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负流光》桃夭奚若

63、过江之卒

　　晚上的宴会与其说是庆功，不如说是战前总动员。穆少卿在晚宴上，恩威并举地做了一番实战鼓动，为下周即将开始的现场认证审核打气，许诺着即将到来的成功。任懿觉得那就像把腊肠悬在狗的头上，闻得到却吃不着，但一句“汉江潮的集资建房项目，马上就要启动了”使得汉江潮的骨干们如同打了鸡血。
　　任懿坐在其中，却是个真正的外人，没有共同的利益没有切身的关联，她与他们、与这个项目即将挥手告别，这一转身，也许就是永远都不再见，如同过去结束掉的很多项目一样。于是心里开始盘算如何尽快完成模拟审核的整改，加快进度，离开这里。当然离开这里之前，她想见一见苏锦，在她的心里隐匿着对苏锦和骆家明这一对夫妻的好奇和艳羡：为什么，人家都可以好好的经营着一桩婚姻呢？
　　魂飞神外的任懿没有看到穆少卿举着酒杯，站在了自己面前：“任老师？”
　　任懿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机械地站了起来：“您好，穆老板。”
　　“谢谢你和邹老师，这几天辛苦了。”
　　“不客气，穆老板，这是我们的工作，应该做的。”
　　“这杯酒算是我的心意，谢谢啦。”穆少卿抬了抬手里的白酒杯，示意任懿。
　　任懿有心拒绝，但这么众目睽睽之下，能拂了穆少卿的面子吗？而且已经与迟算子宣战，穆少卿的立场站队态度，对自己接下来的整改工作，事关重大。咬咬牙，任懿端起了桌子上服务生刚刚斟满的白酒，“对不起，我一直在吃中药调理身体，原本是不能饮酒的，但这杯我一定喝。”她对着穆少卿展颜一笑，又转头对着关注着这里的其他员工巡视交流了一番笑容，而后略略提高了声调：“一是感谢建立体系管理以来，在座各位以及穆老板的鼎力支持，二是预祝汉江潮顺利通过现场审核，早日拿到证书。”而后，对着穆少卿，大方地举了举酒杯，“我干了，您随意。不过身体所限，只此一杯，。”一饮而尽，她朝穆老板亮了亮杯底。
　　穆少卿狡黠的眼睛里流露着狐狸般的迷之微笑，嘴上的寒暄很是套路“哪里哪里，还是要感谢任老师的大力帮助。小琴，招呼好任老师。”然后走到了另一桌的元经理身边，一只手搭在了财务部长迟算子的椅子背上。“老元啊，接下来就看你和家明的了，拿下认证证书，我和安捷就飞交投会去竞标。然后就是咱们迟部长的运筹了，建房这事也商议了这么久，筹划了这么久，你们具体措施也应该成文，等我从交投会回来后，我们再把这事完全确定下来，估计明年就够咱们忙一年的了。”
　　元经理连忙表态：“我和家明这里您放心，一定应对好现场审核。只是这邹老师一走，任老师一个人辅导整改，我担心影响进度啊。您看，是不是应该让他们再派个咨询老师来？”
　　“是啊。”一直有些郁闷的迟算子随声附和着元经理，他记得任懿在末次会议上的那一记巴掌:虽然对自己这点事的背后议论从来都是沸沸扬扬的，但这么打人打脸的被任懿宣告，迟部长的威严毕竟受到了一个女人的挑衅，如果不以牙还牙地做些什么，不是他迟部长的风格。但穆少卿晚餐会上的战前动员以及刚刚说给自己和元经理的这番话，傻子也能听出来弦外之音:拿证书大于一切！
　　穆少卿盯了一眼迟算子，心里有了底，故作沉吟：“哦，这样啊……”他转头四顾，向骆家明招了招手。骆部长端着一杯白酒走到穆少卿身边。“家明，邹老师提前走了，你看我们要不要向咨询公司再申请派一位咨询老师。”
　　骆家明瞟了下另一桌上的任老师的背影一眼，认真思考了一下：“我刚才也想过，但就怕再新来一个老师，对咱们公司体系不熟悉，而且任老师能力不在邹老师之下，顶多她的工作压力大些，我们从旁协助尽心尽力些，应该不会影响认证审核进度。”骆家明在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有意无意地扫过元经理和迟部长。
　　不待元经理发话，迟部长的鼻孔里重重地哼了一声，“他们咨询公司收费这么贵，居然只派了一个咨询师工作，就欠不付给他们尾款。”
　　果然！骆家明想起了末次会议后，穆少卿把自己叫去密谈的事情，还是老板早有预料。于是扭头看了看元经理，元经理握在手里的筷子，戳了戳面前的一盘烤虾，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沉默片刻，骆家明像是想出了什么好主意似的：“迟部长说的有些道理——因为邹老师提前退出，咨询人日肯定不够，这样我们正好扣留住任老师，直到认证的现场审核结束。一来现场审核的时候有个咨询师坐镇咱们心里踏实，出了问题可以直接请教；二来现场审核结束后还要上交认证中心很多整改资料，这些资料的完整性正确性直接影响证书的颁发时间，所以一事不烦二主；不过这样一来肯定是不能拖欠咨询尾款。咨询公司也不傻，人家合同上明确了不缴全额不发证书。”
　　元经理停下了戳烤虾的筷子，对穆少卿点了点头“我觉得家明说的有道理。不付尾款是咱们不占理，但扣留住任老师，咨询公司应该无话可说吧，而且这对咱们尽快拿下证书有利无害。”
