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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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曦是个已经修成人形的花妖。
她的本体是一朵月季，纯白色的月季。
大概几十年还是几百年之前吧，月曦渡劫的时候是险些丧命了的，恰巧那时有一位进入林中采药的郎中无意间帮了她一把，所以月曦得以成功的化人。
但那位郎中却因此失去了双眼，而且损伤的是灵魂的双眼，哪怕转世也会带着那副失明的双眼。
郎中名唤楚寒，是个孤儿，平时云游四方，身边即没有亲人也没有特别熟络的友人，所以月曦就在这山林中简单的搭了个小屋子，开始照顾楚寒的起居。
当然，不管是搭房子还是做吃食，都是楚寒一点点教与月曦的。
初初化为人形的她心思还很单纯，对于自己的身世完全没有想过要隐瞒，不过就算是想瞒也是没有理由的，毕竟楚寒已经因为她变成了那般模样。
月曦也问过楚寒，有没有后悔救了她？有没有害怕自己是只妖？
彼时的楚寒只是轻轻的勾唇笑了笑，又黑又深的眸子望向她，双眼中是无喜无悲的空洞。
“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我便是喜欢的，想着这么一朵漂亮的花若是就那样凋零怪可惜的，不过倒也没想到竟是你在渡劫。”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很庆幸当时出手助了你，唯一的遗憾就是见不到你化人的样子，应该也是很漂亮的吧。”再顿了顿，声音带了些低沉的笑意，“若是真心喜欢，妖又如何？”
楚寒长的是很好看的，至少在月曦的认知中楚寒的样貌比自己见过的那些妖都要好看，月曦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只能清楚的察觉到一点，那便是楚寒周身的气息是她们这些林中小妖所远远不及的。
清清淡淡，温和有礼，却又都带着些不易察觉的疏离，即便是双目失明，仅仅是坐在那，也会让周围的生物发自心底的尊敬，像是跟周围融在了一起，又仿佛不属于这尘世间。
“恩人，人类的世界真的是像你说的那般热闹吗？”平日里，月曦最喜欢做得事情便是趴在楚寒的膝上，听他讲那些自己从未接触过的另一个世界。
楚寒的性子其实是温和而内敛的，月曦却总是喜欢叽叽喳喳活泼的不行，基本上没有多少消停的时候，唯独在听楚寒讲他多年经历的各种趣事时，月曦会仰着头安静的聆听，而楚寒便用自己修长却有些苍白微凉的手，一下一下摩挲着月曦披散的长发。
那时候林间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映照而下，一缕缕粗细不等的金色丝线织出了朵朵光团，暖的好像心都要融化一般，微风柔顺的轻抚而过，不知名的鸟蹦跳着清脆鸣叫，河水偶尔会击在碎石上翻出一个浪花……
一切的一切，都伴随着令月曦迷醉的，楚寒低沉而平淡的叙述声。
当时的月曦不知道自己心中的感觉究竟代表着什么，她只是单纯的希望这样的时光可以一直下去，不要停止，不要改变。
然而楚寒终究还是去了，在一个跟往常并无区别的清晨，月曦采了新鲜的果子唤楚寒起身时才发现，楚寒已经没了呼吸，身子冰冷。
渡劫这种东西岂是仅将眼睛作为代价就可以的，楚寒的身体也早已经从内枯竭，何时崩溃都不奇怪，月曦心里也清楚，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降临的这么快，这么的毫无预警，让她连个心里准备都没有。
