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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归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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锁君铃单是今早便响了七次。阿爹去最近的市镇买米还未归。
我在家中的茗庐中听狐狸姐姐将她和一凡人相恋的故事,每每到精彩之处那铜铃便响个不停,害我不能听完便要赶回晓馆。
锁君铃一响,隙有妖出。我随阿爹待了三年,那东西倒是一点也不老糊涂。
锁君令是阿爹祖上传下来的宝物,而我家宗因里世代皆是捉妖师。听阿爹讲,应是许久许久年,老祖宗爱上一个皮囊精致的神仙,与其打赌输了,立下世代护无因国百里安宁的誓言。
无因国在列国诸侯中真是比花生豆还要小的小国。可便是在群雄逐力的当下却也甚是安稳。前些年周国发生了些大瘟疫,也不知哪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东西,与他乡的流民说漏了嘴,如今区区百里已生活了万户,直直逼着阿爹在我们居的这片地域设上了结界。
无因果户户有桃树,这是阿爹祖上与无因国王的约定,有妖则在桃木最高的那一枝挂上招引咒符,家中的锁君铃便会感应到,自动从北边晃到南面,叮叮啷啷的响个不停,只有人为的将铃铛再归至北墙才能停下来。
而这样的设置总是惹我很多怨念,因我便是那人为之人。最难过的便是不能听茗庐的姐姐们讲完她们的故事,常听到动情之处,那破铃铛便会响了。
因此茗庐的姐姐不免要埋怨我。常道,听故事就有个听故事的样子,不然就不要听,我受教了,可下一次还是要去拨铃铛。
到底是阿爹心狠,对我施了个咒语,令我很是听话。
久而久之,住于茗庐的姐姐们那些资历老的便不怎爱与我讲话了,而我并不在意,因每月都会有新的姐姐入住,自然慈悲一些,缠一缠,磨一磨便可奏效,屡试不爽。
三年来,倒也不怎无聊。
成百上千的修为,弹指一挥间,囹圄,从这头的方壶里听一个,从那头的紫铂里听一个,十几年间便也不那么无聊。
上月,阿爹刚从东面的小凤山上禽了位新姐姐,玉玉亭亭的,当是极美的美人。
可今日这破铜铃着实太气人,硬是响了七次。
等我第六次从晓馆去茗庐的时候,狐狸姐姐便不理我了。
我哄着她说,改日便替她去看看那玉面秀才和她苦命的孩儿,她方将那她讲到一半的故事讲完。
上一次她讲到因为替被诬陷的相公出气便将那跋扈的县丞小公子送去了乱葬岗,谁知那小公子的胆子竟芝麻点大,一夜功夫三魂七魄散了十之八九,她虽奋力寻千里却也只寻了五魄一魂,致使没多久便一命呜呼。
听到这里,我自是惊了,也明白她为何会被阿爹擒来。
正是好奇。那催命的铜铃响了,也不知那里的妖怪积了这么多人怨。我匆匆跑去晓馆,又赶回来,大废口舌直到说可帮她去照料一下苦命的孩儿,她方才出了声。
说来她的身世也甚是离奇,遇着一个不怕她真身的男人已实属不易,奈何造化弄人竟让她破了人妖两界的规矩。
异族结合尚属擦边,但伤人性命之事却是妖界的大祭。便是闹到天上地下也没有了道理。
本来人死三日后便要到冥府入籍,黑白鬼君敛魂破尸,七日生平禀告阎王,四十九日聆于域君,八十一日上达天帝,俟等轮回。
若查出死因所非天灾人祸而与妖有关,肇事妖者便要去昆仑山顶承下业君的四道天雷,一劈血肉,二劈筋骨,三劈灵元,四劈魂魄,整整四天四夜,尸骨不留。修为无论千万年皆已殒命。
是故大多数妖怪都本本分分,即是人妖深仇,也不曾要人性命而触了这天规。
