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祸害 ...
-
那次比武大赛过后,白月第一次看见遥城是在溪水旁,弓远一族居于山,所修之术多强劲有力,据说,至刚则柔,柔乃刚的最高境界,阴柔的水气有助于弓远人功力的提升。
水究竟是否有助于修炼谁也无法确定,可练功耗费体力,极易口渴,在近水处练功,一口渴,弯腰掬一把即可,省时省力。所以弓远人练功,总愿意找有水的地方。
遥城正聚精会神地练剑,连他们走近都没有发觉。剑每划过,便在空气中留下一道一闪而逝的蓝光。
看来,上次的惨败对遥城刺激不小。
白月调皮地引了一注水至手心,冲遥城弹过去。
遥城下意识用剑反击,之后才看清来人,欲以剑挡住水柱,可惜弹回来的水柱速度极快,犹如短剑,他晚了一步。白月来不及躲闪,眼看水柱就要直插入她的额头,还好远流眼明手快,右手一弹,水柱在离白月额头不到三寸处支离破碎,化为水滴,落入土里。
“啊啊啊,弓远遥城,你至于吗?大白天就要谋财害命!”白月心有余悸地看看了看脚下湿润的泥土。
遥城将剑背到身后,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远流,之后高傲地扬起头:“这次不过是个警告,下次不会这么便宜你了,”
“哎,”白月气得跳脚,捡起块石子,就要冲遥城砸过去,却被远流一把抓住手腕,她只好放下手,“你是不是被打傻了?见谁咬谁。”
他们的小动作丝毫不差地落入遥城眼中,遥城冷哼一声:“再傻我也不会认只妖怪做师父!”
白月刚要发作,就听见远流不紧不慢,不卑不亢地说:“远流一介小妖,承弓远族长赏识,赐予护卫神族人的重任,已是荣幸之至,师父二字万万担当不起。再说,白月师父一职,本该由像遥城兄这样的英才担任的。”
如果说白月是一脚踩在了遥城的痛处上,那么远流的这句讽刺就像是钢针一般扎进了遥城的伤口里。那日自己被大汉击落以及远流在台上接过宝珠的情景再次闪现在遥城脑海中,遥城眸中燃起怒火,遥城暗自握紧背后的剑柄。
远流则是似笑非笑地看着遥城,目光丝毫没有畏惧之意,抑或说,是充满挑衅的。二人剑拔弩张,战斗一触即发。白月暗叫不妙,她怕远流战败吃亏,更怕遥城战败,当日他只是间接地败给远流,若这次真真败下阵来,高傲如他,如何能善罢甘休。
“怎么那么小气,当心我向凌厉叔告状!我们换一个地方练功就是了,这地方让给你!”白月故意提及凌厉叔,让遥城有所忌惮,
遥城眼中的怒气果然消去三分,白月连忙趁机拉着远流离开。
绿叶缠绕的古老藤蔓垂到地上,缓缓流淌的山泉下青苔清晰可见,此处由于较他处地势较低洼,水气氤氲,空气湿润。脚底是千百年累积的层层枯叶,温暖柔软,踩上去发出细碎的响声。白月倚树而坐,仰头透过繁盛绿叶之间的空隙,凝望蓝天上慢慢移动的白云,深吸一口气,好像千千烦恼都从口中逸出。
远流瞥她一眼,眉眼间生出柔和,仅片刻之后,便恢复严肃神情,单手扔出一支木剑。木剑不偏不倚地砸在白月腿上,白月如大梦初醒,不情不愿地捡起木剑,立起身来,拍拍身上的土,要像往常一样,练那些把式。
远流却叫她把木剑插~进土里,他说:“剑讲究灵性和悟力,这二者你一个都没有。练好剑法绝非一日之功,尤其对于你来说,需要长年累月地钻研。今日我先教你几个简单实用的法术,关键时刻,也好用来保命。”
神族人一向以自身所拥有的神力为傲,对法术一类的东西是十分不屑的,认为这些东西不过是小把戏,难登大雅之堂。法术这些东西大抵是凡人或仙人才会苦心钻研的。想到这里,白月在心里叹口气,觉得自己当真是神界之耻。
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远流轻声道:“方法并不重要,能达到目的才是关键。等到了想去的地方再回头望时,众多来路不过大同小异罢了。墨守成规,一成不变,必自取灭亡。”
白月凝视着远流,只觉得远流的目光越来越深沉,越来越遥远,他的嘴巴张张合合,说着些什么,她努力听,却听不进耳朵里了,天边的云忽然来到自己身边,她整个人变得轻飘飘的,眼皮异常沉重……
“白月!”
