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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六章 花明柳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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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清思殿里只有越无慕和贤妃二人时,越无慕从怀中拿出那把带毒的断箭,箭端似是被剧毒侵蚀殆尽一般,留下密如蜂窝的排排针孔。越无慕将断箭抖落,一些极为细小的黑色沙砾从箭端涂毒处散落到他的手上,他将手中的黑子挪到贤妃面前,让她仔细察看。
“娘娘可认得这些东西?”越无慕看到贤妃的瞳孔倏地张开又闭合,自问自答道:“箭上的毒的确来自西符皇室,但娘娘可知这箭上除了剧毒,还有什么?”
贤妃故作不应,沉下眼皮,面色更加枯乏黯淡。
“南岭的盅虫之卵,我是医者,当然知道这种盅虫和箭上的毒一样,都是皇室秘传。”越无慕说话如抽丝拨茧,一层一层地把贤妃的心中隐秘剥开:“我当然也知道,当时桃林比试的时候,这把箭并不是要射向四皇子,而是冲着我越某人而来。我知道,这是四皇子有意试探我的砝码。”
贤妃当然认得这些东西,她无法再闭口不谈,只好答道:“先生想多了,这个盅虫与煜儿无关。”
“娘娘无需为四皇子辩解,我自然理解四皇子这样做的缘由。如果有一个人,突然有一天于市井之上,遇到像我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所谓神医,不仅要请这个神医来为他最为敬爱的母亲治病,还告诉了神医他极为隐晦的秘密,那么,这个人就不可能不去试探神医对他的真心。”越无慕握紧手中的黑沙,表情苦痛:“如果时我舍身为四皇子挡下毒箭,那就说明我越某人可以被他信赖。就算我没有挡下毒箭,就算毒箭误伤了四皇子,那么这些盅虫也会帮四皇子祛除剧毒。贤妃娘娘说我讲的,是与不是?”
越无慕尽管是笃定地说完这些话,但他心里知道,刚刚那一番所谓“试探真心”的言谈,都是他自己推测过后的揣测罢了。
推测虽说是有理有据的推论,但揣测就是揣测,并不是事实。但是,如果听的人当了真,那么即使是毫无根据的揣测也能成为事实。
而贤妃显然是当了真,一五一十地向越无慕坦白道:“越先生聪明至极。但是,请先生切勿怀疑煜儿。那个盅虫是我从南岭带来的仅有的盅虫,而这个局也完全是我与哥哥所设,煜儿只不过告诉了我们临卫青的居所,整个事情和他无半点关系。当初哥哥和我说对越先生的来历一无所知,想要试探越先生对我母子二人的真心时,我本是反对的,毕竟煜儿很是相信越先生。但越先生也知道,宫闱之深,人心之险恶,岂一个‘信’字能看透。我与哥哥不得已设下此局,还望求得越先生的原谅。”
为了给儿子洗白,本是久病体质的贤妃一下子说了这么多话,真真是爱子心切。这一番话耗费了她不少力气,说完后她一下子落在了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知道“一切都是为了试探自己真心”的越无慕静默地看着在床上残喘的贤妃,默默念着她请求原谅的话。
就算贤妃把重煜的罪责一一排除在外,但重煜作为旁观者的所作所为,难道不与当年冷眼不顾自己父亲死活的季槐一样么?难道自己的性命为大,他人的性命就可以任意践踏?
而庚己和贤妃的毒箭一事,让他自己受伤也就罢了,竟还连累了无辜的季蘅和无知的帕雅公主,这番阴险狠毒怎能轻易地用“原谅”二字来弥盖天日?
但是,越无慕又细细琢磨贤妃刚刚给他透露的重要信息——庚己。庚己虽然自始至终没有出现在越无慕的视野,但仿佛时时刻刻都能在他的复仇计划中看到他的身影。重煜和他说要推翻武帝的计谋,贤妃虽然毫不知情,但庚己却是该计谋的参与者之一。而当初能由武帝亲赐他出入皇宫的通行令,听说也有庚己的极力推荐。再到毒箭之局,久病在榻的贤妃和涉世未深的重煜其实都无法顺利将其完成,而深谋老算的庚己却能做到。
虽然越无慕并没有和庚己打过交道,说他老谋深算似乎有口无凭。但就凭借庚己当年以一己之力,帮助武帝排除万难设嫡子重鞍为太子一事,不难看出这个人的心计之深。而庚己作为南岭遗将,本应是待杀之身,却依然在南岭亡国之后好端端地生活在东鼎大国,即使退休仍作为太子的太傅不朽于东鼎的政坛,这一切的一切,足以说明庚己是个不得不防的劲敌。
所以他心知肚明,这个时候与贤妃产生隔阂并非明智之举,保全他的复仇大计才是上上策。
于是,越无慕终究不忍心冷眼看着在床榻上喘息的贤妃,给她含了些温水在口中,道:“娘娘切勿动了心气,请娘娘相信越某从无二心,今后也定将竭尽全力医治娘娘。”
