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望流月》苏菲张

75、夺珠

　　白月咬住下唇，步履未停，就这么一直走了出去。

　　明媚的春光洒在脸上，白月有一瞬间的恍惚，兴许是心境苍凉的缘故，她觉得自己好像已经老了，累得只剩出气儿的力气。

　　草丛中窸窣作响，白月望去，瞧见一抹棕影一溜烟逃走，白兔般的大小，应该是林子里的野兽。她看向远流，远流只是冷淡地看向南边，神色不明。

　　古有南水，贯穿大陆东西，所经之处土地肥沃，气候宜人，可谓地之命脉，望南一族临南水北岸而居，故取望南一名。

　　无须她言明，远流已料到，她救过处境凄惨的望南珠，必想去望南一族的属地，探探情势，必要时出手相帮。

　　这不是心有灵犀，而是了解。

　　就算只凭借这样的了解，远流要想脱身，也绰绰有余。而他选择了被她困住，白月自然不会再天真地妄想，他就只是想留在她身边。其真实目的到底是什么不得而知。

　　而这一路，他就只是随着她的心意，完全是阶下囚的模样。

　　南边的春天来得更早些，不过短短几日，周围之景便由冰消雪融，枝头蹿新芽转为百花齐放，柳絮纷扬。

　　此时正是身子骨犯懒的好时机，白月记得，每当入春之际，老爹总要给所有族人放上几天假，让大家养精蓄锐，娘亲则会带着弓远一族的女子们采花瓣，研花粉，一时间陶山上下花香萦绕，各个树屋的纱帐之上总会落有几只安静的彩蝶，偶尔被屋里传出的阵阵欢声笑语惊扰，展翅而飞，不消片刻，又有其他彩蝶落下来。

　　小时候，娘亲每年都取绣球和紫荆，给她做个花环，后来不是不给她做了，而是她因为对长不大这件事耿耿于怀，不愿意再戴这种孩子气的东西。娘亲颇感惋惜，改在初夏时候，串一串茉莉，绑在她的手腕上。

　　她看着洁白芬芳的茉莉，不消几日便渐渐枯黄萎缩，零落成泥，却无可奈何，后来想着神到最后大约也不过如此，于是释怀。

　　也不是所有生灵都能在春季里躲清闲，至少花精们便不是。花精们生的小巧，有四只透明翅膀，乍眼看去，和蜻蜓一个样子，只是尾处均缀有一朵小花，因而与一般的飞虫区别开来。那朵小花，各不相同，皆是它们成精之前的原形。

　　花精们虽脱离了花茎的禁锢，来去自由，却未能逃脱凋零的命运，一旦花期结束，其生命也就随之消亡。而这般短暂的生命，一大半用在忙碌中，一小半用在等死上，令人心怜。

　　花精们生性羞怯，对白月和远流避之唯恐不及，转眼间便消失于柳絮中。

　　白月眼尖地捉住一只石楠花精，石楠开于南地，这只花精必定是从南水附近飞来的，白月微微恫吓，石楠花精便吓得魂不附体，把自己的所见所听都告诉给白月。白月满意地松开手，小花精立刻火烧屁股似的逃走。

　　据花精透露，百叶问日仍霸占着望南一族的地界儿，只是要以主人姿态收容了归来的望南珠及其所剩无几的族人，顶着护卫危族的名头，彰显自己的大度。望南珠当场便和百叶问日翻了脸，无奈实力悬殊，到最后还是被赶了出来。

　　白月想，要把百叶家的人从望南的地盘上赶出去是不可能了，可至少要灭灭他们的威风。让他们明白，趁火打劫，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她不是想帮望南珠，而是单纯在针对百叶问日。她甚至考虑过，要是自己真的要灭掉神界，也肯定拿百叶家开刀。

