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望流月》苏菲张

65、有点儿热

　　百鸣降落到河水上游，远流绕着几条细细的水流慢悠悠地走，也许是受长生台灵气的影响，这里比较温暖，水并没有结冰。

　　她蹲在清澈见底的水边，鞠了一捧水，献宝似的跑到远流身旁。

　　“上游的水是最清最甜的，喝吧。”

　　远流没有搭理她，专心致志地往前走。

　　她不气不馁地跟在后面，一路下来手里的水洒出了大半，剩下的那一小半水最后全都流入她的喉咙里。

　　也许这水真的有灵气，点化了她愚钝的大脑。

　　一口水下肚，她恍然大悟，大战在即，远流这是在查探形势。

　　远流掏出一个盒子，将盒子里的白色粉末全部倒进缓缓流淌的水流里。

　　这水会一直流到下游，会与其他的水交汇，会被人畜饮用。

　　白月一个箭步挡在他身前：“一定要这么不择手段吗？”

　　远流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淡淡道：“不是毒~药。”

　　白月沉默着弯腰捧了一口水灌进嘴里，她抹干嘴角，转身看他，无畏道：“若你骗了我，我会死的。”

　　黑莲在她身上，于他而言，她这条性命还必须留在世间。

　　从什么时候起，她再也不能够全心全意地相信他了。

　　远流没说话，坐回到百鸣背上，她没有再厚颜无耻地蹭过去，隔着一定距离坐在他后面。气氛忽的紧张起来，在半空中，白月幽幽开口道：“你没有心，真的没有。”

　　前面的人没有任何反应。

　　这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是这么的滑稽。过水幕的时候，她没有再搭出结界，任凭冰凉的水冲刷在自己身上。

　　她希望，自己能够清醒一点儿。

　　被浇成落汤鸡的百鸣很不高兴，在她往下跳的时候，故意立起身来。要不是及时拽住它的羽毛，她很可能就这么壮烈牺牲了。

　　她气愤地一脚踹在百鸣的屁股上。

　　大约是没料到她会反抗，百鸣一时没反应过来，连还手都忘了。

　　*
　　太阳落山的时候，远流开始打冷战，抱着双肩缩成一团。

　　白月很想说句风凉话，好好奚落他一番，可一瞧见他发青的嘴唇，所有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她赌气地跑到外边，赌气地捡了一大堆枯枝回来，赌气地在山洞里生起一堆火。

　　远流仍旧蜷缩在角落里发抖，她慢慢挪过去，看见自己的影子悄然落在他身上。

　　她蹲下身，扶着远流坐起来，朝他身侧伸出胳膊，从她手心忽的冒出一抹明晃晃的白色火焰，白色火焰源源不绝地流出，绕着她和远流形成一圈圈火环，将他们围在中心。

　　这是至阴白火，当初她从两头妖怪那里吸来的。

　　她也是不久前才发现自己会这一手。

　　在明晃晃的火焰中，远流渐渐睁开眼，白月故意不去看他，只是盯着身旁的白火。

　　“有没有……好一点儿？”

　　她努力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无情一些。

　　拇指小龙被白火炙烤得难受，从她袖子里钻出来，偷偷溜走。

　　虽然远流醒着，身体却不受他的控制，头重脚轻地往白月身上倒，白月觉得自己是一个有格调的神，怎么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占人家便宜，就好像自己多饥渴似的，于是乎很正人君子地闪开身子。

　　远流的脑袋就这么“梆”一声重重落在地上。

　　某种鲜红的液体沿着远流的额头流出。

　　远流脸色微变，锐利的目光利箭般嗖嗖嗖朝白月射过来。

　　白月很认真地思考，他是在呼唤自己过去扶他，还是警告自己不要靠近呢？

　　最后她还是没骨气地选择了前者。

　　“是你让我扶我才扶的……”

　　她一边碎碎念一边坏笑着搂住远流的肩头，让他靠在自己肩上。

　　救死扶伤，是个优秀的神该做的。

　　为了追求卓越，她是不是该顺便渡口气给他？这么说来，他的衣服好像还没干透……

　　南雁归送她的春~宫图册里的画页忽的浮现在她脑海中，一瞬间警铃大作，她不由得收敛起快要咧到耳根的笑，正襟危坐起来。

　　好像，真的挺热的。

　　*
　　白月只是打了个瞌睡，对她只是打了个瞌睡，绝对没有做梦，绝对没有梦到那些让人脸红心跳场景。当她醒来时，身边软软的，毛茸茸的，舒服极了。

　　软软的？毛茸茸的？

　　白月摸了一下，又摸了一下，慢慢扭过头。

　　此刻自己正依偎在一头通体洁白的银狐身上，银狐正冷眼睨着她。

　　她认得，这是远流的眼睛。

　　“你……你好漂亮啊。”