试下这位狐狸姐姐承了天雷还保了孩儿着实让我惊讶,这柔柔女子何以承了乾坤日月的力惩。
她继续神往的讲着,讲她命如游丝却要活下去的信念,她说,她几乎快要死了,可腹中的游丝之命将她拉了回来。
也算她有幸,掌管大地之命的域君那一年正好将府邸沧海桑田修在昆仑山,那本是麻姑娘娘的子息,却并不为天庭重视,
她借着造势的风华保住了七七四十九天的性命。
出了茗庐,我蹲在门枢旁生闷气,气那青蛇,也气自己。
又过了一会儿,阿爹扛着袋米回来,大老远就召呼我过去。
我坐在板凳上一动未动,只冷冷地撇了他一眼,愤愤然。
若不是因为他那个破铜铃,怎会贪上如今的麻烦,归根究底,全怪那破铜铃,没事响个不停,响个不停,害我白白挨了责,丟了好故事。
偏偏我又是新奇之人。
等他悻悻地从屋里出来,耷拉着脸问我是否做了午饭。我依旧没好气地又一哼没一个哼地晾着他。
过一阵儿,气消一些,才恍然想起还未将锁君铃响了告诉他。
那时他正在灶台边生火,一听单是早上锁君铃便响了七次,风风火火地便去了晓馆。未几,又在那屋中叮叮当当地收拾一些法器。
看来,此番当是个罪大恶极的妖怪……
我思虑一番,觉得不能在茗庐百无聊赖下去。便也偷偷去偏房收拾了细软。
在此居了满满三年,我便是到今日也不明白为何茗庐的结界能瞒过五华君赤尾凤凰,我对那位哥哥甚是了解,深知他最厉害的便是追踪人的本事。
三年前,我逃离碧落殿,途径此地便被一奇特的灵光引入此处,再醒时已是凡肉之身,忘却了许多前尘,也不甚能分清我与眼前这老头有何渊源。
寄居此处,最初只想逃过赤尾凤凰。后来,日子愈长,脑海中便会生起一些与此人的相处场景,忘记了自身的身份。
那被我唤作阿爹的人叫林之焕,我叫林华因,有一位长着长长鱼尾的阿娘,却并未与我们生活在一起。阿爹总说,如是没有病,我将是家族最好的捉妖师,这悟力自是随我那一千年便打遍神妖两界无敌手的阿娘。
那一年,我十七岁,第一次使用桃木杖便挑落他手里的剑。
他问我,要不要随他出去看看。
我摇摇头。
他从不是我的对手,此事我心知肚明。
自出生我便有了摧石化骨的法力。
可是我怕,怕那个把千年万年的妖都折磨地遍体鳞伤的世界。
茗庐的位位莫不曾叱咤一方,我不讨厌他们,甚至很喜欢,这种喜欢慢慢会在心里拓出一种害怕,我自是爱不了那总在口是心非的人的,似乎又对妖有一种莫名奇妙的亲切感。
我总喜欢听故事,似乎是想要听到关于某个人的传说,可我识人寥寥,这莫名的期盼又从何而来?
十分热心为阿爹打理这三里清潭的竹子君解答了我的疑难。
竹子君摸着他绿绿地衣衫说道,我有此番心绪着实是正常,世间常讲究个缘定三生,坊间茶舍又流传着人鬼戏文。而且……这也不怪你,便是你阿爹赐给你的血本就有此癖好,小因注定是要爱上妖怪的。
就像你阿爹一样。
可我知道我不会爱上妖的。
只是为何会变成阿爹女儿的模样,我未想明白。却忽尔如醍醐灌顶一般,想透那赤尾凤凰其实……只能寻灵索迹,而我的灵在三年前早已在伏在了这副身体上,许久未用过了。
这方是我一直逍遥在外的原因,我竟参了三年才悟出来。
心智当真是被阿爹这迟钝的血给侵蚀了……
其实人妖两界的秩序本已是好好的,并不需要我阿爹这捉妖师罢,夜光杯里的狐狸姐姐,紫铂里的青蛇姑……唔,她又要打了我,是青蛇姐姐,他们都只是借着青潭这个地方修行罢了。换言之,到是阿爹救下了她们的命。
这才是老祖宗与神仙的赌局誓言。
阿爹的捉妖师,名为捉妖,实为救妖,锁妖铃也被他改名叫锁君铃。他说,妖虽可变化,但只有一相,而人虽有一形,却心幻百相,似狼似虎似蛇似狐……自要比妖怪厉害万倍。
这一方桃木符来自清潭东向二十里的幽州。
白家一族,书香门第,被说成妖的是白家的大公子白念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