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奢侈品》疯子的情书

6、〇〇六

　　雨越下越大，出租车的雨刮器来回刮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雨点劈啦啪啦打在车身上，有一种不将车打出洞誓不罢休的势头。在一片嘈杂中，梁柱问于婧：“你家住哪里？”

　　“西城路上的农机加油站后面，就是那个职校旁边。”

　　“哦那里啊，离我家很近的，正好路过。以后两个孩子放学可以一起坐公交，有伴，也安全。”梁柱笑着说完，瞄了一眼后视镜里两个小家伙，起了调笑的心，便问他儿子：“俊俊，你不给老爸介绍一下你同学？”

　　“哦……”梁俊的脸可疑地红了一下，给梁柱介绍说：“她叫于立昭。”

　　“哦，就是你说的那个经常考第一名的小姑娘啊。”梁柱拍了一下方向盘，又看了眼后视镜里的于立昭，越看越喜欢，笑道：“小昭啊，我家梁俊脑子笨，你以后在学习上多帮帮他。”

　　“爸！”梁俊郁闷地喊住他。

　　于立昭侧过头偷笑了一下，才对梁柱说：“叔叔，梁俊他成绩挺好的。”

　　“咳，他那哪叫好啊，上次月考才考了班里第十名，离你年级第一差得远呢。”

　　“你怎么不说我期中考考班级第二呢。”梁俊委屈死了，哪有人老爸在儿子喜欢的人面前这样揭人短的。

　　梁柱却丝毫没体会儿子的羞耻心，大咧咧地说：“那你不还是排在人小昭后面嘛。”

　　于婧回头安慰梁俊：“没事，小昭也有考不好的时候，以后一起努力。”

　　“谢谢阿姨……”梁俊看着和于立昭长得十分相像的这张年轻的脸，总觉得喊阿姨有些怪怪的。

　　原先尴尬的气氛渐渐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两个家庭的融洽，但其实梁柱心里头一直打着一个问号。于婧看着顶多三十出头，怎么看也不是有个高中生女儿的年纪啊。要说保养得好，她也不像是有钱人家的少奶奶……

　　梁柱将车开上了加油站后面那坡，一直到于婧家那栋楼底下才停下来，又热心地下车帮于婧搬行李，单手拎着装被子的大袋子问于婧：“你家住几楼啊，我给你送上去。”

　　“不用不用，今天谢谢你了，我自己拿上去就行。”于婧伸手去接袋子，梁柱却往边上移了一步就欲往楼梯上走：“送佛送到西嘛，这挺重的，我给你拿上去。”

　　“于婧。”不远处有人叫了一声，梁柱和于婧听到叫声齐齐往路边看去。

　　是方浩。他刚停好车下来，走过来很自然地从梁柱手里接过袋子，说：“我来吧。”

　　于婧松了一口气。说实话她最害怕别人太热情，欠人情的感觉很不好。她一直觉得人与人之间还是应该保持一定的距离才好。

　　“今天真的太谢谢你了。”于婧对梁柱说。

　　梁柱看看方浩，他能感觉到方浩对他的敌意，是那种雄性对雄性宣布主权的味道。一时间有些尴尬，梁柱对于婧笑笑说：“不用不用，顺路的。那我先走了啊。”

　　“好，再见。”

　　方浩拎着大袋子一边往楼上走，一边跟于婧搭话：“打车回来的？”

　　“不是，小昭同学的爸爸，顺路送我们回来。”于婧接过于立昭手中的席子和脸盆，很自然地跟在方浩身后。原先她对方浩也是避着的，但不知道怎么回事，经过王十满的骚扰以及其他人的热情，她就觉得方浩和别人比起来，成了亲人一般的存在，让人安心自在。

　　然而她不知道于立昭在后面看着他们的背影微微皱起了眉。

　　“小昭，你过来一下。”回到家中，于婧叫住正往房间走的于立昭。

　　于立昭一听她这么说话就头皮发麻，却又不能不听，只好乖乖在她对面坐下。

　　于婧开门见山：“你和那个梁俊什么关系？”

　　就知道是这样。于立昭心里吐槽一番，满不在乎地回答：“同学啊。”

　　“只是同学？”

　　于立昭烦躁地挠挠头，说：“他坐我后面，有时候会问我题目。”

　　于婧盯着于立昭的脸看了半晌，嘴唇有些微的颤动。仔细看她的眼睛的话，会发现她满眼的担忧与痛心，只是于立昭垂着头看着桌面，只觉得自己的母亲着实烦人。

　　于婧语重心长：“小昭，你现在还小，要把心思放在学习上面，别的事，等以后再想，好吗？”

　　“知道了。”

　　“你别不当回事，妈妈是为你好。你这个年纪最容易走错路，踏错一步……”

　　于立昭忍不住打断：“妈我知道了，我不会谈恋爱不会怀孕更不会生孩子！”

　　于婧看着起身离去的女儿，放在膝盖上的拳头收得很紧，很紧。

　　与此同时，开车离去的梁柱脑子还有些转不过弯来，挠挠头问儿子：“俊俊，你同学的爸妈怎么都这么年轻，爸爸是不是太老了？”

　　梁俊沉默了一会儿，嗫嚅着说道：“她好像……没有爸爸……”

　　“啊？刚那个不是她爸？”

　　梁俊摇摇头，也是充满了疑惑：“我也不知道，听别人说的……”