是远流在叫她吗?白月挣扎着睁开眼睛,清醒过来,慌忙解释:“阿远,你不要误会。我不是故意睡着的,不知怎么就……”
远流叹口气,又发笑:“你的戒备心怎这般弱,连刚刚我对你施了瞌睡术都不知道。”
“啊,”白月大吃一惊,问“为什么?”
莫非远流对她意图不轨?她默默双手交叉环胸,一副士可杀不可辱的模样。
远流咬咬牙,深吸口气:“不是说过要教你法术的吗?”
白月一乐,呲出一排小白牙:“我忘了。不过,这术好厉害啊,想让谁睡就让谁睡,想让谁什么时候睡,就让谁什么时候睡。”
以后若是她在神界混不下去,跑到凡间开个医馆,专治失眠也行。远流一看她阴测测的眼神便知她的心思又跑到九霄云外去了,弯起手指,用指节在她头上重重一扣:“所有法术都是相对的,分天时,地利,人和。现在咱们身处幽静之处,再加上施法的对象是你,所以才这么轻易便成功了。若是晌午闹市,施法的对象法力深厚,定力又强,施法者法力弱,定力不堪一击,施法不成还不算糟,到时被人反施法才叫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所以,施法时一定要把握时机,找准对象。”
“那像我这样的人能对什么样的人施法呢?”白月吃痛地揉搓额头。
远流又重重叹口气:“你还是先学会再说吧。”
于是,远流坐在地上闭目养神,白月对着他,小手飞快一动,之后偷偷探过身来,五只手指在远流脸前一晃,露出邪笑:“阿远,我帮你梳妆打扮一下可好?”
抓了泥巴的手刚要蹭上他的脸,就被他一把抓住手腕,他慢慢睁开眼:“动作太慢,继续。”
在无数次的重复下,白月遭遇无数次的失败。最后她干脆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不满地哼唧,手臂酸得抬不起来。
远流想想,也由她去了。
她凝视着暗淡下来的天,忽想起自己睡着前远流说的那句话,轻唤一声“阿远”。目光直直盯着火红的晚霞,她问:“你刚刚说,无论走哪条路,只要能到想到的地方就好。可如果走那条路,会伤害别人呢?”
远流也望向远方烈火般燃烧得无边无际的晚霞,迟疑片刻:“那就只有忍耐了。”
白月闭上眼,没有追问,这个忍耐是忍耐无法到达的痛苦,还是忍耐伤害别人的不安。
在白月练了半个月的瞌睡术后,远流把标准一降再降,总算在白月对一只白兔施术成功后勉勉强强算她合格,宣布进入下一阶段的学习。其实那只白兔到底是睡着了,还是吓晕了,一直是个解不开的谜。
一根碗口粗的圆木搭在两棵矮树的树冠上,白月一边张开双臂摇摇晃晃地走着,一边低头问底下的远流:“阿远,这次我们练的是什么?”
远流藏在袖中的右手轻食指轻轻在空气中画了个符,同时嘴里默念了几句咒语。忽然之间,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捏住白月的上下眼皮,再猛然朝中间一挤。白月瞬间双眼紧闭,怎么也睁不开。
她哇哇大叫,左摇右摆地跌下圆木。而且,是脸先着地。
远流看着趴在自己脚边满脸黑泥的白月,十分嫌弃地朝旁边挪了挪:“今天我们练的是闭眼术……还有处变不惊的心态。”
所谓素质,就是不管对方再怎么整自己,也要给他个大大的拥抱。于是,白月沉默地站起身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到远流身上,四肢像八爪鱼一样死死缠住他,把自己的大脸在他身上乱蹭一通。
远流的报复很直接,在教行走术时,二术并施,像操纵木偶一样操纵白月闭着眼在林子里横冲直撞,连做心理准备的机会都不给她。世上大概极少有神她一样,只是练几个小把戏,就能把筋骨劳动到快散架的程度。
太阳自树间升起,树屋门口的纱帐在微风中轻轻浮动。白月不情不愿睁开眼,揉揉酸痛的肩膀。搞不清楚这是为什么,自己明明现在是个废物,以后也将是个废物,何苦一定要做个努力的废物?思及此处,满心忧伤,一把拉过被子盖住眼睛。
忽听到一个稚嫩的娃娃声音:“弓远白月,老子回来啦,还不快快迎接!”