　　最重要的是，她听说百叶家有颗宝贝珠子，名唤池离，外用则为宝，内服则为毒，且毒得离奇，六界无解，能千万倍放大痛觉，服用后哪怕只是手上被草叶边缘划开一个小口，服用者便痛得难以忍受。再者就是服用者情念一动，便等于拿刀剑刺心，要承受锥心之痛，非断情绝爱不能止，可服用者的性命却无虞。简而言之，就是让人在清晰的痛苦中一直活下去。

　　池离一共四颗，用了两颗，丢了一颗，如今明面上就只剩百叶家珍藏的这颗。

　　这次，她实际上是冲池离去的。

　　妖王不知所踪，妖界却平静得很，仿佛没这桩事一样，沿途碰上的几只小妖，也均被远流喝退，远流跟她走得可谓死心塌地。

　　越是这样，白月越是觉得不对劲儿，想不出来个所以然，便索性不想，一心一意扑在她的窃珠的计划上。

　　这个完美无缺的计划统共分为三个重要部分，找到珠子，拿走珠子，顺带扇百叶问日几个响亮的耳光。

　　后半段她与远流走了水路，乘船从支流汇入南水主干，又施用法力逆流而上。南水以南便是乌市族的地方，现在真可谓是蛇鼠一窝，想必乌市与百叶这对新邻，相处得甚为融洽。

　　船行至某处便不再前进，想必是碰到了结界。白月看一眼远流，随即跃入水中，只冒出颗脑袋凫水向前，不久之后，水面上漂起丝丝血迹，她扭头一看，远流胸前已是一大片殷红，有许多游鱼被血腥气吸引过来。

　　远流好像全然没注意到，仍专心致志地随她向前。

　　这点儿疼痛如果对他来说不算什么的话，那么化大千万倍后呢？他是否还能如此神态自若？还有那锥心之痛……

　　白月忽的生出几分期待，不由得加快了速度。现在她更加能体会那个叫黑莲本性的东西，它就潜藏在她身上，那么的残忍，那么的暴虐。

　　穿过一段峡谷后，视野渐渐开阔，白月发现北岸有个一个男子正蹲在水边，往水袋里汲水，灵机一动，潜入水中，带起水面上的层层涟漪。男子定睛一看，立刻警觉地立起身。正在这个时候，白月与远流一齐从水中跃出，霎时间水花四溅，还带出几尾鲜红的鲤鱼。

　　白月乍眼一瞧男子，觉得他有些眼熟，随后马上想起来，这男子就是当初将她抓入百叶家的奉照。

　　奉照是个聪明人，自知不是白月敌手，不逃不攻，只是向后退了几步。

　　竹林中忽然传出一声吆喝：“阿奉——”

　　转眼间白月便把止杀横在了奉照的脖子上，示意他安静。

　　竹林里的人继续吆喝了几声，没得到回应，以为他不在这里，便走远了。

　　奉照盯着颈侧的止杀，低声问：“你想做什么？”

　　白月威胁道：“不想死，就想办法带我们混进去。之后随你是去告密，还是逃跑，我都不管。”
　　奉照犹豫一会儿，看向竹林里头：“跟我来。”

　　白月自然不敢完全相信他，拿刀尖捅着他的腰前行，一旦有变，止杀就会从后往前贯插他的腹部。

　　百叶家迁来不过数月，对地势尚不熟悉，防守中有许多疏漏的地方，奉照正是负责布置防御之人，因此，也最为清楚这些死角的藏匿处。

　　奉照蹲在地上，拨开一片竹叶，对白月使了个眼色。白月顺着空隙望去，发现一片竹屋，时不时有婢女、小仆在竹屋间流连。

　　白月若有所思地问：“你可知你家族长把自己的宝贝都藏在哪儿？”

　　“什么宝贝？”感到腰间抵上一股力道，奉照流露出些许怒气：“你说过放我走的。”

　　白月不耐烦地瞥他一眼：“看清自己的处境。百叶问日素喜奢华，想必平生积累了不少宝物，这些宝物他给藏哪儿了？”