　　没有丈夫，年轻，带个孩子……梁柱模模糊糊地有些明白了，不过一想到刚才看到的那个男人，他又觉得于婧这样的姑娘确实比较适合那样的男人。哪像他啊，大老粗一个，也没点文化。

　　“俊俊，你想妈妈吗？”他突然这么问了一句。

　　梁俊没有反应，直到快到家门口了，他才小小声地回答：“想。”

　　离除夕只剩下一个礼拜的时间，各家各户都已备好年货等待过年。于婧家没有什么亲戚往来，过年也清静，她就只买了少量自己家里吃。眼看就快过年了，于婧想着带女儿去商场买件新衣服，也算新年新气象。

　　商场已经是被人扫荡过的样子，好看的款式所剩不多，加之钱包干瘪，选择的余地就更少了。于婧带着于立昭一家一家地看，不是不合适就是价格太高。最近几年的物价似乎涨的特别快，以前几百块钱买件衣服算贵的，现在一眼看去几乎都上千，看得她胆战心惊的。

　　于婧有些着急起来，这一整个冬天她也没怎么给女儿买件像样的衣服，小姑娘都爱美，她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连过年还穿着旧衣服。

　　于立昭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买不到就算了，以前的衣服都还很好穿，反正在学校也是穿校服。

　　“再看看，你都去试试，有些衣服光看看不出来。”于婧心底生出一股子拧巴式的执拗来，非要买出一件衣服不可。

　　商场靠墙一圈是有门有顶的店面，价格一般都比较贵，而中间的区域是没有门，只是相互隔开的店，品牌次一些，价格也相对便宜。于立昭走进中间的一家店，试了一圈，说都行，随便买一件吧。于婧摇摇头，拉着她往下一家走。

　　接连看了好几家，于立昭都懒得试了，坐在一边看于婧很认真地翻着挂在架子上的衣服。

　　于婧翻啊翻，都快放弃了的时候，突然瞥见角落里一抹白色。她眼睛一亮，将那件衣服拿出来瞧。是一件中长款的白色棉服，翻了翻标签，里头是白鸭绒的，应该暖和。她兴奋地向于立昭招手：“小昭，过来试试。”

　　于立昭接过衣服先看了一眼价格标签，799元，和商场里动不动几千的衣服比是很便宜，但她还是觉得有点贵。所以她试得有些不情愿，穿上几秒钟就要脱，说还不如前面一家那件好。她看了，那件才五百不到。

　　“哎别脱。”于婧拦住于立昭的动作，说，“转一圈我看看，这件看起来不错。”

　　于立昭懒洋洋地转了一圈，说：“妈，其实都差不多。”

　　于婧根本没听她说，沉浸在欣赏女儿穿上新衣服的世界里，满眼的慈爱：“小昭，这件好看，白色多衬你啊，款式也好。”

　　坐在柜台前懒洋洋的营业员此时也走了出来，笑眯眯地夸于立昭穿得好看，说这是最后一件了，卖完就没了，穿那么好看就带走吧。

　　于婧看了看价格，问营业员：“打折吗？”

　　“今天最后一天做活动，八五折，我给你包上？”营业员说着就要去拿包装袋。

　　于婧心里默默地算了一下，八五折，不到七百，不算太贵，而且女儿实在穿的好看，虽然她嘴巴不承认，但她眼里那喜欢的样子她这当妈的不会看不出来。

　　“好，就这件吧。”于婧让于立昭把衣服脱下来，里里外外仔细检查了，没发现有问题才安了心。虽然花了钱，但她从心底里舒畅了，总算是给女儿买了件满意的新衣服。

　　于立昭从营业员手里接过包装袋，垂着头轻声问于婧：“妈，你呢……”

　　于婧揉揉她的脑袋，笑道：“妈不买，干活穿新衣服也不方便。”

　　买完衣服大概是八/九点的样子，天气虽冷，但外面依然很热闹。于婧站在商场门口，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有多久没有在外面感受这样繁华的夜晚呢？霓虹灯光，人群，汽笛声，街边飘着香味的小吃摊……一切都那么迷人，她却觉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来来往往的许多是她女儿这样的年轻人，还有打扮时髦的女人，年纪跟她差不多，过得却比她潇洒得多。

　　“回去吧，晚了赶不上末班车了。”于婧抿了唇，不想再待下去了。

　　他们要走过半条街，穿过一条地下通道才到公交车站，那里有直达他们家的公交车。

　　地下通道的顶上有灯，很亮堂。因为风吹不进来，比外面温暖得多，所以有不少流浪汉在里面打个地铺盖着破被子睡觉。

　　于婧带着于立昭走过的时候，听见哀哀的乐声，是一个大汉靠墙坐着在拉二胡。他穿着一身厚重的军大衣，整个人绿色的一大坨，头顶上还戴着雷锋帽，只露出一下巴的络腮胡子。前面放着装二胡的乐器包，里头零零碎碎有一些散钱，纸币硬币都有。

　　不知道怎么回事，于婧听着二胡声就想起自己过的这十几年，一幕幕流水般在脑海里划过，忍不住得一阵鼻酸。她停下脚步，掏了掏口袋，拿出几张一块的纸币以及几个硬币，蹲下身子放在那个包里，然后继续往前走，走向回家的路。

　　她没有听出乐声有一丝的停滞。那个大汉在她起身后抬了一下眼皮，似乎有些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