“我知道,我本就信任越先生。”贤妃硬是要拉住越无慕的手,道:“以往给庚己大人的信,都是煜儿为我传达。但这一次,我想请先生代传。”
越无慕急忙把手相叠而跪,紧色道:“越某何德何能,得娘娘与四皇子如此信任。”
“实话和先生说,南岭国亡是我和哥哥一生无法泯灭的伤痛,所以,我们很难轻易信任他人。”贤妃深做呼吸,缓缓道来:“但,从先生愿为煜儿挡住毒箭那一刻起,我就已经选择无条件地相信先生了。我将写信给哥哥,让他也放下芥蒂,真诚地对待先生。”
贤妃显然已经对越无慕信任有加,越无慕觉得毒箭之事的结果于此,也应该算作一个好的兆头,便退到房门外等候贤妃的信笺。过一会儿,他拿到贤妃的密信,说是请他明日送到庚己府中。
收好信笺,越无慕再次嘱咐侍女给贤妃娘娘的煎药事宜,而后小声简要地告诉段陟离刚刚发生的事情,同他一起走出了清思殿。
此时已经是夕阳的落幕时分,宫殿外的风还是不停歇地喧嚣着,但在这样喧嚣的风中,却还有一个女孩忍着喧嚣站立在清思殿门外。
“沐阳公主,你怎么在这里?”越无慕远远向沐阳公主打招呼道,他向来觉得这个女孩挺可爱,因而放慢返回庶鹄山庄的脚步,和她攀谈起来。
“无慕大哥,陟离大哥!”沐阳本在用手捂着耳朵挡风,听越无慕这么一唤,欢快地靠近他二人,嘻语道:“你们可是出来了,我知道无慕大哥你今天来清思殿,可我等了这么长时间见你们不出来,还以为你们走了呢。”
“呵呵,有佳人等候,哪有一走了之的道理。”越无慕轻动眼眸,合手而躬。
“无慕大哥不用多礼啦……沐阳就是听说之前你的身体有些微恙,想来看看你。”沐阳公主闪着睫毛,搬弄着纤纤玉指,道:“看到无慕大哥现在很好的样子,我就放心了。”
“多谢公主的挂念。只不过,这天色将晚,夜深露重,公主不如先早早寝殿休息?”
“噢……”被叫唤回去睡觉了,沐阳公主有些失落的模样,但刚想和他们告别,却说了别的话:“不过,无慕大哥你们能不能去看看小朗。他最近不知道怎么了,总是闹肚子。”
“闹肚子?吃了什么坏东西吗?”越无慕接着问道。
沐阳公主摆摆头,收了一下嘴唇,道:“我也不知道,反正他就是肚子疼总不好,身子虚的慌。”
越无慕压动了一下指尖,算了下回庶鹄山庄的时辰,也许这次要披星载月了,不过也罢,毕竟给重朗看病要紧,也许赏着月色驾着马车会别有一番滋味呢。于是回道:“那便请公主引路吧。”
随着沐阳公主来到丽妃居住的寝宫,七皇子重朗正在熟睡之中。本来被封了王应该居住在宫外的重朗,因为母亲丽妃正得圣宠,被武帝破格许诺可以随时住在宫里陪着丽妃。
“这个小家伙,什么时候睡不好,偏偏等无慕大哥和陟离大哥来了的时候睡。”沐阳公主虽然在抱怨,但还是有意地压低声音生怕惊醒了重朗。
等了一小会儿不见重朗醒来,沐阳公主低声问越无慕:“无慕大哥,我要不要把他叫醒?”
“不必。”越无慕做了一个请沐阳公主静声的手势,匿声来到重朗身边,静静地为他把脉。
把脉结束后,越无慕请沐阳公主到重朗的寝间外说话:“请问公主,七皇子最近真的没有吃什么令他腹泻之物?”
“我听丽娘娘说了,都是极为清淡的正常饮食。”
“如此……”越无慕一蹙眉,略显疑惑:“七皇子的脉象比较稳定,不像是腹泻后的体弱之兆。越某现在写个药方,公主可以再想想,或者问问丽妃娘娘,是否吃过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正值越无慕写药方期间,沐阳公主打断他道:“无慕大哥,小朗他还吃了父皇、太子、四哥还有蘅姐姐她们送来的点心,说是给小朗养胃用。难道,是这些东西有问题吗?”
越无慕停下笔头,问道:“公主,这些东西现在在哪儿?”
“就在房间的桌子上啊,无慕大哥你没看到?哪儿都好堆成小山了。”
暂停笔端,越无慕用眼神示意段陟离去查看一下房间里的小食。不一会儿段陟离出来,摇头说道:“都是些平时很常见的吃的,没什么问题。”
沐阳公主端着的身子放松下来,而越无慕也继续写起了药方。写完药方,越无慕让沐阳公主告知丽妃,只要清汤寡盐地照顾好重朗,让他多晒晒太阳,不两日就应该没有大碍了。
给重朗看完病,越无慕和段陟离辞去沐阳公主的陪送,赶忙驱车而行。在夜披星辰之际,返回庶鹄山庄。
夜里的微风不似白日那般肆虐,路途却有些颠簸。越无慕一边欣赏着夜的宁静,一边在颠簸之中,取小块品尝着段陟离从重朗房间偷偷撷取的几样东西。
前面重朗的脉象虽然稳定,但其中隐隐藏着无规则的少许脉动。而他现在品尝着的这些小食,虽然吃起来没什么异样,但只要细细咀嚼,总有种说不出的奇怪感。
然而咀嚼了半晌,越无慕仍是没尝出个所以然来,只好作罢,等回庶鹄山庄以后再细细研究吧。
他收好这些小食,掀起车窗的帘帐,看天上的璀璨星斗,和如夜萤流瀑般的星河。一时间他竟然仿佛看到季蘅的璨璨双眸,在闪烁着灵动的气息。
也许是,又或许不是。
就这样,在马车的颠簸中,在星光的映耀下,在似梦非梦的迷惑中,越无慕渐渐地沉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