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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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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正沉缓缓抬眼,黑白分明的双眼对上面前惊慌恐惧的少女,森冷之气拔然而出。
“真正的宫儿已经归入司命簿,你——又是谁?”
秦红听得四肢发冷,她不由地往后倒退。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漏出了马脚,难道一个礼仪的细节,还能看出她和原身的不同吗!
但是这人真的好可怕。
秦红整个人瑟缩着,被急剧直下的可怕气氛给逼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拼命流泪摇头。
在秦红原地挣扎之时,乐正沉已来到她的面前,伸出大手温柔地抚摸少女的发顶,就连说话的语气也是那么温和,像是在和真正的女儿说着贴心话一般:“你不说,也没关系。只是我没有耐心,只能委屈你了。”
语罢,乐正沉便掌下一发力,施起搜魂大法。秦红逃脱不得,顿觉魂魄深处,传来阵阵撕心裂肺的疼意,眼前一黑之际,秦红悲怒不能止,心中大喊:这人是魔鬼!
片刻过后,乐正沉收回了灵力。
少女的身体随即软倒要滚落尘地之时,乐正沉及时伸出双手,拦腰将她抱住,语气没了方才的诡谲,语里一片温情:“宫儿,没事了。义父会让你干干净净地走,谁也无法拿你的身体作祟。”
乐正沉抱起宫儿的尸身往回走,侍女琴商紧随其后,疾步匆匆,一面吩咐下属们,为逝去的小主人,奉上盛装华彩,一面派人打理小主人生前厢房,为她整理黄泉路上要带的衣物。
一处幽深冰室内,乐正沉将已被重新盛装打扮的少女,放入冰棺之中,双指一划,一道气劲归入少女尸身,可保她尸身不腐,宛如活人。
但是乐正沉知道,宫儿再也没有可能复活。谓宛如活人,也只能是个安慰罢了。
“主人,一切准备就绪。”暗处的琴商上前说完,又复归暗处。
听了,乐正沉便借一纸鹤,传讯给月归楼上正酒意正浓的慕戎。
传完讯息后,乐正沉再低头看了眼在炼狱中挣扎沉沦的鬼魂惨状,但他不为所动:“可惜了,要是好友亲自处置你,也许还会给你个痛快。可我,就不是了。”
“死那么轻易的事,怎么可以便宜了你。”
月归楼上,慕戎伸出手指,接过纸鹤。听了纸鹤里传出乐正沉的话,他的酒意已醒了七分,而剩下的三分朦胧,倒让他又胡思乱想起来了。
他在这里从晌午一直待到了黄昏时分。期间,他只是提着酒壶,偶尔咂两口酒,更多的时候,是看向远处平静的湖面。
湖面如镜,倒映岸上的一切,连偶然飞掠而过的群鸟也曾在这湖面留影。
看着眼前足以让人流连忘返的美景,慕戎却一直在想,怎么会这样呢?
宫儿怎么就死了呢?
为什么宫儿连死也不能安身,这老天连她死后的尸身也不能放过,非得要给穿越的人借尸还魂?
借尸还魂也就罢了,偏偏这孤魂野鬼,心思污浊,这简直就是在侮辱宫儿!
她怎么敢!她又怎么配得起!