　　白月眼中的惊诧转为赞叹。

　　化成原形的远流不动神色地抽回压在她身下的腿。

　　白月站起身，围着他绕了三圈，嘴里依旧不住发出赞叹之声。

　　自尊心倍受打击的远流忍无可忍，摇着尾巴向洞口走去。

　　守在洞口的百鸣不见踪影，不知是溜到哪里玩了。

　　远流敏捷地跃下瀑布，在水潭中风驰电掣般奔跑，高高地扬起水花。他扬起头，抖落一层水珠，阳光被折射成七彩颜色，映在他一身耀眼的银毛上。

　　白月痴痴地看，忽然看见，他们之间不可逾越的那道鸿沟。

　　她黯然地转身，转眼之间，远流跃到她身边，警惕地跟着她。

　　白月叹口气：“放心，你身体还没完全恢复，我不会跑。”

　　不远处百鸣正昂首挺胸地立在树下，一动不动地将目光聚焦在一点。

　　那一点是只不起眼的画眉，而画眉正聚精会神地注视伏在枯枝上的一只小虫。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没想到这只大傻鸟还懂兵法。

　　白月以为百鸣是肚子饿了，刚想本着乐于助人的精神，帮它把画眉打下来，却招致它的怒目而视。

　　她一愣，随即看懂百鸣眼中的款款深情。

　　春日将至，大鸟开始发情了。

　　不过……白月把目光从一个拳头大小的画眉身上移到几百个拳头大小的百鸣身上，认真地劝它：“你们不会幸福的。”

　　看见百鸣眼底涌上一股少年般的忧伤，白月再接再厉道：“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自己的下一代考虑，就算不为自己的下一代考虑，也得为她的下一代考虑。”

　　远流看着她，眼中是满满的鄙视。

　　就在她以为自己已经成功扼杀了百鸣羞涩懵懂的单恋之时，百鸣开始绝食，连自己最喜欢的辣椒面儿蘸馒头都吃不进去，没精打采地守在洞口，呜呜鸣泣。

　　一夜下来，不堪其扰的远流一爪把它踹出洞口。

　　富有同情心的白月对它循循善诱：“你对我们哭有什么用，你得对她哭，得让她看见，知道吗？”

　　一点就透的百鸣当即领悟精神，拍打着翅膀往林子里飞去。

　　白月心想这下终于能睡个好觉了，刚迈出脚，整个人毫无预兆地定在原地。

　　一只有黑亮甲壳的虫子正匍匐在她脚边，“虎视眈眈”地盯着她。

　　一股凉意瞬间从她的脚底板窜起，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她的心越跳越快，仿佛下一刻就要冲破胸膛。

　　虫子忽的展开透明的翅膀，她下意识抱头蹲在地上，无助而绝望。

　　不要看，她不要看……

　　身边传来沉闷的脚步声，白月迷茫地抬起头，看见月光下一匹银狐正注视着自己。

　　她不管不顾地扑过去，把头埋进它温暖柔软的毛发中，泪水泛滥开来。

　　月光如水，泼洒了一地寂寥。

　　*
　　百鸣大胆追求爱的结果就是他们集体享用了一顿麻雀大餐。

　　话说百鸣找到画眉，却意外发现画眉已经成家立室，生出的孩子足够绕林子一圈。

　　爱是没有错的，尽管如此，百鸣还是鼓足勇气向画眉告了白。

　　画眉非但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它，还无情地冷嘲热讽之，骂它伤风败俗，百鸣的一颗玻璃心当下碎了一地。

　　它恼羞成怒……

　　望着火上架着的画眉一家老小，白月咬一口鲜嫩多汁的鸟肉，由衷感叹爱情真美好。

　　火旁的百鸣俨然一副看破红尘的样子。

　　也算因祸得福，百鸣和她因此事冰释前嫌并缔结了深厚的友谊，主要是她认为疗伤，尤其是疗情伤，主要靠食疗，为它从附近的村镇搜罗来不少的辣椒面儿，把正处在脆弱时期的百鸣感动得一塌糊涂。

　　远流很快又能恢复人身，白月感到一阵失望，还是比较喜欢他那头狐狸样子。

　　百鸣对辣椒面儿的需求越来越大，她不得不再去村镇里采购，远流怕她逃跑，照例跟着她，想来之前他拖着一副狐狸的身躯随她在街上走动，着实吓坏不少人。

　　买完辣椒面，已经时至黄昏，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白月灵机一动，忽然狡猾地拉住远流的手。

　　远流脚步一滞，随即皱起眉头，想要挣开，可白月的手就像八爪鱼似的死死缠住他的手指，无论如何也挣不开。最后他只好放弃，不情不愿地拉着白月的手，穿过熙攘人群。

　　由于节日的关系，四处张灯结彩，街上的人出奇的多，小贩们热情叫卖着。

　　白月美滋滋地看着远流气闷的侧脸，执着地将手扣得更紧了些。

　　仿佛，她这样拉着他的手，他就再也不会走远。

　　咚，咚，嘈杂热闹的人群中，她安静倾听远流冷清的心跳声。

　　那是生命击打时间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