　　奉照咬牙切齿道：“我只是个护卫，哪里会知道这种事！”

　　白月继续问：“这里防守最严密的地方，你总该知道吧？”

　　瞧见几个小婢往这儿走来，奉照连忙收回手，让密密麻麻的竹叶掩住他们的身影。待一片轻声细语消散，他刻意将声音压得更低：“最中央的竹屋是族长居处，自然防守最为严密，除去这里，还有两队人轮换着，日夜守在后山的溶洞前。”

　　白月偏头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远流：“你最会撒谎了，你说，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远流凉凉道：“带他去不就知道了。”

　　“这可是他说的。”

　　白月挑眉，一脸无辜，将奉照微变的脸色尽收眼底。

　　奉照握紧拳头：“你……”良久之后，他才不情不愿地继续说：“溶洞前布满机关和陷阱，一步踏错，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刚才他就是打算引着不知情的白月过去，让她死无葬身之地的。

　　白月啧啧感叹两声，学着竹林里只闻其声的人说道：“阿奉啊，你这心思还真是歹毒。只可惜，没有他毒。”

　　被点名的远流充耳不闻，暗自揣测白月的目的。他原以为，她来这里纯粹是为了帮扶望南珠一把，将这里闹得天翻地覆，可现在她竟如此低调，倒像是要避开百叶问日本人，直接冲着百叶问日的宝贝们去。

　　白月捏断远流的一撮银发，反绑了奉照的手，不客气地将他往旁边一推：“带路。”

　　奉照纵有千般不愿，无奈受制于人，只能小心翼翼地往后山走去。

　　由于走的是暗处偏僻小路，从外围绕到后山，脚程不短，再加上紧张，奉照的额头布满了汗水。一路上白月没少对他威逼利诱：“要是你耍诈害我，我怎么也得拉你垫背。当然，你要想舍身取义，留得一个好名声，我也不能拦着你不是？不过，你志存高远，肯定不想半路牺牲。你要是表现得好，百叶问日的那些宝贝我只取一样，余下的随便你挑，到时候他问起，你算在我头上就行了……”

　　奉照扭头问：“你要取哪一样？”

　　远流默默观察起她的神情，白月不悦地吸一口气，发出嘶声：“知道的越少，命就越长。你要不怕被我杀人灭口，我就告诉你。”

　　奉照噤声，继续踉跄着往前。与她比肩而行的远流，也恢复一副漠然样子。

　　白月忍不住问远流：“你一向料事如神，这次就不想猜猜吗？”

　　远流低垂着浅淡双眸，神情不明：“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既无力反抗，多思无益。”

　　白月心想他私底下指不定把她分析多少遍了，皮笑肉不笑地说：“怕就怕，这鱼肉里藏着能扎进喉咙的刺。”

　　这两人话里藏刀，你来我往，既像敌人，又像同伙。奉照屏息听着，余光扫过将他们连在一起的沉重锁链，一时间难以确定他们两个的关系。

　　许久之后，白月终于看见竹林掩映中的溶洞，溶洞前不多不少围着六个人，六人气息沉稳，看起来个个是打架斗殴的好手。

　　奉照甚为爱惜生命，踩哪里会触动机关，踩哪里会跌入陷阱，详细地对她解说了一遍，还劝她三思而后行。

　　白月笑眯眯看着他，看得奉照心头一凉，紧接着他整个人便被踹飞了出去，正好触动机关，密密麻麻的短箭自四面八方扫射过来，奉照为求保命立刻俯身贴在地面，不敢动弹，对着守在洞口的六个好手大嚷：“弓远白月潜入！”

　　六人一面在箭雨中劈开一条路，一面向已经暴露的白月和远流发起攻击，却正中了白月的下怀。白月高高跃起，踏着他们的肩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入溶洞，并转身布下一张结界，将洞口封住。远流仍旧出奇配合，一气呵成助她完成所有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