慕戎越想越是动怒不已。
自己千宠万宠的宫儿就这么香消玉殒了,连最后一面也未曾见到。这让他当初所给的承诺都成了笑话。
他原本以为庇护一个凡人百年,是多么轻易的事情,然而现实给了他响亮的一巴掌。
凡人太脆弱了,只要一个不慎落水引发的高烧,还能把自己的命给烧没。越是脆弱的东西,越难守护,守也不是,护也不是,放手不管更加不能。
月已爬上半空,慕戎才起身,慢慢踱步走下楼梯,一阶一阶地走着,他的思绪也随着台阶的落下而渐渐沉淀。
身边相识的人,一夕之间就变成陌生人,往日那个熟悉的灵魂带着记忆归入黄泉,就像自己的人生,也被夺去了一块,不完整了。
十里横塘,月下荷花随风轻轻摇曳,横塘之上落一冰棺,棺内一女盛装,闭目沉眠。
慕戎在半空落下,足尖轻掠水面,站于一瓣荷叶之上,沉敛心神,端看棺内沉眠的宫儿。
他知道乐正沉将棺落在这里的用意。宫儿曾跟他们开过玩笑,说若她死了,要与这十里荷花同葬。
只是没想到昔日玩笑之语,现在竟然成真了。
慕戎默然片刻,才道:“宫儿,我来看你了。我还把你一直吵着要的鲛纱带来了。我……这就给你带上。”
语落,慕戎便俯下身,将这段世上独一无二的鲛纱,束在了宫儿的右手手腕上,还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鲛纱染红,似烟似雾:“我知道你爱美,我把鲛纱给你了,以后可不许再哭了。”
以后轮回再世为人,也不要总是哭鼻子了。
而在十里桥头亭子边上,乐正沉正在细细翻着从那野鬼搜魂得来的记忆。
令他没想到的是,这野鬼所处的世界,竟迥异于北冥大陆。那个世界,人人断发异服,袒胸露背,更有钢筋铁骨铸成的高楼大厦,出行座驾更是千奇百怪。这些虽然怪异,但也不足以让乐正沉心生向往羡慕之意,单凭他的神通,或许比这些能做得更好。
只有那个世界的艺术文化,才是令他耳目一新的存在。
总算还看到点价值。乐正沉冷淡地想道。
只是此鬼在那个世界,大概也只是个低微的存在,所受教化水平不高,琴棋书画之能寥寥,除了常识之外,让乐正沉比较介怀的音乐记忆,却是粗俗得不堪入耳。
勉强从杂草里找到几棵还不错的,乐正沉紧皱的眉头才有些放松。
至于这鬼一直盘桓不散的“穿越”“主角”之词,乐正沉不敢轻视,他心中有所感觉,这也许就是野鬼能附身到宫儿的关键。
然而摸索了一会,却只得到一句:这是只有主角才能得到的待遇。
这又是什么?主角是气运之子吗?乐正沉揣度着,却不甚解其意。再一见慕戎此刻悲伤正浓,也不打算在这个时候说出来,以免坏了气氛。
“好友,让我们送宫儿最后一程吧。”乐正沉走了上去,递了一杯千里雪给慕戎。
千里雪洁如明月,冷如冰雪,琉璃盏里漾酒香,沉醉不知归路。
慕戎接过,随即一仰头,潇洒举杯,一饮而尽。
送行酒已干,乐正沉和慕戎两人,一起开始捏法诀,唤出厚重灵力拨开这十里荷塘,只见一时之间,水波连天,众鱼惊游,荷花却未曾凋落。
水面之上的冰棺随灵力飞起,慕戎再看冰棺最后一眼,才将冰棺重重盖上。
盖棺一定,两人才将这沉沉冰棺,连同昔日岁月一同埋入荷塘深处。
黄泉路再添新鬼,生人旧人自此不复见。
宫儿沉葬当夜,三千曲内琴音不断,声声弦弦,此起彼伏。
直到翌日日出,送别的琴音才终于停了。
慕戎和乐正沉两人都是修士,区区一个晚上的劳累,并不算什么。
两人稍息片刻,取了寒泉之水略作洗漱后,乐正沉才将沉淀了一个晚上的发现,悉数告知慕戎。
当听到乐正沉口中的“穿越”一词,慕戎沉默了下,才道:“这个我知道。”
听到出乎意料的回答,乐正沉双目微睁,眼中惊讶一闪而过:“敢问好友,此为何意?”
“吾曾于一人记忆中获知,他们这类异常灵魂口中的穿越,意为穿梭时间与空间,即穿越时空,来到另一个世界。”
“那岂不是破碎虚空?”乐正沉更是讶然,可他查过穿越到宫儿身上的鬼魂,可没有破碎虚空的本事。
“非也,此乃冥冥之中的天意。你我都看不透猜不到。”说到这个,慕戎的语气也轻松不起来。
身为穿越大军一员的他,有时更宁愿自己没有穿越的记忆,才能没有负担地,快活地做一个实实在在的北冥人。
“天意吗?可是天意往往不遂人意,人意却也能违抗天意。”乐正沉听到他们的穿越,竟然只是靠那虚无缥缈的天意,心下便已不屑。
乐正沉他从来都不信天意,若真有天意,那他早就枉死在黄泉路上,至死也不能瞑目了。昔日能从黄泉路上再爬回来,全是靠他自身的意志。
“既如此,此事便过了吧。”乐正沉道,“野鬼的记忆某已整理好,将有价值的知识全都记录下来。”
这回轮到慕戎不淡定了,只一个晚上,乐正沉就把那穿越者几十年的记忆都整理出来了?
慕戎只能叹道:“好友你……真是了不得。”
“好友赞谬了。”乐正沉低眉微微一笑,又说,“某发现有几首新意的曲子,待某编成琴谱,再奏给好友一听。”
毫无上进心的伪琴修慕戎,这回真不知该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