楚寒就那么静静的躺在那，穿着素白的普通长衫，双手交叠在腹部，未冠起的发披散在四周，几缕发丝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安安静静，就好像只是睡着了，等他睡醒，便会跟平时一样用墨黑的眼看着月曦所在的方向，淡淡的嘱咐，“小心些，莫要伤了自己。”
月曦握住楚寒的手，将他的手背贴上自己的脸颊，平日里楚寒的手就是冰冰凉凉的，但此刻月曦却觉得好似坠入冰窖，冷的她眼睛发涩。
一直蓄在眼眶里的泪终于后知后觉的涌了出来，月曦小声喃喃着，“恩人，昨日的故事还未说完呢，不是说好了今日一起去林中采药的么？你才刚刚答应教月曦医术，月曦这么笨，你怎会骗月曦？你怎的能食言？”
月曦不忍心埋了楚寒的身子，她无法想象出楚寒被埋在地下任泥土脏污虫蚁噬咬最后腐烂的只剩一堆白骨的景象，所以她噙着泪，将楚寒连着他们一起生活的木屋一把火烧了。
林中活了千年的树爷爷告诉月曦，楚寒的魂魄会渡过三途川，经过黄泉路，最终在奈何桥头喝下一碗忘却一切的孟婆汤。
月曦要去寻找楚寒的转世，哪怕楚寒不再记得她，她也想要伴在楚寒身侧。
月曦去了属于人类的地界，那在楚寒的讲述中充满了乐趣与美好的，令月曦无数次心驰神往的人间界。
可是月曦很快茫然的发现，人类的世界并没有楚寒所讲述的那般美好，当人们发现她是妖时，不论之前多么友好，都会瞬间惊恐的面容扭曲，或尖叫或谩骂，不论她如何辩解，人们只会拿着武器回应她一句话，“妖怪！有妖怪！快杀了她！”
最初的月曦茫然无措，委屈辩解，但随着次数的增加，月曦沉默了，她清楚的了解了，妖在人们眼中，是罪无可恕的恶心存在。
月曦更加迫切的想要寻到楚寒，楚寒定不会像这些人那般的对她，他当初说过的，妖又如何。
这般安慰着自己，月曦学会了将自己扮作普通的人类女子，也修炼成了一些小法术，终日没有目地的在不同的地方游荡。
能不能找到楚寒？何时才能找到楚寒？这些月曦都咬着牙不去在乎。
是楚寒造就了今日的月曦，没有楚寒，月曦早就在渡劫时消散在这世间了，寻到楚寒已经成了月曦的执念。
月曦终是寻到了楚寒的转世，连她自己都不记得具体过了多少年月了，当看到那修长挺拔的身影时，瞬间月曦就知道，那便是楚寒。
楚寒的样貌跟月曦印象中的并不太相同，但那墨沉沉的眸子，淡然的气息却是跟前世的他一模一样。
转世的楚寒头上没了头发，光溜溜的脑袋上有着六颗在月曦看来很丑陋的戒疤，穿着素色的僧衣，手中握着一串佛珠，依旧是一贯的清冷嗓音，低声说着，“阿弥陀佛。”
是的，楚寒出家了，月曦在城中打听了很久才了解清楚，今世的楚寒是一个酒家老板的儿子，天生患有眼疾，周岁时他的师傅也就是那寺院的方丈亲自拜访，之后楚寒就归入了佛门，法号忘言。
月曦不是很喜欢踏入寺庙这种地方，那里的香火气息太重，妖呆久了会不舒服，而且这些年她见过很多会法术的捉妖人，甚至有几次险些丧命，而这寺庙给月曦的感觉就很危险。
站在山下，月曦仰头，呆呆的向上望着，楚寒就在那上面，她寻了这么久，念了这么久，现下却心中怯怯，不知该如何是好。
月曦在山下踌躇了好几日，午后的天空郁郁沉沉，她心中也满是烦躁，坐在河边扔了几个石子泄愤，身后传来了衣摆与草地摩擦所发出的脚步身。
月曦回头望了一眼，愣住了，是楚寒。
依旧是清清淡淡，仿佛游离在这尘世之外，楚寒走向月曦，又走过月曦，步伐平稳，没有丝毫停顿。
“那、那个……”月曦下意识的出口唤住楚寒，张嘴，却呐呐的说不出话。
她该说什么？她能说什么？于楚寒而言，她不过是一个陌生女子。
月曦终归还是介意楚寒忘却一切的，无论再怎么安慰自己说没关系，看着现在的楚寒，月曦心里竟是难受的发疼。可即便这样，月曦心中依旧满满的都是楚寒。
