在期待什么啊！我压根没告诉他我的号码啊！
　　我将手机塞进床头柜里锁上，将钥匙丢进床底下，然后躺进被窝蒙住头数绵羊去了。

　　“当海风吹过大海洋，夏天来到，野蜂飞舞，鸟儿歌唱。我们在树林小溪旁，尽情享受温暖的太阳光……”也不知电话铃声响了多少遍，我终于迷迷糊糊从被窝里钻出了头。伸出手拉抽屉拿手机，才突然响起昨晚把抽屉锁起来了。
　　我软绵绵地从床上滑下去，然后爬进床底拿出钥匙开了锁。
　　“喂？”我接起电话。
　　“李欣洛！你是被入室抢劫者先奸后杀了吗？！打了几百通电话也没有人接！“陈霞的咆哮声像海啸一般袭来，让我瞬间完全清醒了。
　　“怎么了？“我依旧不慌不忙地问。
　　“还怎么了！你的莫大大，还要不要见了？“她问。
　　“见啊，当然要见！“我赶紧回答。
　　“那还不赶紧死过来，现在都五点四个字啦！“她吼道。
　　我看了下手机，果然已经5:18分了。
　　“啊！天哪，怎么这么晚了！我立刻收拾收拾出门！”挂了电话，我立刻冲进洗手间刷牙洗脸化妆，然后随手从衣柜里拿了条黑色抹胸长裙穿上，再套上灰白色狐狸毛披肩便出了门。
　　还好今天幸运，一出门便拦到了出租车，去电视台的路上还一路绿灯，二十分钟后便站到了电视台门口。
　　陈霞早站在门口等我，一见我便没好气地连拖带拽拉进了电梯，然后径直朝着莫思睿的化妆间走去。
　　“等等等……”我甩开她的手说，“我先补个妆……”
　　“不着急，他还没到呢。”陈霞走到贴着“莫思睿“姓名牌的房门前开门进去，我也赶紧跟了进去。
　　化妆间内空无一人。
　　我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问：“怎么人还没来啊？”
　　陈霞扁扁嘴说：“像这种出名的艺术家，都比较大牌，迟到是常有的事。“
　　“哦。“我有点不满意她对莫思睿的评价，但似乎在这种情况下又不好反驳，只好换了个话题，”他怎么会找你化妆啊？平时明星不都是自己带化妆师的吗？“
　　“亏你还是莫思睿的粉丝，你不知道他平时都是独来独往的吗？别说化妆师，就连经纪人都没有呢。不知道该说他低调还是吝啬，按理说他的漫画那么畅销不应该没赚到钱才对啊……“陈霞摆出一副百思不解的表情。
　　“嗨，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行事作风，没准儿他就喜欢自己一个人来去呢。我除了关注他的作品外，其他方面还真不太了解。“我说。
　　“你这粉丝做得可真不够到位！“陈霞上下打量着我，说，”据说他是gay呢，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若是真的，那就真白瞎了你这身性感打扮了。“
　　我低头一看，发现裙子已经下滑到显得有点“色情“的位置了。
　　“呀！太久没穿，都没发现自己瘦了……怎么办？这披肩根本遮不住……”我走到镜子前，郁闷地拉着裙子道。
　　“哎，真是个麻烦精！我去道具仓库找找看有没有合适的外套。“陈霞说着带门出去了。
　　陈霞出去了好一阵还没回来，我渐渐有点无聊了，一会儿躺在沙发上，一会儿又摆弄桌上的化妆品，最后直接开始折腾自己了。
　　“加点腮红吧……嗯……唇彩用什么颜色好呢……“我边补妆边喃喃自语。
　　“你是？“一声清朗的男声突然在身后响起，我吓了一跳，转过身，一位戴着无框眼镜的高中生模样的男生正一脸惊诧地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