　　二比一，穆少卿看了看自己的左膀右臂，很满意骆家明的表现，不过还是要卖迟算子部长一个小面子，毕竟后面的资金缺口还需要动用他和银行廖主任的特殊关系呢。故而，穆少卿看了眼迟部长，迟部长当然不傻，也就不再出声，现在是谁挡认证谁就地卧倒吧！
　　任懿不知道，身后的杯筹交错间，自己的命运犹如一粒棋盘上的卒子一样，过河无回了，而且她明知道也许陷阱当前，却无力躲避，命不由己！
　　毫不知情的任懿，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把整改工作的节奏一直在加紧，这一点不仅一直跟着她的小琴有些吃不消了，连悄悄躲着任老师走的骆家明都感觉到了极大的压迫感：任老师这是归心似箭啊，要是一旦知道了穆老板的计划，不知道，她的反应会如何？
　　该来的终究躲不过，在任懿几次催问骆部长火车票的事情后，她开始觉察出骆家明似乎有意躲避自己，随后接到咨询公司梁部长的电话时，她才恍然大悟，一时间，面对理由充分的顶头上司和颜悦色却又态度坚决的说服，任懿真的无力反驳。
　　放下电话，她开始迅速地整理思路：骆家明他们怎么会门清儿这现场认证审核的要点？一定是当晚骆家明送邹老头上车时打听清楚的。这邹老师为了顺利回北京竟然出卖了自己。梁部长留自己在这里不仅节约了咨询成本，还正好保证了尾款的顺利缴付，所以从咨询公司讲，这一招也不算亏，毕竟比起自己多出来的那几天人日薪酬，尾款才是大头啊！她踱着步子在不大的小会议室里，犹如困兽，心情急躁，情绪更是糟糕透顶，敏感如她，心里直觉漏掉了什么？而且似乎是很重要很直观的……直到她气呼呼地往办公台前一坐，汉江潮的《管理手册》扉页上的批准人：穆少卿，三个黑体大字陡然映入眼帘里。任懿的手指划过这个名字，原来令自己不安愤懑的危险源在这里。她敲击着《管理手册》的封面，敲击着穆少卿的名字，情绪慢慢定定了下来。
　　骆家明自知算计了任懿，也不愿撞上正在气头上的任老师，一下班急忙溜出了公司，回到家里的他开始做晚饭。饭后，苏锦和丈夫一起散步在江边，闲谈着学校的事情，却发现前几天打了鸡血一般亢奋的骆家明今天明显发蔫，不禁诧异“家明，你们最近工作不是完成的不错吗？是不是前一段太累了？”骆家明轻轻拍拍苏锦挽着自己手臂的手，“是有点累了。”“那我们今天少走些路，早点回家休息。”苏锦歪头看着丈夫，脸上的神情宛如少女般娇嗔，骆家明宠爱地对着她笑了笑，“好。”于是，拉起苏锦的手十指相扣，向家的方向折返。“对了，家明，任懿回北京了吗？明天周末休息，我原本还打算请她来家里作客呢？”苏锦的声音欢快动听，但落在了骆家明的耳朵里却有些刺耳。“她还没回北京，要待到我们现场认证审核结束。”“太好了，家明，我们明天可以请她来家里吗？”骆家明可以听得出妻子是真的很想和任懿交流，他不愿拂了妻子的心愿，只好硬着头皮说：“我先给任老师打电话问问人家的时间安排，好么？”。
　　反复拨了几次任老师的手机号码，答复都是“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骆家明不知道任懿已经更换了手机号码。在苏锦的催促下，他不安地拨通了酒店的前台，结果前台也说，这个房间的客人早退房了。这下骆家明真的紧张起来，难道任老师不管不顾地跑回了北京吗？这次任老师来到汉江潮，骆家明直觉她的变化蛮大的，只是说不出是什么？没有办法，他反复跟前台声明自己是汉江潮的人，自己公司在酒店有长期包房，是608、609，而要找的人是他们请来的顾问老师，叫任懿，如果找不到人，自己只能报警了。酒店前台小姐也被吓了一跳，答应查查旅客登记记录再回复他，请他10分钟后再来电话。
　　苏锦被骆家明的不安影响着，也跟着着急起来，但她不愿意加重家明的不安情绪，默默地为丈夫端来一杯温热的茶水，抚了抚家明的肩头，以示安慰；家明用手覆住妻子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常年的钢琴弹奏，苏锦的手指尖早已磨出老茧，家明的摩挲像是按摩，苏锦早已习惯了，只是今天她明显感觉家明有些心不在焉的。女人心海底针细如丝线，任懿不是发生了些家明不愿意自己知道的事情吧？
　　当骆部长再次拨通酒店前台的时候，前台小姐请他说出自己的全名以及客人的全名，并且从何处来何时入住的等等细节，然后才告诉他：任懿更换了房间，且应客人要求不外泄房间号。但骆家明坚持要和任懿通话，前台小姐没有办法，只有拨通了任懿的房间，问有一个叫骆家明的电话可不可以接进来？在得到肯定后，骆部长终于听到了任老师的声音：“喂，骆部长吗？”声音如常。
　　骆家明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回了心中：谢天谢地，任老师还在汉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