楚寒回过身，没有喜悲的眼底一片空洞，“施主可是有事？”
几次开口，又紧紧咬住唇，有太多的话想说，却无法说，月曦眨了眨起雾的眼，有些哽咽，“小师傅很像小女的一位故人。”
楚寒点点头，轻轻说了句‘阿弥陀佛’，转身准备离开。
一声闷雷，倾盆大雨陡然而下，楚寒的步伐僵了一瞬，却是打算折返回山上。
“小师傅，小女的家就在不远处，若是不嫌弃就暂且随小女去避避雨吧。”楚寒眼睛本就不便，如此大的雨他根本就无法安全的回到寺庙，月曦内心忐忑，生怕楚寒拒绝。
楚寒静默了两秒，再次面对月曦，用着一贯的平淡语气，“有劳施主了。”
小心的牵起楚寒的手，见楚寒并未拒绝，有一瞬间月曦感觉恍若回到了最初，她也是这般拉着楚寒的手一起在林中散步。
楚寒的手指修长指节分明，仍旧是冰冰凉凉的，月曦却觉得自己的手心被烧的滚烫，这雨着实太大，月曦只得提高声音，“雨天路滑，小师傅多多留心脚下。”
跟在月曦身后的楚寒垂眸不语，只安静的由着月曦领路，心底却升起一股茫然，先不说佛家弟子不应与女子这般接触，便是他自己也不喜跟人有太多的交汇，怎的反倒想要回握住那柔软的手？
不知所措所带来的，是一直平静的毫无波澜的心泛起水纹，逐渐扩散，一时之间，竟是心浮气躁。
月曦没有说谎，她的家确实就在不远处，本就是四海为家，找到楚寒后，月曦便在这山脚下用法术化了座不大的房子。
让楚寒在客厅坐下，月曦拿出自己给楚寒缝制的衣物递给他，低低的柔声开口，“小女这里恰巧有些合适的衣物，还望小师傅不要嫌弃。”
哪里是恰巧，曾经楚寒所穿的衣物便是月曦一点点缝制的，只是那时的她太笨，针线边角都缝的歪歪扭扭，楚寒第一次穿上月曦缝的衣服时只是抿着唇笑，月曦则不满的嘟着嘴吵嚷着自己以后一定会缝制出一身真正合适的衣物送与楚寒。
现下真的将缝制的完美的衣物给了楚寒，月曦心中却想到了物是人非恍若隔世这些词。
出了屋子的月曦站在滂沱大雨下，任雨水拂过她全身，模糊她视线。她竟是感谢这骤降大雨的，让心生胆怯的她终于鼓起勇气。直到现在，月曦的心愿依旧未变，能伴在楚寒身边就好。雨水浸透脸颊，一时分不清不断滑落的水滴究竟是雨还是泪。贪心么？仅仅是伴在身边啊。
浑身湿透的楚寒听着房门关上的声音，摸了摸手中的衣物，从跨进这屋子起便微不可查的敛起的眉头皱的更深，半阖的眼颤了颤，水滴便从带着湿气的睫毛上破碎而下，似是泪珠。
衣服贴在身上的感觉甚是黏腻，楚寒摸索着脱下僧袍换上新的衣物，不大不小刚刚合身，像是特意为他而制。
身后的门被打开，月曦回过头，穿着素白衣衫的楚寒扶着门站在那，明明是长相并不算相同的脸，此刻却跟当年木屋里扶着门望着自己的楚寒融为一人，那人一如往常的，嘴角带着些无奈浅笑的，平淡却又蕴含着宠溺的嘱咐她——小心些，莫要伤了自己。
“阿弥陀佛，多谢施主。”转了转手中的佛珠，楚寒以一种从未在月曦印象中出现过的疏离模样道谢。
是了，眼前的人是楚寒，也不是楚寒。
但无论如何，名为楚寒的魂魄已扎根到月曦的心底，那是她的执念，一种连自己都不知为何而存在的执念。
她的魂魄在叫嚣、在挣扎、在呐喊，快一点，没时间了，快一点快一点快一点！
——为什么要快一点？为什么会没时间了？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楚寒！
压抑的情感疯狂的挣扎，心脏被扭曲的嘎吱颤抖，任雨水冲刷淹没自己的表情，月曦的声音单纯的像是离家游玩的小姐。
“佛曰相遇即缘，小女子月曦，不知小师傅名讳？”
“贫僧法号，忘言。”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