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罪》九叶叶

3、雪酒

　　【年少热血，而今竟凉薄如斯。】

　　那时候是冬月，我和他到雪山脚下的小镇落脚。他说镇中有材料，想为我酿一壶酒，我便问他是什么酒。
　　那时天下着小雪，他站在院子里，雪花覆上他的肩膀。他随手一扫，笑了笑，说：“是‘雪酒’。”我倒是从中听出名堂，问他，“你可是要用雪做酒？”他又是笑了笑，眨眨眼说，“你真是聪明。”我闻言不由哑然，只要不是很笨的人，听到酒名，自然会想到雪。
　　那之后，他整整捣鼓了几十天，才将酒弄好，用盖子封住并埋进土里，说是等到七七四十九天后，就能拿出来痛饮一番。在等“雪酒”出土的日子里，他一直跟我吹嘘此酒定是人间珍品。
　　我同他辩驳了几句，却也从心里认同他所说。毕竟他家乃酿酒世家，家中祖上几辈便开始学酿酒，直到如今。我们相遇也是因酒而起，倒能说得上是一场缘分，至于而今为何会在此……
　　人生在世，哪能不遇到些许波折？

　　离“雪酒”出土的日子近了，他本应该高兴，但脸色却比往常要更加白。我问他怎了，他摇头不语，过了半响却还是说他心中有些不安。
　　我安慰他，“此处雪山山脚，镇中村民自给自足，甚少离开此地，定然不会有什么危险。”我顿了顿，见他紧皱眉头，便道：“不如等‘雪酒’出土，我们便再换个地方，如何？”
　　他叹了口气，欲言又止。我见他仍一脸担忧，不由拍了拍他肩，“放心，我会护好你的，权当偿还那坛酒的恩情。”
　　他定定看了我一眼，随后抬头望天，“要下暴雪了。”
　　果不其然，当天夜里，便下起了大暴雪，期间诡异地夹杂了电闪雷鸣。
　　我对他感慨，“你的直觉还是那般准，真叫人心悸。”他并未如往常那般微微一笑，而是戒备地盯着门口。
　　门外进来三个人，分别是红衣，黑衣，紫衣。我便是不抬头看，也能知道都是熟悉的面孔，紫衣人望着我冷笑，“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竟带着重犯私逃。周明己，你我同为官僚，莫不知我朝律法？”
　　“嗯，我自然是知的。”我起身，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外面风大，吹得大门“砰”一声关上，同时也掩住了外面为数不少的马蹄声。
　　紫衣人怒极，声音越发冷，“你——你竟还敢对我们兵器相向，要知就算你武功再高强，也难敌外面诸多兵马！”
　　“我知。”我将他护在身后，“但我有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
　　“冥顽不灵！那你就等着跟他的尸体一起送到皇上面前了！”紫衣人气得拂袖而去。
　　那一夜，血流成河，血尸遍地。我杀得气力渐消，但见前方飞来一柄长枪，却已无力避开。正在此时，一人挡到我面前。
　　眼前血花飞起，那人闷哼一声。我听着心中却无半点涟漪，许是早料到今日，只接住那人软倒的身子，同他一起跌坐在地上。
　　我眼前所见已有些模糊，耳鸣甚重。突然有一阵马蹄声靠近，依稀中听到之前那紫衣人大声吼道：“将两人，带回皇宫！”
　　我闻言突的一笑，“等等。我要喝酒。”
　　紫衣人哼了一声，“都要死了还喝什么酒？”
　　我大笑一声，“正因为要死了，所以才要喝酒。”和我一起倒在地上的他受伤颇重，此刻却也笑了出来。
　　紫衣人默然片刻，依言取来了酒，倒了两大碗，说是他们没带酒，这是从屋后挖出来的。说完他便气哼哼地离去。
　　我拿起碗一饮而尽，对面之人哑声问我，“如何？”
　　我并未回答，只觉这酒一点也不辛辣，却有些涩，让我想起了当初偷的那坛酒。
　　那时是扬州三月，天气暖和，我刚到之时，并无谋生之法，银子所剩不多。正巧有酒香传来，忍不住便去偷了一坛，却正巧被人抓住。
　　那是个武功不错的少年，他捉住我后，便对身边的紫衣少年笑道：“夏侯兄，哈哈，我抓到总是偷我酒的贼了。”
　　紫衣少年骂了他一声，“无聊。”

　　对面的人叹了一声，叹出最后一口气，眼中已无一丝神采。我想笑却笑不出来，手中的碗慢慢滑落。
　　当年的少年已然长大，却再回不到少年时了。
　　我倒在地上，似是回光返照，眼前依稀能看清一些什么。那一开始就走远，远远看着我们的紫衣人，此刻拿起那一小坛“雪酒”，正好倒了满满一碗。
　　紫衣人微一怔住，仰头饮尽，眼角却落下了一滴泪。
　　泪和酒一起，落在血和雪混在一起的地上。
　　最终，一片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