那一瞬间,白月从头皮开始一直到脚心全部发麻,全身冷汗打湿衣襟,自我催眠:幻听,一定是幻听。
一个看起来三岁左右的娃娃神气地叉着腰,继续在底下中气十足地大喊大叫:“下来啊你!”
他不是应该还在福灵山上吗?
白月连滚带爬地穿好衣服,自屋中跃下。
底下的人不是遥壁又能是谁?粉嫩白胖的面颊,无辜清澈的小眼睛,还差两颗门牙的嘴巴,圆鼓鼓的肚子,肉乎乎的小短腿,以及标志性的如鸡冠般挺立在脑袋上的朝天髻,这朝天髻随着他的喊叫一抖一抖的。只有他身上的黄麻衣裤,显露出崇德大君艰苦朴素的作风。
白月不由自主地流下两行热泪,然后以恨不得勒死他的力量一把抱住他,声情并茂地说:“崇德大君怎么这么快就放你回来了!”
遥壁是遥城的幼弟,还不足百岁。但其破坏力之强大,是弓远族所有族人都望尘莫及的。
他曾养过一只叫“上天入地天下无敌超级迷人风情万种小可爱”的神兽,其实就是只梅花鹿。他没征得人家爹娘的同意,就拿双小胖手揪着人家的角,每天在林子里乱跑。每次被他骑之前,小鹿总会浮现士可杀不可辱神情,可它看到他眼中的煞气之后,仅仅一瞬间,眼中短暂停留过的骨气就消失无踪了。
不怕他们跑,就怕他们跑得有力量。
这孩子揪着鹿角就往树上撞。小鹿撞得七荤八素,陶山的树倒了一半,无数族人家园被毁。试想一下,一个神在结束一天的辛苦练功后,回家坐下,沏壶茶水,正要享受这来之不易的静逸一刻,茶杯刚送到嘴边,忽然轰隆一声,天摇地动,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连屋带人重重砸向大地,该会有怎样美好的心情?
一时间凌厉大叔的职业方向被引向了建筑业。
遥壁在弓远族人心目中的形象,可以用“令人发指”四个字来描述。本来这与白月是没什么关系的,况且她喜欢看热闹,能调剂下生活也不算件坏事。偏偏遥壁自来熟,觉得既然他俩都不受族人待见,就应结成联盟,非要做她老大。每次偷了或抢了什么,都要硬分给她点儿。她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惊恐万分地说:“不要,真不要!”遥壁觉得她害羞,反而塞给她更多东西。
你看,一个小孩,天真烂漫,笑得人畜无害,成天做坏事,肯定是别人唆使的啊。唆使他的还能有谁,肯定是不受大家待见的白月啊。久而久之,大家达成个共识:遥壁做坏事,一定是白月指使。她再怎么撇清都是徒然。遥壁闯祸,她总要背黑锅。
一时间她的人生昏暗无光。
一次崇德大君路过陶山,顺便拜访,饭桌上遥壁使劲儿往小鹿嘴里塞点心,想着再养肥点就可以宰了吃了,崇德大君见了,觉得这个孩子,热爱动物,有怜悯之心。很有前途,决定带走好好培养一番。
于是,凌厉大叔连夜打包,亲自送走他们,临走感激涕零地叮嘱崇德大君:“此后,他生是大君人死是大君鬼。没什么事,就不要送他回来了。”又觉得太对不起大君,把自己随身携带多年的宝贝匕首塞给了大君。转身时心里默默流泪安慰自己,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离去的大君由衷对着遥壁赞叹:“忍痛割爱,深明大义,有父如此,乃小儿之幸!”
弓远一族顿时一改低迷氛围,上下无不欢呼雀跃。白月更是在屋里设了崇德大君的塑像,每日必烧香三拜以示感激之情。